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铎》
吾师张楚门先生,设帐①洞庭东山时,严爱亭、钱湘俱未入词馆②,同堂受业。一夕,谈文灯下,疏棂中有鬼探首而入。初犹面如箕,继则如覆釜③,后更大如车轴。眉如帚,眼如铃,两颧高厚,堆积俗尘五斗。师睨④微笑,取所著《橘膜编》示之,曰:“汝识得此字否?”鬼不语。师曰:“既不识字,何必装此大面孔对人!”继又出两指弹其面,响如败革。因大笑曰:“脸皮如许厚,无怪汝不省⑤事也!”鬼大惭,顿小如豆。师顾弟子⑥曰:“吾谓他长装此大样子,却是一无面目人,来此鬼混。”取佩刀砍之,铮然堕地。拾视之,一枚小钱也。
注释
①设帐:教书。
②词馆:古时称文学之臣为“词臣”,词臣办公的地方为“词馆”。清代一般用“词馆”作为翰林院的代称。
③釜(fǔ):炊事用具。
④睨(nì):斜眼看。
⑤省(xǐnɡ):醒悟,明白。
⑥弟子学生。
译文
我的老师张楚门先生在洞庭东山教书时,严爱亭和钱湘都还没有进翰林院,他俩在一起学习。一天晚上,在灯下谈论文章,宽宽的窗格中忽然伸进一个鬼头。初见时脸像簸箕一样大,不一会儿就像翻过的锅一般大,最后越来越大,大得像车轮,眉毛像两把扫帚,眼睛像铃铛,面部的颧骨高高耸出,满脸上堆着的尘灰足有五斗多呢。张楚门先生微笑着斜眼看鬼,取出自己所著的书《橘膜编》,对鬼说:“你认得这上边的字么?”鬼不答话。张楚门先生说:“既然连字都不识,何必对人还装出这样的大面孔!”接着便用手指去弹鬼脸,发出的响声就好像腐朽的皮革一般。张楚门先生大笑道:“这么厚的脸皮呀,怪不得你不懂人事呢!”鬼听这话很惭愧,忽然缩得小如黄豆。张楚门先生转向弟子们说:“我说他一直装出这大模样,原来是个没有嘴脸的人,跑到书房里来鬼混。”说罢抽出佩刀去砍鬼,只听叮当一声堕地,拾起来一看,是一枚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