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孙科回到南京不久,便向李宗仁递上了辞职书,不管李宗仁怎样挽留,他还是要辞去行政院长职务,李宗仁无法,只得照准。没有了行政院长,也就等于没有了行政院,费了好大劲,李宗仁还是个没有行政机构的光杆代总统,他主持的南京政府仍是个残缺破烂的摊子,不能发挥政府的职能作用,严格地说,国民党已经没有政府了!恰在这时,颜惠庆、章士钊、江庸和邵力子从北平访问回来了,他们向李宗仁报告了上半月的情况和结果,表明共方确有诚恳的和平之意,并说共方和平代表人选及双方和谈地点问题,不久亦可决定。他们还带回了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给李宗仁的一封信。“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返回南京之后,沪、宁一带和谈空气一时显得更浓,各界人士都把眼睛盯着代总统李宗仁,看他下一步怎么走。李宗仁正急得火烧眉毛一般,寻找行政院长的适当人选。
桂系集团虽然可以推黄绍竑为行政院长,但是,这样做显得派系色彩太浓,会大大地刺激蒋系中人,将使现政府更处于不利的地位。权衡再三,白崇禧提出以何应钦为行政院长,因何与李、白曾经合作过,多年来互相关系友好,且何应钦又是蒋介石系统的重要人物,以何组阁,既可维持府院一致的行动,又可争取蒋系中人,特别是手握重兵的黄埔学生。李宗仁便请白崇禧和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带着他的亲笔信函到上海去邀请何应钦来南京组阁。可是不论白崇禧和吴忠信怎么说,何应钦始终不答应到南京来,最后,只得由代总统李宗仁亲自出马,前往上海劝驾去了。
何应钦自辞去国防部长后,便到上海闲居,前不久,又到杭州汤恩伯的别墅中,过了一段闲散的隐居生活。回到上海后,终日在他的公馆里养鸟种花,不闻时事。其实,他的内心却不平静,那颗埋在胸膛最深处的野心,并未因蒋介石在东北、华北和徐蚌一败涂地,而有所消沉泯灭。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取蒋而代之的迷梦。眼下,蒋介石下野了,李、白重新登台,何应钦自然想起民国16年,他与李、白在南京度过的那一段“蜜月”。只是好景不长,第二年老蒋就回来了,以后蒋、桂交锋,李、白几经浮沉,想不到22年后,他们又把老蒋撵下了台,这两个广西佬也真有手段!
何应钦正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估计,李、白必然会来请他出山帮忙,因为老蒋虽然下野,但仍在幕后操纵,那些手握重兵的“天子门生”,李、白是指挥不动的,非得请他发号施令才行。何应钦正在为自己的出路费脑筋的时候,白崇禧和吴忠信终于登门拜访了。白崇禧把李宗仁的亲笔信交给何应钦,接着便说道:
“敬公,德公请你到南京去帮他的忙,我看无论无何你都要去的。”
“嗨,健生兄,感谢你和德公看得起我。”何应钦摆出一副隐者的架子,悠悠然地说道,“不过,我现在的兴趣不是做官,而是打猎。来,请你和礼卿兄来看看我的猎枪、猎具和猎犬吧,嘿,全是一色美国货哩!”
何应钦也不等白崇禧和吴忠信说话,便把这两位南京来的使者拉到他后花园的一间房子里,他先命卫士牵出那匹有小牛犊一般高大健壮的黑色猎犬来,说道:
“这是一位美国陆军中将送给我的,连老虎见了都怕它三分呢!”
白崇禧本来也酷爱打猎,对这只黑色猎犬亦很感兴趣,便说道:
“待有闲暇时,我请敬公到鸡公山去围猎。”
“好,好。”何应钦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到时我们都玩个痛快。”他又命卫士把他从美国带回的双筒猎枪、夜猎用的探照灯、瞄准镜一一拿出来让白崇禧和吴忠信看,白崇禧连连夸赞说:
“好货色!好货色!”
吴忠信是文人,对打仗和打猎都毫无兴趣,但对官场中的各种人和各种手腕都是洞若观火,只见他把何应钦那支乌黑发亮的双筒猎枪笨拙地往肩上一扛,笑道:
“敬之兄,你就把这支猎枪送给我吧!”
“啊?礼卿兄何时爱上围猎的呢?”何应钦与吴忠信都是贵州人,互相很了解,他不知道这位老乡说这话是何意,忙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对方。
“哈哈,记得去年5月,蒋总统命我来上海劝请健生兄出任华中‘剿总’总司令,我到府上,健生兄赠我一只山水盆景回去复命。今天,我奉李代总统之命,与健生兄来请敬之兄到京组阁,难道你不应该送我一件最心爱的东西带回京去么?”
吴忠信这几句话,说得入木三分,不但把个小诸葛的脸说得红了起来,更把这个外表矜持淡泊、实则满脑袋野心的何应钦说得脸上发烧,因为他现在的做法和当时白崇禧拒绝到武汉任职同出一辙:观风测向,待价而沽。尽管大家心里都明白,但何应钦却偏装糊涂,忙从吴忠信手中夺过猎枪来,说道:
“这个送不得,送不得的,礼卿兄!你实在想要,待有人从美国回来,我一定叫他们捎上一支给你。”
白崇禧也赶忙附和道:“敬公千万不要忘记给我也捎上一支啊!”
“哈哈,当然!当然!”何应钦笑眯眯地慢慢点着头。
正像吴忠信估计的一样,他和白崇禧的上海之行无功而返。回京复命时,他特意对李宗仁道:
“此事非得德公亲自去一趟不可。”
李宗仁焦急地问道:“依礼卿兄之见,我去请,敬之会同意出来组阁吗?”
“行行行,”吴忠信连连点头,“德公去一定能把他请出来的。”
“好吧,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李宗仁乘机直飞上海,到了何应钦公馆,便直接闯了进去,何应钦正在睡午觉,闻报赶忙爬起来,到客厅去见李宗仁。
“敬之老弟,历史正在重演,蒋先生又辞职了,南京再度垂危,当你以前的同事孤独的时候,你能无动于衷吗?”李宗仁也顾不得寒暄和客气了,一见何应钦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何应钦见李宗仁一来便激动地提到22年前的往事,不觉一惊,他赶忙先去把客厅的门插上,再把窗帘拉上,然后递给李宗仁一支美国香烟,小声说道:
“德公,请你说话把声音放小些,我的秘书、副官、卫士差不多都是保密局的人啊,我们的谈话让蒋先生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李宗仁听了又惊又气,他点上烟,在茶几上擂了一拳,愤然说道:
“难道我身边就没有蒋先生的人吗?我不怕,他有本事干脆把我们都杀光好了!”
“德公……”何应钦直摇头,示意他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敬之老弟。我此来不为别事,孙哲生已辞行政院长职,我请你出来组阁,以便和共方进行和谈,请你不要再拒绝!”李宗仁的话既急迫又恳切,不说本就想当行政院长且又和李、白有着特殊关系的何应钦不好拒绝,就是其他人在此场合,恐亦难断然拒绝。
何应钦沉吟了半晌,才慢吞吞小心翼翼地说道:“德公,这事恐怕要先报告蒋先生才行。”
李宗仁见何应钦不拒绝出任行政院长,但却要征得蒋介石的同意才敢表态,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真没想到何应钦怕蒋介石怕到这种地步,便说道:
“蒋先生已经引退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请示他呢?”
“不请示他不行啊,德公,蒋先生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开口,我是什么也不好干的呀!”何应钦总算说了真心话——想干,但要蒋介石点头才行。
李宗仁皱着眉头,仿佛受了侮辱一般,一口气吸掉了半根香烟,好久说不出话来。但是,为了他的政府的生存,他不得不放弃原则,丢掉法统,准备低声下气去向蒋介石请示,让何应钦出来当行政院长。
“敬之老弟,你这里有电话吗?我马上就给蒋先生打电话!”李宗仁用那双充满屈辱和愤懑的眼睛望着何应钦。
何应钦把李宗仁引到楼上一间上房里,他亲手关上房门,又拉上窗帘,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筒,要通了溪口的长途电话,他把话筒递给李宗仁,小声说道:
“德公,请讲吧!”
李宗仁刚接过话筒,蒋介石便说话了:“德邻兄,你怎么在敬之家里打电话呢?”——蒋介石似乎早已揣知李宗仁的意图了。
“啊,是这样的。”李宗仁想解释,但马上觉得这是多余的,便接着说道,“孙哲生已经辞职了,我想请敬之出来组阁……”
“德邻兄,我是退休的人,还能说什么呢?”蒋介石冷冷地说道。
李宗仁紧紧攥着电话筒,仿佛是攥着一个仇敌在手中,不但不能把他卡死,还得老老实实地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反而给他磕头求饶。他那四平八稳的国字脸简直气得变了形,但他还得向蒋介石说好话:
“关于敬之担任行政院长的事,你看……”
“这个,这个,嗯,你为什么一定要提和我有关系的人来做院长呢?到时候,别人又要说我在幕后操纵了,我看,院长还是让别人来做的好!”蒋介石十分认真地说道。
李宗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蒋介石的每一句话,都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噼噼啪啪地打在他那国字脸上。依他的个性,早就要摔电话筒了,但是,为了让何应钦能顺利出来组阁,他只好忍耐着,说出违心的话来:
“你就让敬之担任这个职位吧!”
“这个,这个,德邻兄,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代行总统职务,一切都由你安排啊!这个,你千万不要再提了,否则,外边不明真相的人,又指责我退而不休啦!”蒋介石很严肃地说着,仿佛他早已成了局外人一般。
李宗仁无法,只得把话筒交给何应钦,说道:“你跟他讲讲吧!”
何应钦当然想直接听听蒋介石对他出任行政院长的意见,便说道:
“总裁,我是敬之……”
“我知道。”蒋介石不耐烦地说道。
“德公要我担任行政院长,我实在干不了啊!”何应钦转弯抹角地向蒋介石请示着。
“既然德邻想让你担任那个职务,你就接受下来吧!”蒋介石仍然很不耐烦地说着。
何应钦心中暗喜,老蒋终于答应了!他马上诚惶诚恐地说道:
“既然总裁要我去干,我不知怎样干才好,请给予训示。”
“嗯,这个,这个,现在是备战求和,仍然以整饬军事为重,不应分心。”
“是!”
“共产党的话是不可信的,谁信共产党的话,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是!”
李宗仁在旁边,对蒋介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感到自己的脸似乎被蒋介石打得正迅速膨胀起来,他已经变得鼻青眼肿,面目全非了……
1949年3月12日,何应钦正式就任行政院院长。
3月26日,中共正式发表周恩来、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聂荣臻为和谈代表,周恩来为首席代表,以1月14日《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关于时局的声明》所列八条和平条件为基础,自4月1日起在北平与南京政府举行谈判,并通过广播电台通知南京政府,依照上述时间、地点,派遣代表团携带为八项条件准备的必要材料,前往北平。
南京政府亦发表张治中、邵力子、黄绍竑、章士钊、刘斐、李蒸为和谈代表,张治中为首席代表,于4月1日由南京乘坐“空中行官”号专机,飞往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