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淮海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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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尖古堆大战毒气

从南京机场起飞的运输机把一箱箱特种弹空投到双堆集。在此之前,已投下油印的使用说明书。黄维害怕因为使用毒气弹而动摇军心,将那些说明书片纸不遗地收藏在自己身边。这次投下的二三十箱催泪性和喷嚏性混合剂毒瓦斯弹,每箱12颗。黄维命令悉数运到十八军,直接交给杨伯涛处理。

杨伯涛命人取出一具发射架,看军械官演练了一番,虽不知威力如何,心下终有点儿窃喜。他叫来一一八师师长尹钟岳和十一师师长王元直,叮嘱他俩严守机密,在关键时刻投入使用。

此刻,杜聿明集团被困在陈官庄地区不能动弹,粟裕按照总前委指示,命参谋长陈士榘率华野三纵、十一纵、鲁中南纵队星夜南下,迅速投入双堆集战场,配合中野歼灭困兽犹斗的黄维兵团。

解放军以30万之众压迫黄维兵团数万残兵,步步紧逼,层层剥皮,以崩洪裂岸之势扑向黄维兵团的最后阵地。

黄维兵团的生命之钟只剩下最后一圈了。

中野六纵的英雄战士们以他们的鲜血和躯体,扫平了尖古堆外围的敌军工事。现在,轮到华野七纵六十一团和六十二团攻击了。

坚守尖古堆的是十八军一一八师。这个师的三十三团——“老虎团”、三五三团——“青年团”先后在大王庄、张围子负隅顽抗,伤亡殆尽。现在在阵地上的三五四团没有称号,可他们从没有对那两个团服气过。

尖古堆高出地面十几公尺,在这一马平川的双堆集地区很有点儿脊骨高耸之势。站在尖古堆上,四周田畴烟村尽收眼底,险兵恶阵一览无余。任何一个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它。一旦尖古堆失守,兵团部小马庄暴露无遗,国民党军就再也无险可守了!

杨伯涛直接指挥尖古堆争夺战。

尖古堆上原先构筑的坚固工事已在双方的炮击中杳无痕迹,国民党军用尸体垒起了一道长达一百五十余米的半人多高的弧形“围墙”。颠来倒去的躯体密密麻麻地或屈或伸,血块结成冰凌,挂在“墙”上。

杨伯涛在400米外的掩体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尖古堆上的厮杀。

尖古堆又一次淹没在冲击与反冲击的血雾之中。这已是三五四团的第三任团长了。杨伯涛对新上任的廖团长说:“丢了尖古堆,你就别来见我!”

前两任团长都没敢去见杨伯涛,败下阵来就自绝了。

廖团长没有下来。一个连长跌跌爬爬地滚过来,看样子伤势不轻。他向师长尹钟岳报告说,共军实行人海战术,抵挡不住。杨伯涛对尹钟岳喝道:“此人动摇军心、瓦解斗志,立即枪毙!”

那连长倒沉着,拔枪给了自己一下。

廖团长在电话里呼救:“敌人全上来啦!敌人全上来啦……顶不住了!快,来炮火,敌人太多啦!”

杨伯涛出了掩体,肉眼已清清楚楚地看见尖古堆。人,人,全是人,黄黄的,如蚁如涛,从西南方势不可当地扑向尖古堆。那黑色的土堆如燃烧着的巨大煤块,枪声、爆炸声、喊杀声从烟雾与烈焰中传来。尖古堆在这轰轰隆隆的喊杀声中摇晃,沉没……

“特种弹!”杨伯涛咬牙切齿地说。“打——”他猛然一挥手,“给我狠狠地打!”

一团团白烟在尖古堆西南冉冉升起,如一朵朵纯净的云。这烟雾结结实实的久久不散。

尖古堆顿时没有了声响,寂静得连杨伯涛都有些毛骨悚然。他回头看负责发射的一列官兵,他们死死盯着尖古堆,一个个全被尖古堆上厮杀消失后的巨大沉寂震慑了,似乎尖古堆上出现了一个魔鬼,随时会向他们扑来。

杨伯涛轻蔑地笑了一下,拾起地上的一张说明书在手里把弄。

那白色的浓烟升向了天际,地上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少顷,一阵狂啸突然又在尖古堆西南响起。解放军战士卷起一道浑黄浪潮,又一次扑向尖古堆。

“特种弹!”杨伯涛大吼。

于是,那一片势如奔涌的黄潮倏然消失。好长一段时间,尖古堆静无声息。

杨伯涛迈着坚实的步子回到掩体,给坚守尖古堆的廖团长打电话。

“我命令你,”杨伯涛嗓音喑哑地叫道,“组织部队打一个反冲击,夺回尖古堆外围阵地!”

廖团长的声音压抑着,似乎在控制咳嗽,吃力地说:“军座,我们没有力量……实在没有力量了……你听,共军,共军又冲上来了!”

杨伯涛丢了电话,再次走出掩体。

显然,尖古堆的西南又涌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这回,毒气弹失灵了。刘伯承传来破毒气弹的法术:尿湿毛巾、勒住鼻口。这招数颇有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的传奇色彩。

尖古堆上插上了一面红旗,一面血一样鲜红的旗。

此时,“洛阳营”和“襄阳营”还在猛砸“老虎团”。

“老虎团”终于垮了。

“襄阳营”谭营长率部队搜索前进,只听右前方传来一声哀叫:“长官,行行好吧!给我上点儿药,长官!”

谭营长正待走去,通信员制止了他,自己跑了过去。

“轰!”这是“老虎团”阵地上最后一声爆炸。一缕红色烟云弯弯地升向高空,如一个血染的问号久久地挂在天际。

解放军攻占尖古堆时,黄维、胡琏、吴绍周等人匆匆撤到了平古堆。

尖古堆一片瓦砾,玉皇庙和那些神祗们已在硝烟中飞升天堂。

黄维闭上了眼睛。这位曾经为千军万马选择过进军方向的将军此刻已无心为自己选择眼前的道路——那或许是他后半生的命运……

25年前的一个春天,21岁的黄维离开家乡江西贵溪,投入到大革命的洪流中。他家乡的那个县里驻着北洋军阀张克瑶的一个旅。这支旧军队无恶不作。马队从县城跑过,如洪水浩劫,侮辱妇女,敲诈良民。黄维在县城教书,每天都有学生向他哭诉。他满腔义愤,却无处伸展。正在这时,一个朋友从广州来信,劝他投奔革命,锐身救国。这样,黄维违背了曾为前清秀才的老父“君子不党修身治学”的庭训,谎称去上海读书,离开了家乡。

在南昌旅舍里,他碰巧与方志敏住在了一个房间。方志敏长他四岁,一见黄维这个小同乡就高兴地叫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准备到哪里去?”方志敏一边给黄维整铺一边关切地问,很像个宽厚的兄长。

“报纸上不是说‘革命的到黄埔去’吗?我想考黄埔!”

此时,黄埔军校以开办军工学校为名,在上海秘密报名招生。

“我也是去考黄埔的。”

“太好了!”黄维高兴得一跳,头碰在上铺的床沿上,足足疼了三天。

他俩一路同行。方志敏帮他管生活、看行李,像照顾小弟弟一样照顾他。漫长的旅途上,黄维常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歪在方志敏的怀里。方志敏极少睡眠,他总是望着窗外,看着破碎的河山,眼里泪光盈盈。方志敏告诉黄维,他本是南昌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因为闹学潮被开除了。

到了上海,两人急忙赶去报考。可是,招考延期,而黄维已囊空如洗,“没关系,”方志敏安慰他,“我这里朋友多,给你找个工作没问题。”

方志敏将黄维安排到浦东一家纺织机械厂当学徒工。这里不给钱,只管饭。黄维这会儿只要肚子能饱就行,哪还管别的。他很感激方志敏。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方志敏兴冲冲地来厂里找黄维:“快,考试开始了!”

黄维和方志敏同榜高中。

当黄维喜滋滋地将这大喜事告诉方志敏,风风火火地催方志敏快些收拾行装,与同学们起程的时候,方志敏却依然像老大哥一样沉稳地说:“你快去吧,我不能去了。”

“怎么?说得好好的,怎么变卦了?”黄维好像受了欺骗,有些冒火。

“真的,我不能去了。”

“为什么?”

“你去吧!”回答讳莫如深。

方志敏把黄维送进了黄埔生队伍。黄维的一期同学里,有共产党员陈赓、闫揆要等人,也有后来成为徐州战场主将的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