“不走了。”赖三呵呵一笑,“不知道才叫暗算,知道了,那就未必暗算得了了。”做出这个决定,连他自己都很i宅异,可那又怎么样?他不甘心做一辈子的小混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拼一拼,他要的就是将来的飞黄腾达。
“可是……”
“薛据见到我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郡公的。没想到这老小子心眼那么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想要老子的命,又想抢老子的媳妇!这个仇算是结深了,等着瞧,还不一定谁算计了谁呢!”
越天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薛据坐镇一方,手下有五千精兵,你凭什么想算计他?”
赖三笑咪眯地道:“穆延陵大权在握,他有不下十万士兵能为他效力吧?你还不是一样要算计?”
“那不一样,穆延陵名义上是我家臣,也并没有调动士兵的权力,成是万人吹捧,败是万人践踏。除非我动不得他,我动了他一个,他所有的势力自己就垮了。薛据那五千人都是他自己出钱出力,一手一脚练出来的!就算你暗算了薛据,人家根基犹在,他几个儿子也饶不了你!”
“那就以后再说了,左右穆延陵死之前薛据都有大用,我也不可能动一动他。你要是推倒了穆延陵,接手了定西军权,那就有十万士兵给我撑腰,我还怕薛据那五千人马?”
“兵权我已经许出去了,即便穆延陵失败,收归兵权也需要时间,一时三刻,哪里就能有军队给你撑腰的好事?”
“你整军需要时间,薛据那边未必就不需要。他要是只有一个儿子,那或许没空子可钻。可是这老小子能生,儿子有好几个,听说个个都不错,难道就不能挑拨挑拨?这种事我在书里听得多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自己先争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有的是。咱等等说不定还不用费吹灰之力呢……哎哟!”
说出这样一长串话来,他泄了气,一不小心从树上咚的一声掉了下来。好在他知道光用手指扣着树干挺身不靠谱,特地找个离地不高的树干抓着,掉下来只暾得脚面生疼,伤是一点也没伤着的,活动活动腿脚之后,就又打算往上够。
越天意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后路?你就等着?”
赖三温和地一笑:“天意,我和你不一样,我行三,上头有俩哥哥呢,都是因为我娘吃不饱,奶水不够,俩孩子都身子弱,得个小病就死了。但我打小就好养活,给粥吃粥,给奶吃奶,啥也没有,给点水我也不闹。饿极了顶多多睡一阵,所以我就活下来了。你读书多,身份高贵,你觉得自己遇到的都是大事,三哥没学问没见识,你听我的没用。你有事和陈定雷薛据他们还会说一说商量一下,但却什么也不和我说,因为你没把我放在心上,觉得我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是不是?我自己都身不由己呢,还能有什么用?是不是这样?”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过什么后路。所以你问我有什么后路,我真没想过那么多,我就打算等着了。”
赖三笑着回答她一句,抻长胳膊准备跳起来抓住树木横生出来的枝杈。
“你给我下来!好生和我说话。”越天意见他如此,莫名地很是烦躁。
“哦……好。”赖三停下手,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啥事,说吧!”
“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走?你听过一个词叫坐以待毙吗?别的事情你没有后路,眼下这件事,你还是可以有后路的。我劝你还是趁着现在有活命的机会,跳出是非圈子,痛快走吧!你等着,最容易等来的就是死!”
“那没准!出乎意料的事情多了,你之前想过会有一天家人被害吗?我之前想过有一天我能当郡公吗?这老天奇怪透了,你能讲个道理出来吗?天意,你都算计好了,我走了你对付穆延陵不是更没了把握?你不用说了,我就和你一起等,到了最后,说不准老天看咱顺眼,就帮你一把了。”
越天意在他说“你想过有一天家人会被害吗?”的时候,忍不住就要浮出泪水。她真的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这么大的转折,一丝一毫都没想过,做梦都没想过!可走到今天,她却做出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心狠手辣抑或是破釜沉舟的事情,甚至是背信弃义。
而赖三,他就像一面镜子,让越天意不禁拷问一下自己的良心,是不是真的别无他法?当初若不对天佑下手,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
天佑死的时候,还不到九岁,只是个孩子,他是如此信任自己,却不承想会死在自己姐姐手中。
“我没觉得,老天爷打算帮我一把。”越天意过了很久才忍不住开口,牙齿咬得紧紧的,恶狠狠地说,“我要是等着什么也不做,我肯定会死!我非做不可,别无他法!”
她赌气般在心中呐喊,我没错!我没错!穆延陵杀了我全家上百口人,我害死他一个小儿子,我有什么错?
若不是她醒来之后冲动到想出去和蛮族拼命报仇,又怎么会听到穆延陵和如妃的对话?
那个蠢女人,以为大事已定,竟然急不可耐地跑过来找穆延陵要求他兑现立天佑为王的承诺。若不是事涉重大,穆延陵怎么会隐瞒行踪偷偷来到固原暗中主持呢?若不是如妃突然前来让他措手不及,他怎么会让她有机会离开卧室?若不是事涉机密,他怎么会匆匆让人回避,以至于被她悄然而至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若不是步步紧逼的如妃被穆延陵当场杀死,越天意说不定自己会立即冲进去和穆延陵撕破脸皮。因为说到底,她并没有一点权谋争斗的经验,在她以往的人生里,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但是那女人的突然死去,却让她停下了冲动的脚步。
越天意还清楚地记得,听到如妃说出天佑实际上是穆延陵的骨肉时,她那种震惊。这才是穆延陵最大的底牌,是他最大的依仗。他多年的布置都是按照这个而设,所以天佑的突然死亡,才会让他阵脚大乱,才会有后面越天意那么多可乘之机。不然她一个只会惹祸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是老谋深算的穆延陵的对手?
穆延陵为了洗脱嫌疑,杀了如妃之后就偷偷回到泾州。如妃的名字自然就出现在蛮族破城遇难的王族名单里,似乎她和其他人一样,是死于那场战乱。整个越家幸存下来的,就只剩她和她这个名义上是弟弟、实际上是仇人之后的小男孩。
她知道穆延陵定会派出大量的人手看着她,所以她不能有大动作。但是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她只要有机会,就将不显眼的脏东西抹在天佑腿上的伤口上。
她是天佑的姐姐,是越家幸存的两位后裔之一,是当时现场所有人里身份最高贵的人。她表现出特别在乎弟弟的样子,自己烧得昏昏沉沉,还拖着病体爬起来,一天无数次查看弟弟的病情。
什么人敢阻拦她呢?什么人会怀疑她呢?何况天佑受了惊吓,只要睁开眼睛,就要找她,她紧紧挨着天佑。所以,天佑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烧,吃多少药都不管用,他一天比一天烧得厉害,一天比一天病得严重。到最后,她已经不需动手了,他的伤口溃烂到让他活生生高烧而死。
从头到尾,没有人怀疑过她,没有人怀疑这个压根就没出去过的郡主,没有人怀疑过这个自己都病入膏肓的郡主,竟是杀人凶手!如果人死之后当真泉下有知,那就只有天佑才知道吧?
她咬着牙,眼中几乎充血,向赖三喝道:“我不做就会死!我别无选择!”似乎是反驳他,又似乎在对冥冥之中的天佑做解释。
她又不怕死,一切等死了之后再算吧!
“我不能等,我必须做!”她决绝地说。
赖三很是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成,你要做,我帮你!”
“谁用得着你来帮了?”越天意怒从心头起,“我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能帮到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赶紧给我滚!”
赖三,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吗?我是要下地狱的!一定会!你想和我一起下地狱吗?别傻了!她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己经麻木了。
“我不用你帮忙,不用你管!你赶紧给我滚!”
“天意,你要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这句话,那就不用说了。我要是想滚,当初你往我手里塞一张纸条的时候,我就滚了,哪里用得着等现在?你要想听好听话我能说一晚上不重样,但我懒得说那些玩意,反正我就是不打算走了,你还是合计合计,怎么能让我发挥到最大的作用吧!”
他懒懒地一笑:“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和我无关,我就知道,我身体这么结实,估计着能活个八九十岁呢。你现在让我一个人滚了,明知道你留下来生死难料,后头好几十年你让我可怎么熬过去?你不是害我呢吗?这件事鬼才能答应,老子死也死你前头!”
说罢,赖三跳着抓到树枝,又嘿哟嘿哟地抻拉起手臂来,抽空还冲她做了个鬼一股酸楚从心中涌出,越天意有种想将他拉下来狠狠打一顿才解恨的冲动,但眼睛里却渐渐模糊。泪水慢慢渗出来,那个挂在树上嘿哟嘿哟的身影花成一片,看着又近又远。
随着越天意动作越来越大,穆延陵的处境也越来越微妙,定西官场上己经有穆太史嚣张跋扈对上不敬的传言在官员间私下流传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有这样苗头,自然是有人会去抽丝剥茧。这,正是越天意想要得到的。而且己经有穆延陵身边的高官落马,他现在能做的便是称病在家,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