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外的记者,一律被隔离在行人通道的外侧。“方记者,主编让你回报社去一趟,我替你盯着这里的事态。”
“那好,我十个小时后回来替换你。有好消息,你可别一个人独占了!”
“安啦!”
方天一走到巴士站台,随机地走上了一辆经过的车。刷完卡,直径上了巴士二层。他身上隐隐散发着臭气,因此不想引起乘客的不快。更重要的是,他实在很想找个地方静静,来帮助他消化白天得到的噩耗。(叶维轶曾在上午的新闻发布会,透露了一条消息。失去生命的理子,已被证实怀有11个星期的身孕。)
“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方天一用自己的脑袋,一次一次地撞向固定车窗的金属支架。吓得一对躲在二层,偷偷接吻的学生情侣慌张地跑下了通道。
不知过了多久,方天一从包了取出了一瓶矿泉水,借着水吞咽了一些药片。稍后借车窗玻璃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衣服,若无其事地下了车。向路经的第一个报刊亭里的老人打了一声招呼,在常光顾的快餐店买了一份夜宵,从容地走进了一个寻常的居民小区。
方天一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原本就拉的严实的窗帘。上锁的书房里堆着的净是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些关乎到他生死自由的秘密,一些臭虫警察抓破头都想得到的秘密。
大概几十年前,在建造这些小区的楼房时,个人隐私还不是一个得到人人普及的概念。故小区楼房的隔音设施,并不列在建楼承包商所考虑的范筹内。以至于每到晚间,当人陆陆续续地回到家时,整层楼充满了各家谈话的碎言碎语。
独居的方天一,有个特殊的习惯,他喜欢黑暗里坐在沙发上,聆听别家的家常里短,代替电视机的娱乐功能。偶尔,他也喜欢将盛放着毒药的小玻璃罐,和在药房购买的一次性注射器,摆在茶几上。时不时地摇晃、抚摸一下呈现出淡黄色液体的玻璃罐。幻想着将药物注射进人的体内,会产生怎样的痛苦。
撩起衣袖,方天一的左手手臂上端,有着四道约小指长短的疤痕。他将钥匙圈上的美术工具刀取下,用消毒药水洗净后,如法炮制为自己填上了两条代表着罪恶的印记。一条是为了理子,这无关紧要。可孩子,他从没有想过要去夺走一条无辜的性命。更何况是一个组织完整家庭的机会,然而他一系列疯狂的杀戮,却报应在了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愤恨之余,方天一咬破了舌尖,他不得不咽下这苦涩的恶果。复仇快感,全然消退。对于被夺走的生命,他的心中没有产生半点的怜悯之情。那三个该死的女人,三个将自己的弟弟逼上绝路的女人,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些丑陋的面孔……
方天一自小和单身的母亲相依为命。妈妈是一个菜场的蔬菜摊贩,他除了上学外,就只能在菜场帮忙。每天吃着从烂菜堆里拣来的菜叶,就在他以为会庸庸碌碌地继承妈妈的菜摊时——他的生活迎来了转机。
方天一的生父,偶然地寻找到了他们母子,见到生活困难的孩子,对方提出要给予经济上的帮助,却被自己的妈妈无情地回绝了。无意中瞧见此事的方天一,偷偷地跟踪在男子的身后,找到了对方的另一个家庭,一个完美的符合他梦中所设想的家庭。
经过一段时日的跟踪后,他很快摸清了对方的底细。男子在一家建材公司上班,小有成就有车有房、衣食无忧,妻子是幼儿园的教师,还有一个成绩优异弟弟,已经被国内知名的盛唐学府录取。就当三人为了孩子外出就餐庆祝时,方天一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嫉妒。他嫉妒那个本该是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他的荣耀。就这样,在日后的三个月时间里,方天一把自己的跟踪目标转移到了他弟弟身上。
在他目睹了弟弟多次遭到三个女人的辱骂、遭到一帮学生的欺凌……那景象完全破坏了方天一单纯的心灵。渐渐地,他开始饶有兴致地做一个若无其事的旁观客,冷血地寄生于学生们体内的嗜血怪物。那些伪装得不可一世,却在暗地里干着丑陋勾当的人渣。她们代替自己惩罚了那个窃取他人生的弟弟,一直到了弟弟人生最后的关头……他都没有作出任何干预犯罪的一举一动,漠视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在这个世上消逝……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间接参与此事,成为那些逼迫弟弟自杀的帮凶。他因此得到了两份“礼物”。弟弟的死亡,带走了他身体里某种代表着善良的基因,他获得新生的同时,失去了一个作为人类最基本道德良知。第二件礼物,男子在失去一个孩子之后,终于坚定了要回另一个孩子的念头。通过法院的审定,监护权移交给了父亲。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而,住进了弟弟昔日的卧室后,他的罪恶感开始萌发。无论是整幢宽敞楼宇屋子,还是陌生父母的眼神里都透露对亡子的深切思念……他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替身,自此以后,他不得不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开始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压抑生活。
就在方天一大学毕业典礼前的一星期,父母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本可以重新获得自由,开始他人生的契机,却因为心底无限的空虚,开始踏上了他的复仇之路。他一路披荆斩棘地铲除潜伏在人类社会中的恶魔,他挥舞着代表正义的“宝剑”,对罪恶之人作出控诉……他为了人类的和平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而到头来自己得到的又是什么……能够填补自己心灵的又是什么……等待上帝的拯救,是懦弱之人的行为,而强大如自己的“英雄”则应该用自己的规则,去为自己的未来所谋求最大限度的利益。
他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锁。用开关点亮了一盏透着暗红色的灯光,三面墙壁订满了数以千计的相片。记录着三个过去数年来点点滴滴的生活。他利用职业的便利,找到了三人的踪迹,待摸清三人的生活习惯后,开始用多重身份接近猎物。但理子是一个意外的介入,一个愚蠢到想要背叛自己主人的家伙……一个害死了他孩子,罪不可赦的蠢货!
他深吸了几口气,又在嘴里嚼了几片刺激神经的药片。等力量重新回到体内后,他撕毁了所有钉在墙壁的照片,一片不留地清扫出自己的禁地。方才四肢伸展地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悠闲地枕着自己的双臂,透过幽暗的光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顺着他的视线,天花板上钉着一张经过放大了N倍的照片:清晰地可以看到疗养院院子里的中央,坐在轮椅里的消瘦AFF,脸颊上滴趟下一滴泪痕。神情放松的方天一品赏着进口红酒,待在属于他的天堂里,嘴角荡漾着莫名诡异的笑意。
AFF丝毫察觉不到,“玫瑰园丁”正躲藏在阴暗之处,策划“解救”自己的种种方案。在精神疗养院的生活,不,应该是追溯到理子死去的瞬间,她的时间也跟着失去了意义。
当护工推着AFF的轮椅经过娱乐室时,叶维轶巧遇上了晚间重播的新闻。听到女主播传来的旁白:“日间警方公布了关于,“玫瑰园丁”犯下的连环杀人案件,最新的消息。最新的女死者,已经被证实去逝时,怀有11周的身孕……”
“理子!”AFF不经意地用脚尖点地,阻止了轮椅的前进。
护工见到病患入院后,首次对当今的社会新闻,产生出反应。耐心地等候在一旁,细心观察着患者的状态,以便隔日可以向其主治医师报告最新的情况。
晚间新闻结束后,AFF被送回了自己的私人房间。夜间的清凉晚风,吹拂白色的窗帘。房间内某种令人陶醉的花香,盈盈浮动、幽沁肺腑。
待门合起后,AFF悠悠地转动着脑袋,望向正对着窗台的书桌。一尘不染的台面上,摆放着一盆小型的铃兰。铃兰的花茎顶端绽放着纯白色的钟状花朵,总状花序统一地偏向一侧,在月光下呈现出莹洁高贵、精心雅致的风韵。AFF起身来到了窗台边,欣赏着铃兰的碎心美韵,耳边似乎传来了理子的低语。
记得铃兰是理子生前最喜欢的花朵,理子曾经多次提前过铃兰的诞生,伴随着一个忧伤的传说。铃兰的幸福往往会来得格外艰难,并且伴随着隐约的宿命忧伤。她喜欢铃兰是出于铃兰的气质,如同风中女子坚贞温婉的爱情信仰一般纯粹剔透,只有当一个人凝神时,才能浅浅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她是如此憧憬着爱情,而铃兰的花语又是代表着纯洁、幸福的到来。可到了生命的尽头,理子始终都没有得到她自己的幸福……
AFF数了数,花茎上一共有八朵铃兰花,她在疗养院的公共书架上,发现了一本记载着有关花语信息的杂志。八朵花,代表着弥补的意义。介于铃兰是有人匿名送来此地的,AFF感受到“玫瑰园丁”迈向她的脚步。抚摸着铃兰的叶瓣,AFF无比坚定地重温埋藏在心中,想要和杀死理子的凶手同归于尽的决心。
刺耳的引擎声,打破了晚间的寂静,AFF暂时地抛开了有关理子的一切,情不自禁将身子探出二楼的阳台。在远处,距离疗养院大门十多米的铁栏铸成的围墙边,停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是来自钱嘉枢摩托车的引擎,他每晚都会在这个时间,骑着车子来到疗养院,却一次都没有进来探望过自己。她并非一次都没有想起过钱嘉枢,也曾经想要放下一切,不顾烦恼地跑向钱嘉枢的身边。但理子始终在夜间无人的时候,降临到自己的身边。
AFF忘记不了理子死前的面容,AFF抛却不了回荡的大脑中,理子的呼救……AFF已经辜负了理子的一次求助,连同跟着理子离逝的宝宝。这份负担对于她而言太过沉重,她无法背负着对好友的亏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AFF利用自己精神状态紊乱犯傻的变故,蒙骗了父亲和其他的一大片人后,来到疗养院,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将凶徒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机会。而当机会来临时,她便会毫不迟疑地抓住他,带着他一同坠入地狱,也绝不会惋惜自己的生命。
钱嘉枢看到窗台一闪而过的人影,疑是自己花了眼睛。一个多星期,自从AFF出事后,他每日的睡眠减少到了平均四、五个小时。但不管他每日多么的繁忙,都始终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站在这个靠近AFF的地点。都说这幢建筑物内,住着的全是些精神失常的人,也就是他通常理解为疯子的病患。
可AFF不一样,对他而言,AFF存在的意义已经大大地超出世间任何一个人。然而报以的期待值越大,他就越是无法跨过这道铁栏。头顶着同一片星空,他只能的坚信AFF会以健康的容貌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用手解开自己外衣的领子,露出了里面的体恤:“AFF,我现在每日都穿着你送我的夏威夷衫。可是晚上洗后,往往第二天只能以半干的状态将它穿上。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我答应你一定会抓到凶手。所以,你也要答应我,尽快地复原出来。
那么晚安!我们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