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皇伯,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拀本领高低,自己还识不得么?李拀自知愚鲁,再为人主,只怕便要误国殃民了!且是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李拀自幼便喜清幽之处,向往清闲安逸的日子,李拀若是退出帝位,身无羁绊,自由漫游,不是适得其所么?李拀久存禅让之念,又岂是他人逼迫如此?”唐哀帝面色恬静,口中发出缓缓之声。
紫衣老者以头抢地,呜咽道:“皇上若是真想让朱全忠成为遭千古唾骂的罪人,倒不如让朱全忠先尽忠了以表心迹的为是!”他口中说话,一把摘下头上龙冠,扯下身上衮服,拔腰间佩剑出来,便向了颈下斫去。
众臣大惊,慌忙上前,夺下紫衣老者手中之剑,又搀紫衣老者起来。
紫衣老者显见便是朱温朱全忠了。
便听一臣高声叫道:“朱王爷休得如此!难道朱王爷千岁忘了‘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之言了么?当今天子乃是一个怯弱孺子,胸无大志,无所事事,不求上进,且是腹无良谋,无才无识,如此庸碌之人,若是再覥占帝位,只恐殃及天下,祸及苍生,上苍震怒,示凶兆于人间了!朱王爷人心所向,恩德并著,正应以有德代无德,继皇帝位,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一人欢声道:“朱王爷若为人君,定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臣沉声道:“王爷千岁再不应诏,下官等情愿辞职为民,回原籍闲居!”
一人大呼道:“众年兄、年弟、朱王爷既然不愿挽救国之命运、民之命运,咱们再保一个气数已尽的李家小昏童何用?不如大家各自散了吧!”
一人怒声道:“昏君,既然退位之意已决,怎的不下《罪己诏》?再如此磨磨蹭蹭的,我等便将你赶出大梁去了!”便见此人二目圆睁,双手十指戟张,作势要对了李拀扑将过去。
李拀见得此人凶神恶煞之态,直唬得心胆欲裂,龙口中发出一声惊叫之声,龙体躲于朱温身后,颤颤地抖个不住,口中连声唤道:“朱皇伯救命!朱皇伯救命!”李拀定了定神,又苦笑道:“朱皇伯,天意、人意如此,强违不得,朱皇伯还是顺应了的为是!李拀这便下《罪己诏》!”
李拀话音才落,却听一人大叫道:“李拀,不须费心了,《罪己诏》早已替你书好,快宣下去便是了!”李拀爬起身子,接过《罪己诏》,当殿传了下去。
李拀才宣罢《罪己诏》,却听一声惊叫声传了过来:“哎啊,怎的竟然忘记写《劝进书》了?”看时,却见一臣捶胸顿足地叫嚷着。
“哈哈,钱年兄,你忘记了写,别人便都忘记了写了么?《劝进书》下官早已拟好,便请钱年兄宣读一下便是了!”一人大笑道。
便见“钱年兄”接《劝进书》于手,高声宣读起来。
朱温还欲再辞,却听群臣欢呼一声,便见众人雀跃向前,将朱温搀上殿来。又有人捡起地上的旒冕衮服,弹了弹上面的尘士,加于朱温的身子上。众人扶朱温于御座上坐了。
众臣各自下得殿来,跪身于地,对了朱温大礼参拜起来。
朱温虽是拼命挣扎,欲滚下龙座来,奈身子被几个大力士死死按住,哪里又能动弹得分毫?只得受群臣赞贺。
朝拜毕,便听朱温启金口,肃声道:“众爱卿,寡人蒙众爱卿厚爱,被众爱卿龙袍加身,拥立为帝,此非寡人本意,寡人之心实觉不安!”他瞧了众臣一眼,又传旨道:“新朝既立,众爱卿便请议上一议,看本朝当取何名为妥?”
朱温“妥”字才出龙口,便见一臣捶胸顿足地道:“诸年兄、年弟,咱们光忙着拥皇上登基,竟然忘了为皇上取国号了!”他怨了一时,又自我解嘲道:“此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此时,却听一臣轻笑道:“皇上登基前便身为梁王,且是又于大梁称帝,如此巧合,岂非天意乎?臣以为本朝应以大梁朝为名为宜。还须请皇上圣裁!”
朱温笑道:“孙爱卿所言甚妙,便依孙爱卿所奏,本朝便是大梁朝了,朕自然便是梁太祖了。”
众臣齐呼“万岁”。
梁太祖朱温龙目瞧了殿下群臣一眼,传旨道:“诸爱卿,我大梁方兴,百废待举,一切事宜须赖众爱卿尽力处置。”
“皇上如此说话,臣等便无地自容了!”一臣愧声道。
“请皇上传旨,臣等赴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一臣大叫道。
“皇上,诸事须皇上圣意裁决,臣等无条件服从皇上之命!”众臣齐声高呼道。
梁太祖见得群臣毕恭毕敬之态,听得群臣唯唯诺诺之言,龙颜之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当下又传旨道:“我大梁朝既兴,唐朝已尽,众卿以为应如何处置唐废帝李拀?”
圣音未息,便听一人叫嚷道:“启皇上,李拀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须杀之以谢天下!”
一臣大呼道:“皇上,蒋枢密使之言似是有些欠妥……”
“孙年兄,你怎的如此说话?是想替李拀推脱罪责么?”“蒋枢密使”不待“孙年兄”说完,便愤声打断道。
“哈哈,蒋枢密使错解孙某之意了!孙某是说李儇、李晔荒淫无度,草菅人命,滥杀无辜,须让其后人百倍、千倍偿还血债,仅仅杀李拀小儿一人,何足以平民愤,何足以谢天下?孙某之意,须将李氏皇族杀个一干二净,人芽不留!亲皇上圣裁!”
梁太祖听“蒋枢密使”、“孙年兄”二人如此说话,略一沉思,龙颜上便现出温和的笑容来,传旨道:“众爱卿,今日乃是孤家登基的大喜之日,刑罚不宜过猛,须从宽处置。”皇上敛了笑容,又传旨道:“当年,若非蒋去昀枢密使之兄蒋去晖大人代朕去唐宫赴宴,朕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论得唐昭宗皇帝之罪,确是大若弥天,但唐昭宗皇帝已成古人,人既死去,其罪自了,且是此事与李拀之亦无瓜葛,李拀又有悔过之意,朕便不予追究了。朕欲封李拀为济阴王,领曹州之地,李氏诸人尽可随之同往。寡人如此处置,众卿以为那便如何?”
“皇上以德报怨,宽宏大量如此,古今一帝!”“蒋枢密使”蒋去昀大叫道:“皇上,只是臣不能为家兄复仇了!”
“蒋爱卿能为枢密使之职,虽是朕推荐之功,但若是无李拀特许,也是不成的。如此说来,李拀之父虽是蒋爱卿杀兄仇人,但李拀本人却有恩于蒋爱卿了,如此恩仇相抵,蒋爱卿便不予计较了吧。”
众臣齐声道:“皇上圣明!皇上仁慈!”
李拀听得梁太祖皇帝封己为济阴王,身子疾忙上前一步,跪倒于地,大声道:“李拀感谢万岁爷皇恩浩荡,但李拀性好游乐,不喜为王为尊,只想做个清新寡淡的闲散之人,终老于林泉之下,这济阴王之封,还是请皇上收回吧!”
“李爱卿,寡人金口既开,玉音已吐,焉有收回之理?此亦算是寡人登基后正式传的第一道圣旨,李爱卿若是不遵奉,此后,朕怎能君临天下?”梁太祖皇帝温言道。梁太祖皇帝龙颜一肃,又庄重地道:“李爱卿若是如此便隐居去了,天下百姓如何看朕?不识真情者,还以为是朕逼迫李爱卿如此的呢!李爱卿还须为朕着想。”
李拀听皇上说得如此庄严,却也不好再辞,只得叩头谢恩道:“臣谨遵皇上圣旨!”
梁太祖满面春风地道:“济阴王,明日,朕为爱卿饯行,后日,爱卿再起程去曹州吧。”
“皇上,李拀负罪之身,蒙皇上不杀,便感恩不尽了,又怎敢劳动圣驾赐宴?李拀还是眼下便走的为是。”济阴王口中发出诚惶诚恐之声。
“便依李爱卿之意便了。”太祖皇帝见李拀去意甚决,便也点了点龙头,传下旨来。
济阴王再次谢恩,爬起身子,辞了太祖皇帝,出得朝来,带了李氏族人,凄凄惨惨地向了曹州而去。
此乃梁太祖开平元年,亦即公元九百零七年之事。
济阴王李拀在曹州,过不得一载,便一命呜呼了。据说,乃是暴病而亡。李拀自幼便天真纯朴,胸无城府,且是向往山水林泉之趣,一心想过那清幽恬淡的日子,料不得小小年纪便丧身于曹州城中。如此心在林泉,身老尘世,岂非一件天大的憾事么?
大队的人马押了二辆马车,直向西来。一路之上,偃旗息鼓,俏然而行,倒也未遇甚意外之事,便已越兴元,绕凤翔,过麈州,再折而向东北行来,走不多远,却已到了黄河岸边。兵马正欲寻舟渡河,忽听数声长啸之声传将过来,俄尔,便见横空纵下三人来,直向了马车扑了过来。
众人吃了一惊,向了三人瞧将过去,却是一位儒士装束的老者与二个二十余岁的姿色俱佳的女子。众人中的为首者见得年老儒者三人,口中发出大笑之声:“哎啊啊,我道是谁?原来是郑刺史大驾光临,老夫倒失礼了!”他拱了拱手,又“嘻嘻”笑道:“郑刺史将庐州献与‘浪荡军’,想来黄浩统领定给郑刺史个大大的官儿当当了!郑刺史不在池州纳福,怎的倒有雅兴到此荒蛮之地一游?”
儒士束者自然便是原唐朝庐州刺史郑棨了。当年,郑棨献庐州与义军,虽是成了朝廷“钦犯”,但此时的唐王朝连自己的生死存亡都顾不过来,又哪里能问及此等“小事”?诸藩镇正忙于拥兵割据,扩充实力,谁又愿管与已不相干之事?是以郑棨这个朝廷“钦犯”,却也无人过问,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郑棨乃是过来之人,识得“情”这个东西,自古至今,却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更非是说断便断得了的。当年,他所以将武莲、郑雪二人带出池州来,原是当时他见得黄浩三人之情状,识得武莲与郑雪二人此时此刻若是再留在池州,不仅于事无益,且是只怕还会将局势弄得更僵,倒不如让她们二人暂离池州几日,待黄浩几人心平气和之时,自己再与她们说和说和,说不定便会玉成一桩美满的姻缘哩。郑棨心中既然生了此念,是以便将武莲二人带出了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