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以为晚辈信口雌黄、寻找借口么?”朱友贞苦笑道。他摇了摇头,又慨然道:“老前辈便是信不过晚辈的为人,但是老前辈还信不过晚辈的身分么?晚辈身为大梁帝国一国之君,岂能信口开河?老前辈纵然信晚辈不过,但老前辈总能信得过王帮主吧!老前辈若是怕晚辈言而无信,日后不去寻老前辈请罪,晚辈便将犬子留于老前辈,以作人质!如此,老前辈以为又如何?”
“你、你、你去吧!”黑衣老妇邓大娘默思片刻,挥了挥手,沉声道。
“多谢老前辈开恩!”朱友贞拱了拱手,招呼“鳔锅”一声,带上二个小孩儿,向了下游而去。四人二马才行片刻,便遇了一舟,当下渡过河来。
邓大娘身旁的黑衣妇人见得朱友贞四人去远,惊叫道:“伯母,便让他们如此去了么?”
邓大娘眉头紧蹙,面上的麻坑急剧地跳了一阵,口中发出一声长叹之声,却是未说出什么话来。
却说朱友贞、“鳔锅”打马如飞,疾驰入京。四人入得汴梁城,驱马直奔皇宫而来。朱友贞将亢儿、麟儿二个小孩儿安置于宫中,亦顾不得歇息,便与“鳔锅”直奔校场而来。料不得朱友贞御驾坐阵校场,费了数日时光,才招得数千兵马。
此时的京师汴梁周围,原是有雄兵近百万的,但各军将领却各自拥兵自重,只顾保存自己的实力,又有谁肯管国家的兴亡、民族的危急?是以此些梁朝臣子虽是接得皇家榜文,却又有何人愿遵奉朝命,前来勤王?不唯如此,这些藩镇且是又严令部下不许私离军营,违者定斩不饶。如此,朱友贞又哪里能招得着兵马?
朱友贞瞧了瞧面前数千老弱不堪的羸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朱友贞站起龙体来,似是想说什么,龙口尚未开启,陡觉腹内一阵绞痛袭来,又感胸中一阵剧烈地翻腾,便有一股急流直冲喉间;他使劲压了压,却也压它不住,龙口一张,便见得一股鲜血喷出唇外。朱友贞身子一晃,往下便倒。
“鳔锅”心中大吃一惊,飞身上前,一把搀了皇上龙体,又出手如电,点了皇上身上几处穴道,为皇上止了血;尔后,抱了皇上的身子,疾奔入宫,放于龙床之上,又唤了太医来,为皇上诊治。
朱友贞躺身于龙床之上,昏昏沉沉的,半点知觉也无。太医为皇上把过脉,在皇上身上下了几针,又煎了些药,喂皇上服了,才使皇上醒转过来。朱友贞睁开眼来,瞧了瞧“鳔锅”,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弱之声:“王帮主,看来寡人是支撑不了几时的了,请王帮主替寡人召亢儿与麟儿过来!”
“皇上怎的如此说话?皇上只是有些气急攻心,是算不得重伤,碍不得事的,不久便会痊愈的。”“鳔锅”心中一阵发酸,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轻声道。
“王帮主,莫说宽心话安慰寡人了!寡人以负伤之身再度负伤,真气数次冲动经脉、肺腑,伤势如何,寡人自是心明如镜的!王帮主,心灵之创伤是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医治的,寡人如此模样,只怕便是大罗金仙临凡,亦是不能令寡人起死回生的了!”朱友贞苦笑一声,又挥了挥手,颤声道:“王帮主,去吧,叫亢儿、麟儿他们快些过来。”
“鳔锅”凄然应了声“遵旨”,出寝宫去了。片刻,便见他领了亢儿与麟儿来到朱友贞御榻前。二小孩儿见得朱友贞如此模样,心中大吃一惊,早已扑将过来,一人拉了朱友贞一只手,失声痛哭起来。
朱友贞抽出手来,摸了摸亢儿、麟儿的小脑袋瓜,又指了指床沿,示意二小孩儿坐下。朱友贞面上浮上一丝笑容来,对了亢儿道:“亢儿,父皇此次回京师,本是为了招兵去救援濮州的,料不得兵未招成,父皇却卧床不起了。亢儿,看来父皇是没有多少时光的了!父皇去后,亢儿当务之急,便是继承皇位,再设法招集兵马,去抗击晋人,解你黄伯父之围!”
亢儿用心听着父亲之言,不住地点着头,却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亢儿失去慈母在先,才与父亲会面,父亲又要舍他而去,心中的这份悲苦之情,自是非言语所能形容的了。
朱友贞为亢儿拭了拭面上的泪水,转过头来,又对了麟儿柔声道:“麟儿,你虽是小小年纪,但你自幼便随你父习文练武,家学渊源,虽是后来被奸贼李德权掳入汉国去,耽误了些时光,但料来学问、武功亦是不会差了的了,且是麟儿自幼便聪明过人,腹存良谋,贞叔去后,麟儿须尽力辅佐你亢弟,助你亢弟治国、理军,造福于民。”
麟儿泪流满面,点了点头,哽咽道:“麟儿谨遵叔父之命!”
朱友贞轻轻一笑,又对了“鳔锅”拱了拱手,语声庄重地道:“王帮主,这二个小孩儿年幼,日后,还请王帮主瞧在浩哥与晚辈的面上,对他们二人多加看顾!”
“鳔锅”见得朱友贞竟然对自己施礼,吓了一跳,又听朱友贞自称“晚辈”,心中更感惶恐。他疾忙跪身于地,叩头道:“皇上如此,岂不折杀王某了?王某虽是一介村夫山野,无德无能,但当竭尽全力为大梁朝效劳!”
朱友贞见“鳔锅”对己施此大礼,心中大急,连声道:“王帮主请起,王帮主请起!晚辈怎敢当王帮主如此大礼?”朱友贞见得“鳔锅”站起身来,又对了亢儿、麟儿肃声道:“亢儿、麟儿,日后要多多向王帮主讨教!”他见得二小儿泪下如雨,心中亦觉悲怆,剧烈地咳嗽一阵,又强装笑颜,低声道:“麟儿,亢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坚强些,把精、气、神儿用于他日的抗晋大业上!”朱友贞“上”字才出唇,口中便又喷出血来。忽见他面色一变,听得他大叫道:“都怪朱友贞没有战死沙场,眼下,便是再想杀敌报国,也是不能的了!”大睁着二目,须、发皆张,却再也出声不得。
亢儿见得父皇驾崩,痛哭一回,便也止住了眼泪。他跪身于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父皇,放心上路去吧,亢儿定遵从父皇遗嘱,诛杀李存勖贼子,平灭晋逆,为父皇复仇,若不能成功,当去九泉之下向父皇请罪!”她站起身子来,又向了“鳔锅”高声道:“王帮主,前时,已招了多少兵马了?”
“鳔锅”面色一红,苦笑道:“殿下,王某不才,所招兵马至今不足万人。”“鳔锅”身子上前一步,又拱手道:“殿下,眼下最紧要之事,乃是殿下继承皇帝之位,至于招兵抗敌之事,容后再议。皇上的遗训,殿下忘了么?”
“王前辈,亢儿怎敢忘记父皇遗训?只是父皇尸骨未寒,亢儿哪有心思登基为帝?咱们还是先去救援濮州的为是!”亢儿郑重地道。
“先去救援濮州?亢弟,凭这数千兵马,咱们便能去救援濮州么?”麟儿不待“鳔锅”开口,便肃声道。他扯了亢儿的手,又柔声道:“亢弟,王前辈言之有理,国岂可一日无主?且是亢弟不继帝位,凭甚么名分去招兵马?谁人又肯听从亢弟的调遣?”
亢儿沉思片刻,点头道:“王前辈与麟哥既然如此说话,便依王前辈与麟哥之意便了。”在众内侍的簇拥下,向了金祥殿而来。
当年,梁太祖朱温废唐哀帝,建立大梁王朝,便是在此金祥殿举行的登基大典的,是以此后金祥殿便被视为梁朝的发祥地了。只有新皇举行登基大典或有其他重大庆典活动时,才开启金祥殿的殿门。
前时,京师中的文武百官,年纪轻了一些之人均随了朱友贞御驾出征去了濮州,是以亢儿登基之时,便只有一些老弱病残者在殿下赞贺了。此情此景,亦当真有些凄凉了。
登基大典在沉闷、悲凉的气氛之中草草收场了事。
这亢儿自是朱友贞之子朱亢了。朱亢虽是一个小小的孩儿家,但瞧得眼前的冷落场面,心中亦不由地升起一股苍凉悲怆之情来,极想放声痛哭一场;但此时,朱亢已然是一朝人王帝主了,自是不可与一般小孩儿一样想哭便哭的,只有将眼泪使劲往肚内咽的份了。十余岁的孩子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内心的凄苦之情,又怎能是言语所能形容的?朱亢难过了一回,终于启金口,吐玉言:“王帮主、麟哥,此时,咱们可以去救援濮州了么?”
这麟儿自是黄浩之子黄麟了。黄麟听得朱亢之言,苦笑道:“亢弟,区区数千人马,有兵无将的,便如此去救援濮州么?”
“唉,麟哥,不如此,咱们还能再坐等下去么?京师周围之藩镇是些什么货色,便是亢弟不说,麟哥心中不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么?退一步说,咱们便是再等上一百年,只怕人马亦是不会增多的了!且是黄伯父被围困如许多时日,还不识得如今怎么样了?便是此时便去救援,恐怕亦是有些迟了的了!”朱亢怆然道。
黄麟听得“黄伯父”三字,心头一震,顿感全身热血沸腾。他握紧拳头,向上一举,又猛然砸下,奋然道:“亢弟言之有理。麟哥便是孤身一人,也是要去救爹爹的!”
几人才要起身去校场点兵,忽见守门官匆匆走入殿门来。守门官见得皇上御驾,疾忙跪身于地,大礼参拜,拜毕,启奏道:“皇上,城外来了四人,其中的一位老夫人自称是陈帮主的夫人,说是有要事要面见皇上。”
“陈帮主的夫人?陈帮主又是何人?”朱亢愕然道。他挥了挥龙臂,道:“爱卿免礼平身,起来回话。”
“谢皇上隆恩。”守门官爬起身子来,恭声道:“皇上,是臣回话回得急了些,没有启奏清楚,请皇上恕罪!皇上,陈帮主便是斧头帮帮主陈夹大侠。几日前,皇上随先皇入京之时,未见过陈帮主之面么?”
“啊,原是如此。”朱亢恍然大悟,笑道:“寡人想起来了,数日前,寡人入京师,与一位身背两把大斧的青衣老者匆匆见过一面,想来这青衣老者便是斧头帮陈帮主了?只是陈帮主与另五人去濮州增援黄皇伯去了。去,快请陈夫人几位入殿。”朱亢摆了摆手,让守门官去了。他转过身子,笑对“鳔锅”道:“王前辈,陈帮主的夫人可是狼山的罗新彩前辈么?”朱亢虽是自幼便随母亲高从戎在江陵外公家,但陈夹与冯权狼山招亲之事,却也是听人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