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荷想着往事,芳心之中又寻思道:“爹爹忒也凶狠!昔日赶荷儿出门,且是不许荷儿再踏进张门半步,此事只怪荷儿情不自禁、未婚先孕,却也怨爹爹不得;但荷儿被困唐宫十数年,怎的爹爹竟不来救荷儿一次?难道这如许多年已过,爹爹心中的火气还未消么?”
其次,张荷是错怪其父了。那乾坤教教主张万里虽是在盛怒之下,将女儿逐出了家门,但此后不久,他心中便有些后悔,寻思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万物之灵之人乎?荷儿虽是做错了事儿,有辱家风、门风,但荷儿毕竟是一个小孩儿家,做错一点事自是难免的。唉,荷儿乃我张万里的亲生骨肉,且是掌上明珠,我如此待荷儿,岂非有些绝情了么?反正女儿家终久会嫁人的,荷儿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李克用,那也是荷儿的命运,便由她去吧。”他叹了口气,又想道:“荷儿,你识得爹爹是在一气之下才说出绝情的话的么?荷儿,看来你是不理解爹爹,不原谅爹爹的了,不然,为何又不回来瞧上一瞧爹爹与你娘亲?”张万里虽是心中极为思念女儿、牵挂女儿,但他身为天下第一大邪教教主,自是自重身份,极爱面子的,又哪里愿意屈尊去见女儿?张万里虽是不愿明地里去李家探望女儿,但也暗中悄悄潜入过李府几回,见过几次女儿之面。他见女儿平安无事,又孝敬公婆,与家人相处亦甚融洽;又见李克用对她用情专一,便也放下心来。
一日,张万里正于教中教门下弟子练功,忽听一位弟子报称李国昌带了李克用与张荷去朝见皇上。张万里闻得此讯儿,心中大吃一惊,暗暗埋怨道:“李大哥啊李大哥,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那皇帝李儇是甚么样人,你心中还不是一清二楚的么?唐僖宗虽有‘弥勒佛’之称,却是个笑里藏刀、笑里藏奸之人,是以又有人暗地里称之为‘笑面虎’了,且是又好色如命。那宦官总管田令孜又是一个阴险狡诈的‘独眼龙’。如此的二人在一起,什么恶事、什么坏事作不出来,什么罪孽又造不出来?李大哥,你带了荷儿这么一个花朵似的人儿同去,何异于投羊入虎口!唉,小孩子们少不更事,李大哥偌大年纪,平日里智谋过人,怎的今日却又不明事理了?”他虽是识得李国昌如此施为乃是不智之举,但碍于情面,却也不愿放下架子来亲去劝阻,只是暗中随了李国昌三人向了京都而来,以防不测。
张万里随了李克用三人到了长安,暗中潜入皇宫,见女儿张荷参见皇帝时,唐僖宗虽是二目色迷迷地瞧住女儿身子不放,但终见女儿三人平安无事地走下殿来,便也放心下来,退出了皇宫。张万里寻了一家离皇宫较近些的店房,住了,拟明日便返回雁门关去。
张万里才睡至夜半,忽听有人大呼“走水”。他心中吃了一惊,身子一跃,跳下床来,又纵身掠至房外。他立身于院中,向了四面放眼望将过去,但见西北方向火龙飞舞,浓烟滚滚,弥漫了半边天。张万里辨了辨方向,发现火起之处,正是皇宫禁地。他见得宫廷起火,暗叫一声“不好”,身子掠起,纵上房顶,施展轻功,向了皇宫直飞过去。
张万里才飞至火起处,远远地便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之气。他乃是一教之主,又算得上一代武学宗师,如此伎俩,又怎能瞒得他过?早已识出火中放了剧毒之物了。张万里暗中冷笑一声,将一颗祛毒丹纳入口中,吞下肚去。他伏身于暗处,向了大火旁瞧了过去,但见李儇抱李克用于怀,正柔声安慰着他,又见被火烧着的房屋已然倒塌下来,便也不忙现身,打算静观下去,看李儇玩甚把戏儿。
张万里正瞧之间,忽听僖宗皇帝吩咐眼前的宦官道:“将李兄扶回房中歇息,好生侍候了。”张万里闻得此言,心中陡然醒悟,暗怪自己道:“张万里啊张万里,李克用年幼识短,不知江湖险恶,中了人家的‘引蛇出洞’之计,你张万里偌大年纪,枉称一代枭雄,竟然也中了李儇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却忘了荷儿一人孤单单地在房了!”想至此,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一挺,向了女儿住处掠了过来。白日间,张万里已然来过皇宫,早将路径熟记于心,是以霎时之间,便已掠至张荷的房外。张万里武功奇高,是以虽是在夜间,但离得老远,便已然瞧见二扇房门大开。他心中暗道不妙,疾赶几步,冲至门前。此时,他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同在火起处闻到的气味却是一般无二。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亦不及多思,身子一掠,飞进房去。
此时,房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张万里正叫苦不迭时,忽听门外一阵人声传了进来,识得是宦官送李克用到了,疾忙以足尖轻点地面,施展轻功,身子燕子也似斜飞出去,纵上对面房顶。
张万里伏身于房顶,向了李克用房中瞧将过去,却见李克用寻张荷不见,便躺身于床;尔后,又见一紫衣独目宦官由门外直飞而入,手执宝剑,向了李克用恶狠狠地招呼过来。张万里见李克用处险遇绝,口中大喝一声,一跃跃进房中,一掌荡开利剑,另一手一把提了李克用,身子掠上殿顶,如飞而去。
张万里身挟李克用,飞出唐宫,以祛毒丹解了李克用身上所中之毒,一把将李克用推翻于地,又返身向了唐宫掠去。张万里所以敢让李克用服祛毒丹解毒,原是张万里于火起处与李克用所居的房中二次嗅到同一种幽香之气,又见得李克用口能言、身不能行,但神志却甚是清醒,便已然识得李克用与荷儿所中的定是化功散之类的毒药无疑,是以张万里才敢以祛毒丹为李克用解毒了。张万里所以此时又返唐宫,原是他晓得女儿身中之毒若是在十二时辰之内不能祛除干净,便是此后再有灵丹妙药,也绝难恢复她的功力了,是以虽是此时已值红日东升之时,张万里却也顾忌不得了,又返身飞入唐宫。
张万里昼入唐宫,众目睽睽之下,自是比不得黑夜方便,须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但白昼探宫,亦非半点好处也无,便是宫中卫士绝想不到竟然有人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闯入皇宫禁地闹事儿,防备自不如夜间森严了。张万里入得宫来,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专拣僻静无人处行走。如此的绕来转去,一个白昼之时很快地便逝了过去,却未寻出半点头绪来。张万里见得半点音信也无,心中自是焦灼万分。
张万里虽是一日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但他心急如焚,是以虽是宫内玉食珍馐随处可寻,却又哪里顾得往口里填上一点?且是此时便是让他去吃,哪里又能咽下肚去?张万里又转悠一时,已至定更时分了。是夜正值朔日,天黑得似一口倒扣的黑锅,伸手不见掌。张万里暗叫一声:“天助我也!”便也放心大胆地搜将起来,却再不躲躲闪闪。如此,却早已惊动了大内卫士。便听一声吆喝声传将过来:“有刺客!”随之,听得一阵急促的口哨声与脚步声传了过来,显是宫中侍卫开始了搜捕。
张万里虽是武功高强,但他入宫之旨只在救护女儿,却也并非是为了寻人打架的;又怕若是与侍卫交手,纠缠起来,岂不误了解救女儿所中之毒之时了,是以亦不愿与众卫士遭遇,只是躲来避去,却不现身出来。如此的一闹腾,便已然过了三更天气。此时,张万里识得自己即使再寻下去,只怕亦不得要领;又识得自昨日夜半至今夜三更,已有十二个时辰之多,便是能寻到女儿,祛了女儿身上的毒,只怕亦恢复不得女儿的功力了;又想到,自己已然被唐宫卫士发现了踪迹,只怕时光一长,便要发生遭遇了,自己武功虽是不弱,毕是孤掌难鸣,且是宫廷侍卫之中自是不乏高手,若缠斗起来,只恐不好脱身了,若是自己再陷身于宫中,日后谁又能解救荷儿?又忽的想起那异士之言来,却又有些心灰意冷。终于,见得张万里一顿足,又一切齿,飞身掠上宫墙,狠着心肠,去了。此后,虽是张万里又数次潜入唐宫之中,却也未寻到一丝与女儿有关的信息,倒是与宫廷侍卫高手发生了遭遇,几乎不能全身而退。张万里识得今生今世只怕救女儿无望了,不禁屡屡仰天长叹,眼中亦流出泪来。
周德威听得李克用又提起他那身在唐宫中的娘亲来,心中亦觉难过。见得周德威沉思片刻,毅然道:“爹爹,那李晔小儿乃是一个胸无主见的黄口孺子,且是胆小如鼠,咱们若卖李晔个人情,兵发中原,替李晔灭了朱温老贼,再以五族兵马围困长安,逼李晔交出母亲来,迫他退位,他敢不乖乖地从命么?如此,母亲亦得,天下亦得,岂非天大之喜么?”
“灭了朱温?威儿,眼下,朱温之势如日中天,咱们虽是有数十万‘鸦儿军’及五族兵马,但若角逐起来,鹿死谁手,却也不好说了,又怎能轻言便灭了朱温?”李克用踌躇半晌,又叹声道:“威儿,虽是如此,但舍此途,又焉有他路可走?便依了威儿之意行事便了。”转过身子,对刘允章高声笑道:“刘老学士,既然那朱温老贼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本酋长自应吊民伐罪,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且是本酋长出兵,亦为救本酋长之夫人脱离苦海,还为看刘老学士的尊面。”
刘允章笑道:“刘某能得李节度使垂青,实是三生有幸!”他笑了一回,又道:“如此说来,李节度使是愿意遵奉朝廷之命,接受晋王之封爵的了?”
“哈哈,刘老学士,一个劳什子晋王,本酋长倒也并非在乎,本酋长出兵,只为替天行道,救民水火!”李克用大笑道。他面容一肃,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