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过后,刚从长假综合征中缓过劲来,报社就组织召开了一次大规模的采编会议,刘文统以电话、短信、网络等各种方式再三提醒,务必参加此次会议。
开会那天,报社所有中高层齐刷刷全部列席,且个个面容庄重。
会议开始后,陈社无比沉痛地宣布:“南城都市报‘本地读本’增至24版,他们放出消息来,要做本城最有影响力的主流媒体。”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与会人员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多大点事,至于吗?我其实很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能咬住嘴唇全身抖个不停。
一看引起了足够的重视,陈社立马又换了一副脸孔,故作轻松地调侃说:“当然,主流不主流不是他们说了算,在这块地盘上,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们才是老大? ?”
他忽悠他的,肯信他的没几个。谁都知道,本报早已告别了一家独大的黄金时代,正在走向群雄并立的战国时代。
有个同行曾写过篇 《 城媒体战国七雄》 的文章发布在网络上,七雄之中,由省会杀进本城的几个记者站赫然占了四席,各媒体前几年在大城市展开竞争后,这几年又把“战火”燃到我们这些中小城市了。
一件新闻发生后,往往会围上来一大群记者。第二天,各媒体领导会不约而同地打开各家报纸进行对比,以较高低,在编前会上点评。当然,最心惊肉跳的还是我们这些一线记者,谁能够保证从不漏稿?谁敢拍着胸脯说,每篇“同题作文”都能力拔头筹?
至少我是没有这个豪情壮志的。
五一假期结束时,几家大型超市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美其名曰节后盘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跑线记者们辛苦了半年,有良心的商家偶尔也会犒劳一下大家。
发布会上居然遇到了发哥,我吃惊地发现,大半年未见,他似乎胖了一大圈。“气色不错嘛。”我笑着说。
发哥感叹说:“在家里闲了几个月,你看我都胖成啥样了。”
“那有什么,胖点好啊,你一男士又不讲究身材什么的。”
发哥就差没仰天长叹了:“唉,小丙啊,你说我们做媒体这行的,就得每天在外面跑,胖的话就证明我这个人废了半截。”
那情景,就像当年刘备上了个厕所,回来感叹大腿上长肉了一样。都是闲的缘故啊。凭良心说,发哥除了贪得无厌点,倒确实是个热爱新闻事业的记者。其实英雄也好,凡人也罢,所追求的无非是有所作为罢了,是谁剥夺了他们忙碌的机会?当然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嘀咕。
一众同行们也纷纷起身,对发哥东山再起表示热烈欢迎,我这才注意到,他胸前挂着的牌子已换成了南城都市报。
发布会后是例行的工作餐时间,当然,这工作餐绝对不等同于平时吃的盒饭。大伙儿围着桌子坐下,整整齐齐12人。论资排辈的话,我算是个新人,发哥则是资深前辈了。
酒过三巡,过了最初的客套,一众人等开始半真半假地互相抱怨。
南城日报的小刘率先开炮:“林子你不厚道啊,上次金价暴跌引发热购那个料,你抢先报了,害得我被老总足足批了半个月。”
另一家报纸的林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说,你五一前夕做的同城商圈七剑论雄,让我一个月的奖金就没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核心思想就是,如今的日子不好混,清早起来打开的第一张报纸不是自家的,而是“敌报”的。
争论到了白热化时,发哥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了:“我看还是得化敌为友啊,这样厮杀下去,纵使杀敌一千,也会自伤八百。”
“大哥您有什么好主意?”
发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答道:“不如成立个记者联盟吧。”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记者联盟”就这样悄悄诞生了。当然,千万别误会,这绝对不是一个官方的联盟,而是类似于一种地下组织,没办法,记者们为了避免漏报扣罚,自然会趋利避害,组成“统一战线”。
这样的话,联盟成员们参加同一活动只需指定其中一人写通稿,其他的人就能够坐享其成。平常挖到了什么独家新闻,也拿出来和大伙儿分享,一大帮子人同声同气,其乐融融,既省心又省力。
按照联盟的潜规则,成员们应该常在一起聚一聚,轮流坐庄,互通有无。这样虽然避免了受罚,却也闹出了不少笑话,最常见的是,见报稿如出一辙,甚至明明是一张图片,但在不同媒体上的记者署名不同。还有个别极端的事例,有次同时摊上了两个活动,小刘和林子约定“分工合作”,一人参加一个活动,写好稿子后,通过电子邮箱一传,两个稿子就成了。
搞笑的是,粗心大意的林子忘了将小刘的名字改成自己的便投到了编采系统里。幸好当天值班的编辑和他相熟,警告了他一番后就没再追究。圈内把此事传为笑谈,我却暗自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把林子换成我,光是刘文统那关就过不了,到时候人赃俱在,难逃其咎。
这时候我自己也撞上了一件事,有次参加一个活动,轮到我当笔手了,写好之后我在联盟QQ群各发了他们一份。
那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活动,搞笑的是,第二天各家媒体的稿子除了署名外,竟然完全一致。最离谱的是传给发哥的那份,他索性连标题和导语都没改。那天开编前会时,据说陈社亲自出席,把这作为媒体堕落的一大笑话来讨论。
值得庆幸的是,前一晚本报临时上了篇大领导指定要发的稿子,我的那篇原本上了版,后来又被撤了下来。
这帮狗日的,不是坑老子嘛!你们传给我的稿子我可都是删头改尾,弄得不露痕迹才敢发送编辑。我一边在心里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一边手忙脚乱地让相熟的编辑把稿子退回给我,重写了一遍再往流程上发。
从那以后我就多了个心眼,对所谓的联盟不再那么的掏心掏肺,不然的话,可能我都鞠躬尽瘁了,兄弟姐妹们还在那乐呵呵地数钱呢。
中秋节前夕,活动特别多,一家老字号饼店的负责人推出了电子商务,我原本想去这家采访的,发哥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我们分头行动吧,这家我去,你去金城酒店看看,他们的冰皮月饼很时兴。”
采访完后回头交换了一下稿子,我给了发哥一篇1500字的通讯,他传过来的只是篇三五百字的本报讯,直觉告诉我不对劲。这稿子也写得太敷衍了,通篇乏味无比,唯一的新闻亮点都掩盖在行话套话里了,丝毫不起眼。
我寻思着,老字号在网上卖月饼是多好的新闻点啊,发哥这种老手真不会连这点敏感性都没有吧,莫非他对我留了一手?
想到这我捏了把冷汗,被蛇咬过的人对草绳都会敏感,要明天他发了个大稿子,而我拿这么点豆腐块上去交差,领导不剁了我才怪。
为防万一,我给消费版的编辑打了个电话,说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选题,让他给我一个版。
他有点拿捏不住:“一个版?”
我连吹带哄:“这不中秋节正好快到了吗,做这个多应景啊!再说陈社这些老本地人对老字号什么的都挺有感情,既有新闻点又讨领导喜欢,何乐而不为呢?”
编辑被我说动了:“那你快点,晚上 10点前必须把稿子给我交上来。”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争取到了版面,我心里就有底了,看看表已经是下午3点了。连忙叫了个摄影记者,急匆匆往饼店赶,临走时又交代平素带的两个实习生,打听下其他老字号有没有什么新动作。
采访完后马不停蹄回来写稿,围绕着“电子商务是否是老字号的又一个春天”为中心,摆事实,列数据,说例子,洋洋洒洒地写了4000字。等交完稿一看,办公室就剩我一人在形影相吊,空虚的胃以一阵强烈过一阵的疼痛发出了抗议。
事实证明我的雷厉风行是多么英明。果不出我所料,南城都市报的当地版第二天主打的就是发哥的那个焦点,《百年老字号试水电子商务》,整整占据了一个版。他还真好意思就给我发个500字!
同行中不乏被他蒙蔽只发了本报讯的,还好我不是个吃素的娃,也整出了一个版来,图文并茂的足可以和“敌报”抗衡,虽不敢夸口说胜出,但至少水平相当。
这个时候我才认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联盟已丧失了基本的公信力,反而成了记者们勾心斗角的另一个平台。
后来见到盟主发哥时,面团团的他还是笑眯眯地说,有事儿一起发通稿,省心省力。
一干曾经被他摆了一道的成员们笑着说好,心里却狠狠地在咒骂:发个毛啊,拿老子当二百五啊。
同城媒体的竞争,随着联盟的解体而变得更加恶性,更为明刀明枪。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既然有人带头破坏了规矩,那还不如大家都不省心,要死一起死。
对于这种混乱无比的战局,我无来由地想起了那个七步才子曹植最著名的两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