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与去年的秋天几无两样,康权哥几个在孟达家的梨树下,又喝了一泡所谓的春花秋果酒。不同的是,在孟达家里,又有一个新女人出现,长得一般,可条子顺,个头也大大的,特别是丰乳肥臀,走起路来有模特风范,说话语气听上去有点妖怡。孟达说是从东北来的驴友,喜欢西远秋天的气候,要留一段时间。事实真假不重要,这样的穿插自然引来了大家的一通明批暗嗅。
当天,避开那女人,孟达厚言无耻,大大咧咧说:“这也没什么,我不过学人家的时毛,试试婚,行了,再说,不行了拉倒。这关你们什么事啊。”游昆早就有点嫉妒了,说:“你小子学坏了,我们跟着丢人现眼。”又鼓动说:“他每次叫咱们吃饭,把一个女人混在身边,明显是给弟兄们显摆本事呢。还好意思说跟咱们没关系。”韩伟推波助澜说:“关系大着呢。”姜常细数了孟达混过的几个女人的差别,总结说:“孟达其实是个没有赏美标准的人,属于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烂货。”孟达反驳说:“不要啦啦我,我看你们几个是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这种刺猬一样的互扎,只是博笑罢了。
在另一次喝酒的时候,大家谝着,又扯起了孟达烂爱的事。这一回,孟达表现的比较平常,没有了那般的嚣张劲,自己也承认说:“弟兄们批评的也对,几年光棍生涯,我不但没能修炼自己,反而确实是混得有点泛滥了。”跟着感叹地问大家说:“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是看见哪个也爱。这狗的,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才好。”倪鹏出主意说:“出家吧,修行上两年,做到见肉反胃的地步,毛病自然就好了。”孟达不愿意,说:“凭什么你们拥娇妻,养爱子,我就要去修行,受那种明明有欲求,偏要自我淹割的苦。”康权说:“哥们给你个建议,这女人十个跟一个没什么区别。你呀,啥也不要想了,找一个女人结婚当老婆,才是长久之道。”孟达夸张地感激说:“听听,还是康权了解我的心。你们全都是烟囱上扰手,把我往黑路上引呢。”
康权的医药良方,也算一个说法的前题,孟达因此记在心上,以为混说的借口。大家再聚的时候,孟达自己先就提出来了,说:“兄弟,别忘了那回给哥的药方子,可哥现在还没抓到药呢。”康权倒忘了,问:“什么药方子?你有病了?”孟达说:“嗐,你这人,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啊。”康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孟达这才提示说:“你不是让哥找个老婆,你说,哥找一个怎么标准的才算好的?”康权“哦”了一声,淡然地说:“这种事情,谁也渡不了你,扪心自问,无师自知去吧。”
游昆正好过来,听两人打哈哈,问知了内容,追问说:“孟达,你小子混归混,可不能不分里外。我们家的那一个,人家对你可是动真情了。我能看出来。”孟达嘿嘿地笑,不说话。游昆说:“你要点脸,我可是一直把你小子做的灰事都给掩藏着呢。常还给你添点光彩,渡点金。”康权一听,来了说法:“孟达,你这是抓着金丝雀,来问我这门外人讨吃啊。”孟达说:“别听游神仙的话。我现在是举棋不定,难呐。”游昆骂开了:“还举棋不定,你不要臭美了。我要是个女人,找了你也得杀了你。你信不信?”孟达说:“所以说,我更得小心对待,才有此举棋不定的难啊。”
进入十月底,哥几个又一起步走着去了一趟黄河。只所以步走,是觉得每次车来车去,定点在一个具体的位置,少了一种行进的过程,和一步步临近的那种征服感。为此,一行人买了吃的喝的,分头背提在身,一路上边走边说,谈论的尽是些男男女妇的事。
姜常讲了一个听说的新闻,说:“包头有个男人二婚后,遇了个厉害女人。光性的上面,就欺负的男的活不成,只好常常借口逃跑。那你女人算准了,隔个几天收一回租子,量大量小都要问乘除。那家伙原来也是一个好腥的猫,被女人拿住后,出差在外,心野了就越点轨。回来,不敢直接回家,要住在旅馆里养两天精,才能交了差。”游昆说:“这说明那男人也是软蛋。我认识的一个人,是个司机,据说,年轻时练过阴功,用辣子搓求,顶沙袋,去了洗欲中心,把那些小姐都给闹怕了,见了就跟老鼠见猫一样,吓得都跑了。可那些小媳妇们喜欢,还互相介绍呢。”
这种话题一向是孟达的乐事,今天却竖了耳朵一路听着,脸上挂着一种曾经仓海难为水的浅浅的笑意。韩伟看见了,开玩笑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远的不说,我看咱们孟达的功夫,肯定不比那练阴功的差。”孟达踢了一脚韩伟,说:“这种事,有这种比喻的说法吗!亏你还是个文人。”游昆摇头扁嘴说:“他的功夫,我见过,一般,一般。”孟达顺着说:“何止一般,是江河日下。”大家笑,孟达以觉悟者的语气说:“其实,这世上最傻的人就是好色的人。”康权说:“这到是个稀奇说法。给大家讲一讲。”孟达侃侃而谈,说:“男人一辈子以占领女人为乐。殊不知,一辈子都是个打工汉。要是仅仅对自己的女人打工奉献,也还罢了。更吃亏的是上剽,除了交精子伤身体,还得给人家倒贴银钱,等再见了面,谁也不认识谁,形同路人,你们说这样的人不傻,谁傻?”康权说:“可惜,这样的道理人人能翻清,就是做不到。除了圣人。”韩伟说:“食色性也。上帝造人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孟达这种聪明人,所以,给人类弄个了游历于理性之外的一套生理系统,让男男女女乐此不疲,又不能自控,因此才保障了人种的繁衍不绝。”
哥几个这么边聊边走,倒也不觉得累,一个多小时后,来到黄河的外堤上。放目所见,远远的一片氤氲中,秋天成熟的过了头的向日葵滩地,像一片油彩乱泼出的汪洋,凋敝的那么惨烈,俨然是一片战败后的战场。有收割的农人,隐现于其中,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赶着毛驴车在打扫着战场。这样的场境,与春日里花的海洋比起来,那真有天堂与地狱之别。感触最深的要算康权和韩伟,一个拥有春时的记忆,一个爱诗情画意的瞎浪情。而最无畏的便是孟达,在他的领头下,大家只是眺望了一会,就直接步行着插入到了老秋天的葵花林地里。
初时,大家想当然着黄河很快就能看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可是,地里的虚土、毛草、刺藜,加上已经残缺不全,如钜齿一般的葵花叶子,和在沉熟中低垂着等待收获的花盘,成了前进中躲都躲不开的纠缠。特别是刺藜小如黄豆,一身毛刺的果实,除也在衣服外面挂着外,还顺着裤口直往衣服里钻,而且很难抖脱,除非一个个的往下摘取。
游昆首先不行了,嚷嚷着不肯前行,姜常只好留下陪着他慢走。孟达和康权两人打尖,倪鹏和韩伟居中,一行人分成了三组,互相有了更小范围交流的机会。
孟达和康权先说了一些锁碎的话,后来不知怎么,就提到了上一回在小酒馆里的事。
孟达故意刺激康权,说:“我一直把你当圣徒看,没想到你比我们还实凿。现在就咱们俩人,你老实交待,那天晚上的那个女的,是不是现在你跟混上了?”康权啐了一口说:“你少用那么脏的字眼啊。什么混不混,我们仅仅是同学关系。”又说:“你小子,现在怎么成这种怂样了。是不是见一个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都跟你一样不做好事啊。”孟达说:“算了吧,孤男寡女在小酒馆里幽会,能有什么正经事。”又嘿嘿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女的是你早年的恋人,两人是旧情复萌了吧?”康权有点心虚,避开后话,只说:“偏偏我们还就是有点正经的事在谈呢。”孟达说:“算了吧,你不要以为我那天就醉了。我是三分清醒七分醉。不信,你想一想,那一天那女人跟你说过,‘依你,今天肯定依你’的话没?”康权骂说:“放屁,你不要给我造谣啊。”孟达不服气,说:“兄弟,好好想想吧,就在我一推门进去的那一刻,那女的跟你说什么话了?”这么一点,康权猛地回忆起来,当时自己正争包要礼物,明玥说的是‘给你,肯定给你。’一霎哪,他也有点疑惑了。见康权沉思不语,孟达不无得意说:“想起来了哇,我没冤枉你吧。”康权只好变被动为主动,说:“你小子聋人听怪话。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远远的能看到黄河的影子了,孟达和康权回头,发现其他哥向个,拉拉溜溜,前后足有一公里多的距离。孟达双手在嘴前拢成喇叭状喊叫说:“弟兄们努力啊,胜利就在眼前。我们已经看到黄河的身影了。”走在中间的韩伟和倪鹏接话说:“你们先坐下等一会吧。”又对后面的游昆和姜常传话说:“两头猪,你们就不能快点跟上来。”胖子游昆走得瘫腰趔胯,嚷说:“我们俩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睡觉等你们回来。”说着,人就躺倒在葵花地里,不见了身影。
孟达和康权坐在一处土塄上,一边摘裤腿上挂上的刺藜子,一边继续着前面的话题。
康权说:“你也不要给我装模做样,你们俩在马路上还见过一面,我母亲失踪的事,就是你告诉人家的吧。”孟达说:“哦,那是在市委门口,她认出我了,我没认出人家。后来一说话,我才想起见过面的事。”康权说:“还有一层关系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孟达一愣说:“还有什么关系?”康权提示说:“从你那个老婆的亲戚中想一想吧。”孟达认真思索了一会没结果,又问。康权说:“她是你妻子表兄弟的老婆。只不过,男人喝酒死了。”孟达又想了一下,豁然记起了什么,把头一拍说:“对头,是有这么个亲戚,只是来往的太少了。”马上兴趣十足的问说:“这么说,你那同学现在是个寡妇?”康权莫棱两可说:“可能吧。”孟达自言自语说:“不错,人不错,长得也好。”康权知他又动了邪念,鄙夷地说:“人家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孟达直言不讳说:“完了,给哥们介绍一下怎么样?”康权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孟达嘿嘿笑着说:“我这人是有点灰,可我的眼睛识货着呢。那女人眼睛水汪汪的,是那种痴情的主儿。”康权说:“不要非分胡想了,人家对你是个什么货色,非常了解的。”孟达说:“不是吧,她搞过调查?”
康权没有给孟达答案,而是站起来,到一边的土塄更高处,远远的眺望着仍然有一段距离的黄河。
秋日夕阳下的黄河,如一条饱食过后的巨蟒,把一段粗重的腰身向北甩出来,尾巴向东飘飘渺渺的隐了去,头却向南延伸着,似在游弋,又像在迷醉中熟睡。轻虚的烟岚笼在四围,笼了远天远地,让人的视力怎么也无法清析。
孟达粘了过来,说:“咋,不想跟哥们谈那女人啊?”康权说:“我怕你又想入非非了。”孟达说:“小家子气。哥们见过的女人多了。”康权说:“这个,地球人都知道的。”孟达嘿嘿的笑了,说:“你不想谈,我偏要跟你谈。而且,回去后,我会主动去约一约她。”看了看康权面无表情,孟达进一步说:“一般来说,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又死了男人,除非滋润的好,要不然多数都是干柴烈火。我不是吹,凭我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保准能钓到她。你信不信。”康权冷着脸说:“我相信你小子有那个本事,但我提醒你,不许打她的主意。”说完,觉得自己态度太过外露和严肃了,又说:“本来就是个不幸的女人,再让你骗上一次,上帝会看不过去的。”孟达笑吟吟说:“男人是女人的甘霖,连这都不懂,还耻谈上帝。”康权斜觑着孟达说:“那也因人而异。像你,怕是一种病茵吧。”孟达冷笑说:“好小子,一说到这女人,你就判若两人,把哥们当了仇人一样。凭我的经验,你呀,要是与这女人没有爪葛,我把头割下来让你当夜壶。”康权心里一惊,再看孟达,哈哈大笑说:“对待女人问题,你那点小心眼,我略施小计,就暴露无遗了。”康权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欲盖弥张了。
被孟达挑破了心事,康权又知他不是那种守不住嘴轻言之人,便说了明玥与己有恩,那晚上本是还钱,顺便叫吃饭,原也没什么,现在让他一说,好象真有什么暧昧的内容一样。这一回轮到孟达装腔作势了,故意冷淡地说自己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大家各人走各人的江湖,享受自己的隐秘,外人无权干涉,完了,装模作样翘首眺望起了黄河。康权把孟达从土塄上推了下去,才引发他忍俊不禁的得意之笑。
孟达说:“康权,那女人不错,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她拿下。虽说陶玉各方面不错,可人生在世,不能在一个女人裤腰带上吊死。”康权套用孟达前面说过的话,说:“不敢,我也不想当那种傻瓜,怕吃亏呢。”孟达哈哈笑说:“我那是逗他们几个玩呢,你还当真了。其实,男人嘛,吃点小亏,占个大便宜,也合算的。比如,人家那么慷慨援你的钱,也许将来再借出来就不用还了。一举两得,人才皆获,好事一桩啊。”这一说,康权真有点生气了,说:“你小子三句话就露出了狗脸,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算了,不跟你说了。”孟达说:“什么人,普通人罢了。咱们哥们都是,谁也成不了圣人。”康权不想说这些隐含明玥的事,总觉得对自己心中一份美好的感情有点玷污。孟达却不这般想,说:“你要是真的不想动,那就给哥们介绍一下,我正想收个压寨夫人呢。”康权不睬。孟达追着说:“哥们孤家寡人也过累了,风尘女子如食堂里的菜,吃多了反胃。现在,我真想好好的觅一个有才有貌知冷知热的女人,像你们一样过恩恩爱爱的小日子。”“恩恩爱家”四字,孟达是用一种女人腔说出来的。
走在中间地段的倪鹏和韩伟,招手喊话,隐隐约约说游昆与姜常失踪了,怎么也等不上他们。康权脱了外套,张扬地站在土塄上,向着也有点打退堂鼓的两人喊叫,说黄河就在一步之遥了。更远的葵花地里,游昆和姜常站了起来,小小的,像只有头与肩膀悬出的两个稻草人。互相听不见声音,康权的手机响了,姜常在电话中嚷嚷说不能往前走,再走天黑就麻烦了。康权这才注意到,虽然刚刚下午四点多,可西向的太阳已经警示人们,老秋时的傍晚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临。
康权和孟达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回返。两人望着一公里之外的黄河,心有不甘,倒也并不太勉强。古人不是有趁兴而来,兴尽而归的典故吗。康权后撤的脚步略快了一些,有意无意与孟达保持一点距离。他是怕两人再说起自己不爱听的话。与倪鹏和韩伟会合后,四人径直往游昆所在的位置靠扰。近了,发现在葵花地里,两个人正斜躺在一块虚土上,俨如两只硕鼠,各抱着一头向日葵在嗑。
哥几个互相埋怨了几句,便都躺下来歇脚嗑瓜子,喝带来的啤酒,吃火腿肉就大蒜。
孟达突然有了发现,说:“瞧瞧,如果一颗葵花就是一个女人的话,咱们现在就是一人按倒了一个女人,正咂的有滋有味。特别是……。”倪鹏打断说:“你少恶心,坏人胃口。”游昆说:“孟达老小子不对了,今天,他是什么东西都往色上拉。”姜常说:“看来是色迷心窍了。”只有韩伟赞赏地说:“别说,他的这种形容,还真有一种现代派的诗意。”孟达经此一夸,头一仰,白眼着天空说:“记得不知是啥书中说,‘世上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想象美的心灵。而女人是美的集大成的牧园’。”白眼落下来,斜对着跟前的游昆,说:“你们都是猪,根本不知道美有通感之说。我孟达好色,与你们的好色,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游昆反讽说:“我们不懂,你懂。你懂,你不过是给****起官名,硬充斯文人。”又说:“还有,你不过是耗子戴笼头,假装大牲口。”
一场口水战就这么又开始了,天空中有飞鸟急速掠过的小小的声影,更高更远的地方,有一架喷气式飞机,拖出长长的白尾。康权一边听着哥几个磨嘴皮子,一边飘忽不定地想着心事,突然觉得有一滴很大很凉的水砸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滴水没有溅开,是顺着左脸颊往下滑溜。康权抬头看天,晴朗无云,又看了看哥几个,发现大家正辩的热火朝天。他联想到了鸟屎,便不敢用手去抹,拉了一把身边的韩伟。
韩伟狐疑地说:“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流出这么大一滴眼泪。”康权不想信,说:“我没有流泪呀,你好好看看,别是鸟屎吧?”倪鹏也凑过来看,说:“很透明,没有这么清澈的鸟屎。”康权说:“可我真的没流泪,这水是哪来的?”孟达大话一句:“不是你流的,那就是黄河凝天地之气形成的一滴泪水,给了你。”游昆说:“啥也不是,肯定是孟疯子的口水。”孟达反击说:“我离他这么远,就是唾也唾不过去。”康权用手抹了,举到鼻前闻了一下,无色无味。
一滴莫明其妙的飞来之水让康权有点心乱,大伙也被扰了逗嘴的兴致。看看天色不早,游昆叫一声回去喝烧酒去了,哥几个便纷纷起来拍打身上的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