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章口中说话,略一分神,手下一慢,腿肚之上便被划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臂上亦被刺中一剑,伤处鲜血直流。谢彦章身子一抖,斧头往下一沉,门户便露了出来,却被韩勍乘隙一指点个正着。谢彦章手臂一软,双斧摔落于地。梁宫武士疾忙上前,将谢彦章绑了。
韩勍命人将谢彦章打入囚车,转过身子,对了田汝义大声道:“田节度使,请赶紧收拾收拾,传令撤退吧!”
田汝义心中虽是有些不忿,但见得韩勍与众侍卫凶神恶煞似的紧盯了自己不放,又见得谢彦章被五花大绑地打入囚车,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转身入内宅去了。田汝义卷了些细软之物,集合兵将,命人打开城门,率众退出城去。
梁军才出城门,却听号炮连天、杀声四起,见得大片人马由四面合围过来。
张文蔚与韩勍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见对方各队大旗上均书了个大大的“晋”字,识得是晋王李存勖的兵马到了。张、韩二人见了晋国兵马,却似狡兔见了苍鹰、耗子见了狸猫一般,直唬得心胆欲裂,魂儿魄儿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原先对付谢彦章的凶恶劲儿亦早跑到九天云外去了。听得二人口中发出惊叫之声,见得他们拼尽死命策打坐骑,当先便逃,梁宫侍卫紧随左右。
田汝义见得张文蔚、韩勍二人夹了尾巴先逃,心中暗骂道:“如此胆小如鼠、畏敌如虎之辈,也敢到田某人营中来当钦差大人!”却也“脚底下擦油——溜了”。魏州兵马见得自己的节度使大人奋勇先逃,却也早已慌了爪子,口中发出惊恐乱叫之声,向了四处溃逃。
李存勖见得梁军狼狈之像,口中发出一阵冷笑之声,鞭梢一指,驱赶晋军追杀过来。梁军只顾逃命,却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又哪里敢回身抵抗?却被晋人似砍瓜切菜一般,痛杀一阵,留下大片的尸首来。
却说谢彦章被韩勍封了穴道,又被梁宫大内高手牢牢地捆了,塞于囚车之内,自是半点动弹不得。他被梁宫侍卫押着出了城门,才行不远,忽见押车的武士一哄而散。谢彦章心中正感诧异,却见大队的晋兵涌将过来,向了四处乱逃的梁朝兵马拼命追杀。谢彦章蹲坐囚车之中,眼见得晋国兵马纵横来去,大片的梁兵纷纷倒于晋人脚下,又听得梁人惨嚎声与晋人喊杀声、得意的狞笑声不时传将过来,直急得二目赤红如血,额上青筋根根跳起,口中“哇啊啊”地暴叫不止。谢彦章叫得一阵,识得徒劳无益,却也安静下来。他心神一定,当下抱元守一,暗运潜力,试着冲了冲被封的穴道。他一试之下,便觉得气血虽是有些受阻,但关无尚通。他心中一喜,又猛提一口真气,向被封的穴道冲去。如此数次,终将被封之穴冲了开来。谢彦章心中一畅,当下深吸一口气,口中发出一声大喝之声,身子猛然跃起,脑袋向了车顶直撞过去。听得“喀嚓”一声声响发出,见得谢彦章头撞车顶,车顶之上登时便出现出一个偌大的窟窿来。他的身子余势未衰,箭也似的窜入空中。谢彦章尚在空中,双膀只一晃,身子上的绳索便一段段地摔落于地。
谢彦章的身子如此一显露出来,登时便成了众矢之的,但见得长箭短羽乱飞,暗器明兵纷出,一起向了他招呼过来。听得他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之声,见得他身子飞来逸去,一双长袖飞舞,前遮后挡,手中接下几件暗器,倏忽发出,将近身的几名晋军兵将击毙。此时,他的身子已然落地,猿臂猝出,一把夺过一名晋将的大刀,又一刀将晋将劈落马下,身子跃起,落于马背之上,手中大刀狂舞,向了晋军冲杀过来。
前时,谢彦章与韩勍及梁宫武士相斗,虽是识得自己之势与几人相去甚远,久之,定会栽于几人之手,却也不愿拼了死命与几人同室操戈,是以早便憋了一肚皮的气了;眼下,谢彦章终于寻到了发泄怒气之机,又怀了必死之心,含恨出手,自是威力大极,是以所至之处,留下一地的尸体来。
谢彦章虽是勇猛至极,毕是血肉之躯,又是孤身一人,且是负伤之身,虽是一些皮肉之伤,失血却也不少,如此,又焉能久持?是以拼斗数时,身子之上,便已然多处负伤,伤势且是不轻。饶是如此,他犹自策马如飞,出手似电,苦斗不休。
便在此时,却听一声大喝之声传将过来:“弟兄们,活捉谢彦章,杀过黄河去,乘胜拿下澶州城!”
谢彦章听得如雷喝声,向了前方瞧将过去,却见一个身长面黑之人拍马如飞,直驰过来。谢彦章见得此人,又听他道出“乘胜拿下澶州城”之言,心中一惊,向了四处瞧时,才识得梁军伤亡殆尽。谢彦章心头一震,寻思道:“这‘七杀子’武功高强,晋人千军万马,高手如云,若是再不分好歹地拼斗下去,定要人马俱亡了!如此,连个去澶州报讯的人儿也没有了,如此,岂非不智之举么?”相至此,大刀在马屁股上狠命一拍,战马负痛,口中咆哮一声,四蹄蹬开,向了东面飞奔而去。
谢彦章冲出重围,一路地向了黄河驰来。至黄河岸,弃马,寻了一叶扁舟登了,渡过河来。他渡过河来,哪顾得歇歇脚,便又施展轻功,发足疾奔。谢彦章飞驰一时,便已然到了一座城池下,抬头看时,却见城门上方书有三字,却是“杨刘城”三字。他又向了城门瞧了过去,但见城门洞开,空荡荡的不见一人出入。
谢彦章吃了一惊,当下疾奔入城,寻来寻去,终未寻到一人。此时,谢彦章识得守城官兵定是听得魏州已落晋人之手,李存勖正向澶州进军,便弃杨刘城而逃了。他心中连骂了几声“娘”,疾忙寻了一把大镐,返身向黄河岸奔了过去。谢彦章到得河岸,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大镐一抡,向了河堤狠命地刨去。其时,因战乱仍频,黄河经年失修,河岸稍稍比水面略高了一些,加之河岸久经河水冲击侵蚀,已近崩溃之境,是以谢彦章只刨得几下,便将河岸刨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见得浑浊的河水似脱缰的野马,顺了决口,咆哮着奔腾而下。
谢彦章见得滚滚洪流汹涌而出,大笑道:“李存勖、周德威,梁军畏你们如虎,共工还怕你们么?老子看你们还能去夺澶州去么?”前时,谢彦章于杨刘城中,便早已寻了一匹坐骑,今见得河水呼啸而来,疾忙飞身跃上马背,猛加一鞭,向了南方绝尘而去。
谢彦章身在马背之上,心中寻思道:“朱友珪贼子心毒胜过蛇蝎,朝廷之上又是佞人当道。谢某背叛朱友珪之事,只怕张文蔚与韩勍老贼早已奏于朱友珪了;谢某若去汴梁,何异于自投罗网?如此的白白送了性命于贼人,实是不值!”又想道:“谢彦章若是回原籍或寻一块清静之地隐居了,烦恼倒是未有了,但又怎能眼睁睁地瞧着胡人铁骑践踏我大好江山,戮我人民而坐视不管么?”谢彦章思来想去,却无一个合适的去处可去,心中自是烦脑至极。他正懊恼间,眼前忽的一亮,便好像失明数年的盲人突然瞧见了光亮一般,又好像黑夜航行于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船员猛然看见了航标灯似的,惊喜地叫出声来。当时,他暗怪自己道:“谢彦章啊谢彦章,你怎的只想到了梁廷,却未想到南疆义军?当真是糊涂透顶!义军之中均是些古道热肠的热血男儿,我若将北国战场上之事告于他们,此些深明大义的英雄豪杰得知国家遭践踏、百姓受蹂躏,定会倾全军之力北上抗击强虏的!”谢彦章又想到:“当年,梁太祖虽是连下义军三城,但梁太祖退回汴州后,只忙着扩充势力,与李克用父子争斗不休,又哪有闲暇顾及义军之事?义军乘此大好时机,四处发展,北越长江,南取洪州,东夺饶州,西下岳州,眼见得又蓬勃发展壮大起来了。眼下,义军不仅兵强马壮、士气高涨,且是人心所向,威望倍增,若由他们出面,招集天下义士,共同抗击强虏,定可收复失地、安定天下!”谢彦章想至此处,便打马如飞,直奔江州而来。
谢彦章之所以想到“当年,梁太祖……退回汴州……又哪有闲暇顾及义军之事”之事,原是当年,朱温在沙陀“鸦儿军”及南疆诸藩镇协助下,连下义军庐、池、和三城;当时,依得朱温之意,原是想一鼓作气,再将江州拿下,以彻底消灭义军之势,斩草除根的,但此时,北兵已然疲惫不堪,且是因为不适南疆酷暑,伏瘟流行,自是无力再战,是以才不得不打消了此念。当时,朱温心中寻思道:“反正黄浩逆贼已成残渣余孽,自是成不得甚大气候的了,不如暂且收兵回汴州,待秋凉之时,再行兵剿灭不迟。”朱温拿定了主意,才传令搬师返回汴州。朱温原以为不久便会重返南疆,岂料他回汴州后,便于封禅寺与李克用反目成仇;此后,朱温便与李克用血拼不休,加之他忙于灭唐建梁,征剿南疆义军之事,便一直未能付诸行动。朱温登上了皇帝宝座,才要兴兵南下,却又卧床不起,旋又被冯廷谔开膛破肚,做了酆都城之客,如此,便只能是魂儿魄儿往南疆一游了。
黄浩听得谢彦章之言,不由大惊失色,颤声道:“谢统军真的决开黄河了么?”
“哈哈,黄统领,梁军畏晋人如虎,李存勖铁骑直下,不以黄河水,怎限晋兵南下?”谢彦章眉毛一扬,大笑道。
“唉,谢统军只晓得黄河水可阻挡晋国兵马,哪识得共工无情,亦会殃及无辜百姓!谢统军这一决黄河,可知有多少苍生会葬身于水神之口?多少良田沃土会变成一毛不存的荒凉之地?又有多少财产与宝藏会化为乌有?”黄浩猛然一顿足,口中长叹一声,已然二目潮湿、语声呜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