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盒
【英】大卫·洛契弗特
我是初次远离家乡。这一年,我刚从爱尔兰的克尔克兰来伦敦碰运气。眼下,一阵乡愁流遍了我全身——这是一种被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伤心的感觉。
我伤感地坐着,凝视着窗口——这是我一生中最沮丧的时刻。接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女房东贝格斯太太。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边嗔怪着,“你就下楼来喝杯热茶吧。噢,我看你是喜欢喝茶的。”
“我一直在听着你的动静……”她一边准备茶具一边说,“可是听不到一丝动静。你进屋时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标签。我这一辈子都在接待旅客。我看得出你心境不佳。”
当我坐下和这位旅客的贴心人交谈时,我的忧郁感渐渐被她那不断殷勤献上的热茶所驱散了。我思忖:在我以前,有多少惶惑不安的陌生人,就坐在这个拥挤的客厅里面对面地听过她的教诲啊!
随后,我告诉贝格斯太太我必须告辞了。然而她却坚持临走前给我看一样东西。她在桌上放了一只模样破旧的纸板盒——有鞋盒一半那么大小,显然十分“年迈”了,还用磨损的麻绳捆着。“这就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了,”她一边向我解释,一边几乎是带着敬意地抚摸着盒子,“对我来说,它比皇冠上的钻石更为宝贵。真的!”
我估计,这破盒里也许装有什么珍贵的纪念品。是的,连我自己的手提箱里也藏有几件小玩意——它们是感情上的无价之宝。
“这盒子是我亲爱的母亲赠给我的,”她告诉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个早上,那天是我第一次离家。妈妈嘱咐我要永远珍惜它——对我来说,它比什么都珍贵。”
1912年!那是40年前——这比我的年龄的两倍还长!
“这盒子已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了。”贝格斯太太继续说,“1917年凯撒的空袭,后来德国法西斯的轰炸……我都把它随身带到防空洞里。房屋损失了我并不在乎——我就怕失去这盒子。”
我感到十分好奇,贝格斯太太仍然津津乐道地说道:
“此外,”她说,“我从来没有揭开过盖子。”她的目光越过镜片好笑地打量着我:“你能猜出里面有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然而,她的回答却简单得令人吃惊——“什么也没有,”她说,“这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贝格斯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么一个似乎是无用的东西。不错,这里头的确是空的。”
这时我朗声大笑了起来——我不想再将此事刨根问底地追问个水落石出。
“没错,是空的。”她认真地说,“40年前,我妈将这盒子合上捆紧——同时也将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声响、家的气味和家的场景统统关在里头了。自此以后,我一直没将盒子打开过。我觉得这里头仍然充满了这些无价之宝呢。”
这是一只装满了天伦之乐的盒子!和所有纪念品比较,它无疑既独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鲜花也早已化做尘土,只有家,却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么亲近!
我心中又升腾起一个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个人离家时总会留下一点属于他的风味;同时,就像贝格斯太太那样,永远随身带着一点老家的气息,这也是完全办得到的。
“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和你在一起。”
“是的,我永远相信!”
7.地震中的父与子
【德】马克·汉林
1989年发生在美国洛杉矶一带的大地震,在不到4分钟的时间里,使30万人受到伤害。
在混乱和废墟中,一个年轻的父亲安顿好受伤的妻子,便冲向他7岁的儿子上学的学校。在他眼前,那个昔日充满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漂亮的三层教学楼,已变成一片废墟。
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大喊:“阿曼达,我的儿子!”跪在地上大哭了一阵后,他猛地想起自己常对儿子说的一句话:“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跟你在一起!”他坚定地站起身,向那片废墟走去。
他知道儿子的教室在楼的一层左后角处。他疾步走到那里,开始动手。
在他清理挖掘时,不断地有孩子的父母急匆匆地赶来,看到这片废墟,他们痛哭并大喊:“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哭喊过后,他们绝望地离开了。有些人上来拉住这位父亲说:“太晚了,他们已经死了。”这位父亲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些好心人,问道:“谁愿意来帮助我?”没人给他肯定的回答,他便埋头接着挖。
救火队长拦住他:“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发生起火爆炸,请你离开。”
这位父亲问:“你是不是来帮助我?”
警察走过来:“你很难过,难以控制自己,可这样不但不利于你自己,对他人也有危险,马上回家去吧。”
“你是不是来帮助我?”
人们都摇头叹息着走开了,都认为这位父亲因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了。
这位父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儿子在等着我。”
他挖了8小时、12小时、24小时、36小时,没人再来阻挡他。他满脸灰尘,双眼布满血丝,浑身上下破烂不堪,到处是血迹。到第38小时,他突然听见底下传出孩子的声音:“爸爸,是你吗?”
是儿子的声音!父亲大喊:“阿曼达!我的儿子!”
“爸爸,真的是你吗?”
“是我,是爸爸!我的儿子!”
“我告诉同学们不要害怕,说只要我爸爸活着就一定来救我,也就能救出大家。因为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总会和我在一起!’”
“你现在怎么样?有几个孩子活着?”
“我们这里有14个同学,都活着,我们都在教室的墙角,房顶塌下来架了个大三角形,我们没被砸着。”
父亲大声向四周呼喊:“这里有14个孩子,都活着!快来人。”
过路的几个人赶紧上前来帮忙。
50分钟后,一个安全的小出口开辟出来。
父亲声音颤抖地说:“出来吧!阿曼达。”
“不!爸爸。先让别的同学出去吧!我知道你会跟我在一起,我不怕。不论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总会跟我在一起。”
这对了不起的父与子在经过巨大灾难的磨难后,无比幸福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理解的爱,不是相互间的凝视,而是一起凝视同一个方向。
8.陪伴的力量
【美】瑟姆·亨特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我长大后的目标就是做“爸爸”,而不只是“父亲”——我的父亲一定在某一角落,但我却没有“爸爸”。
“爸爸”的头号责任,依我看是陪伴,不要错过能将父子连在一起的机会,无论它是重大还是平常。我一直在设计着我可能会与我父亲作伴的场景。“有朝一日,”我发誓,“我要与我的孩子共享这一切。”
这种日子总是在人们毫无准备——业务缠身、精疲力竭之时来临。安排日程时,我听到一声稚嫩的声音:“你会和我作伴的,对吗,爸爸?”“当然,”我清了清嗓子回答,“我哪能忘记。”
那是在1984年,正是我成年后最忙的一年。我那上一年级的大儿子的学校里要举行野餐。被业务期限逼得头昏脑胀的我险些忘记了野餐。但我及时冲出了办公室,加速驶向公园。
扎奇弓着背坐在野餐桌旁的草坪上,阳光直射在他那露出T恤衫的脏兮兮的脖子上。他一身尘土、两膝漆黑、大汗淋漓,短袜松散地垂在原先是白色的网球鞋上。他孤伶伶地坐着,周围是成群的7岁模样的孩子。
扎奇的视线专注地追随着在草丛间穿行的什么东西。那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小飞虫。“噢,太好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时他说,“我担心这小虫溜掉之前你还来不了。”他说的是小虫溜掉之前,我想,扎奇从没想到我会不来,或者我也许忘了这次野餐。对他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
在众多的母亲中间,扎奇和我一起坐在草坪上吃着三明治。他指给我看周围的孩子,逐个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他还把我介绍给和他追逐打闹的拉切尔。不时会有个孩子钻过来,悄悄地问扎奇:“那是你爸爸吗?”每当这时,我真想一下减掉40磅体重,再换上一身精神的网球装,活动着肌肉,好让扎奇能引以为豪。但他注视着我,神气十足地回答:“他当然是!”
扎奇和我分吃着橡皮糖。他很难相信,我嚼着嚼着竟像回到了自己的七岁时候。“你和你爸爸分吃过橡皮糖吗?”他问。我无法回答,干脆岔开了话题。
那晚回家后,我抱起扎奇看门廊里的鸟巢。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竟有那么重。他窥视着鸟巢:里面还没有蛋,只有些干草和几根羽毛。“你爸爸有没有抱你看过鸟窝?”他问。我又一次语塞了。后来,在他那贴满他心目中英雄的彩画的房间里,我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他趴在那儿,我轻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他合上眼睛。但当我走向门口时,我才发现他在装睡——他喊了一声:“晚安,爸爸!”
多年以来,我珍藏着一本记录下了相伴时光的珍贵的影集。我经常与孩子们一起翻看。当出现“信任危机”时,我就把它请出,用它来弥合代沟,治愈伤痛。回忆会产生巨大的力量,但只有你曾经拥有它,才能助你一臂之力。
有一天,扎奇的儿子或女儿也许会问他:“你爸爸抱你看过鸟巢吗?”令我欣慰的是,他至少会有一个回答。
这件宽松的黄衬衫,传递着爱的信息,穿上它时,我变得无比坚强。
9.一件宽松的黄衬衫
【英】约翰
这件宽松的黄衬衫是长袖的,有四个缀黑线边和揿扣的特大口袋。1963年圣诞节期间我从大学放假回家,翻捡母亲准备捐赠出去的几袋衣服时发现了它。“你不是要把这件旧东西带走吧?”母亲看到我在收拾黄衬衫时说,“那是我在1954年怀着你弟弟时穿的!”
“妈,这件旧衣服正好派上用场,谢谢您!”她还来不及反对,我已匆匆把衬衫塞进了我的衣箱里。
这件黄衬衫成了我大学时代行头的一部分,我非常喜欢它。第二年,我结了婚。怀孕以后那些“大腹便便”的日子里,我老穿这件黄衬衫。我想念妈和家里所有的人,因为我和丈夫住在离老家很远的一个城市。
那年圣诞节,我在一只袖子的肘弯处打个补丁,把衬衫洗好、烫好,用彩纸包好寄给了妈妈。
妈妈来信说,她为收到“真正”的礼物高兴并道谢,还说那件衬衫很可爱,但从此没有再提到它。
第二年,丈夫、女儿和我一块儿回老家搬运一些家具。在我们打开装餐桌的板条箱时,我注意到有一样东西用胶布粘在桌底,是那件黄衬衫。于是游戏的方式就这样定下来了。
我一家下次回去探亲时,我偷偷地把那件衬衫放在爸妈的床垫下面。我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才发现,不过到我发现它在我家客厅落地灯灯座下面时,几乎已经过了近两年。那时我正在为一些家具重新油漆或打蜡,刚好需要件黄衬衫。
1975年我和丈夫离婚。我准备带着三个孩子迁回我的老家。在我收拾行李时,一阵深深的忧愁突然袭上心头。我翻着《圣经》以期获得一些安慰。我看到:“要穿起上帝赐予的全副盔甲,好在磨难的日子里,抵挡仇敌。当一切磨难过后,你定会变得无比坚强。”
我想象着自己穿上了上帝所赠的盔甲,不过我看到的只是那件污渍斑斑的黄衬衫。但慢慢地,我有所领悟。母亲的爱不就是上帝所赐盔甲的一部分吗?我的勇气和信心又恢复了。
我想我应该把那件衬衫送回我母亲那儿去。在一次我去探望她时,我把衬衫塞在了母亲衣橱最下面的抽屉中。就在这时,我在一家广播电台找到了份称心的工作。
一年后,我在堆放打扫用具的壁橱里发现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着那件黄衬衫。在胸前的口袋上,横着绣有五个翠绿色的字“我属于帕特。”
我也不甘示弱,在后面加上了两个字。于是那件衬衫便骄傲地宣布“我属于帕特的妈妈”了。
不过我并未就此住手。我请一位朋友把它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从别的镇寄给我母亲。我和女儿还附上了一封来自“援助贫困者协会”看来很正式的信,宣布她已获得好人好事奖。
我真想看到妈打开这个盒子时的表情,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不过,她从未提起这件事。
两年后,1978年我再结婚。婚礼结束后,丈夫和我驾车去度新婚蜜月。在前往旅馆的途中,我伸手去拿汽车里的一个枕头,准备垫在头下休息一下。那个枕头有点凹凸不平。我拉开枕套的拉链,发现用结婚礼品纸包着的那件黄衬衫。一个口袋里塞了张字条:“请读《约翰福音》第十四章第27至29节。我爱你们两口子,母字。”
那天夜里我在旅馆房间里一页页地读着《圣经》,找到了那几节经文:“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因此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请你们记住我对你们说的话,我就要走了,但我还将回来探望你们。如果你们真的爱我,就会为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到上帝那儿去,他比我要伟大得多。”
那件衬衫是妈给我的最后一样礼物。她三个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一种罕见的肌肉神经衰退症“肌肉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而且已到了晚期。次年母亲便辞世了,享年57岁。
我极想把那件黄衬衫送去给她陪葬。不过我很高兴我终于没这样做,因为它生动地提醒了我与母亲之间长达16年之久充满了爱的故事。
而且,我的大女儿现在已上大学,主修美术。每个美术学生都有一件有大口袋的宽松黄色衬衫。
曲曲老歌如同那神奇的钥匙,开启了尘封的记忆之门,这是我与母亲间的共鸣。
10.老歌
【美】约翰·卡特
父亲去世后,母亲记忆力衰退,后来更连我这个惟一健在的儿子也不认得了。不过每次见到我她都很高兴。我说:“妈,是我,是您儿子约翰。”她听了也会表示认许。
每次我提醒她我住在加州,她都觉得很意外。她爱听我告诉她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要是过了一会儿我把同样的事再说一遍,她还会高兴地再听一遍。除此之外,她几乎无话可说。
探望她成了件痛苦事。我想用一些生动的情景唤起她的记忆。“我想你还记得从前后院里的那些柳叶石楠……”我也希望她能记起有关我孩子的生活点滴,以及我在西岸的生活。
可是她什么也记不起来。而且因为感觉到我的失望而躁动不安。有时候我只待个20分钟,把自己近来特别的事向她说一遍,并说我很记挂她,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几年前,我实在无计可施,便开始对着她唱歌,轻轻地、害羞地唱。一天,我带了1950年放在母亲钢琴上的那本《壁炉民歌集》去。
那天我挺直身子坐着,向母亲唱起《罗梦湖》来。我深吸一口气,逐字地唱,想起母亲弹琴的样子,感觉到音乐在我体内光华闪烁。
出乎意料,母亲也跟着唱了起来。她起初看着我指着的歌词,然后凭记忆唱下去。我们一起唱,母亲高兴极了,我也一样。我们每唱完一首歌,她都拍掌称好。有一次她握着我的手,望着我道:“我从来没想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可以这么甜美。”
那次以后我每次去看她,都会一起唱歌。我用我的木笛奏出了100 多支曲子,都是她从前教过我的,也都是她80年前就学过的。
她的声音随着我用笛子奏出的旋律飘扬,两个高音旋律相偕嬉游。她没唱字,她的声音就是乐器。
有一次,唱《少年丹尼》,唱到高音处,她清越的歌声高出了我吹的高音,却是恰到好处,成了激亢的和声,然后霎时间唱得更高了,接着突然停下,好像她刚才尖叫了一声似的。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望着我,好像在问这样唱可以吗,我以眼色称赞她,并继续奏完《少年丹尼》。母亲惊叹地瞧着我。我想,我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她一定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看我的。
突然间我明白了父亲的气度:爱他,不是指导他如何走路而是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