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些人或许会认为,动物拥有某些天赋价值,但只拥有比我们的要少的天赋价值。然而,我们将再次证明,试图捍卫这种观点的努力是缺乏合理根据的。我们比动物拥有更多的天赋价值的依据是什么呢?是它们缺乏理性、自律能力或智力吗?除非我们愿意对那些具有类似缺陷的人做出与此相同的判断,(否则,我们不能接受这种论点)。但是,这些人——例如,低能儿或精神错乱的人,事实上并不比你我拥有更少的天赋价值,因而,从理性的角度看,我们也不能证明这样的观点:像他们(作为生命的体验主体)那样的动物拥有较少的天赋价值。所有拥有天赋价值的存在物都同等地拥有它,不管这些存在物是不是人这一动物。
所以,天赋价值是同等地属于生命的体验主体的。它是否属于其他存在物——例如,岩石和河流,树木和冰川我们不知道,而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们也没有必要知道,如果我们是为动物的权利进行辩护的话。在我们确认我是否有资格之前,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有多少人有资格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投票。同样,在我们确认某些个体拥有天赋价值之前,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有多少个体拥有这种价值。
因而,就对动物的权利进行辩护而言,我们需要知道的只是,动物(在我们的文化中,它们一般都被我们吞食、猎杀和用于做实验)是否和我们一样都是生命的主体;而我们确实知道,它们是这样的生命主体。
我们确实知道,许多——具体地说是数百亿动物都是我们所说的那种生命主体,因而拥有天赋价值,如果我们拥有这种价值的话。既然(为了获得关于我们对彼此的义务的最好的理论)我们必须承认,作为个体,我们拥有同等的天赋价值,那么,理性——不是情感,不是感情而是理性,就迫使我们承认,这些动物也拥有同等的天赋价值。而且,由于这一点,它们也拥有获得尊重的平等权利。
以上大致就是为动物的权利进行辩护的理论的轮廓和特征。论证的大部分细节都省略了。这些细节可以在我前面提到的那本书中找到。这里,我们暂且不去管这些细节;在本文的结尾部分,我必须就四个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问题是,为动物的权利进行辩护的理论表明,动物权利运动是人权运动的一个部分,而不是它的敌对者。从理性的角度为动物的权利提供证明的理论,也能够为人的权利提供证明。所以,那些投身于动物权利运动的人士,同时也是那些为确保人权——例如,妇女、少数民族和工人的权利得到尊重而进行斗争的人士的伙伴。动物权利运动所依据的道德理论与人权运动所依据的道德理论是完全相同的。
其次,在勾勒了权利论的大致轮廓后,我现在可以说明这一点了:为什么权利论(例如)对饲养业和科学提出的潜在要求既是明显的也是不妥协的。就把动物应用于科学而言,权利论提出的是绝对的废除主义观点。实验动物不是我们的测试器,我们不是它们的国王。由于我们是——一贯地、有计划、有步骤地这样地对待这些动物,就好像它们的价值可以归结为它们对其他存在物的有用性似的,所以,我们总是一贯地、有计划、有步骤地以缺乏尊重的方式对待它们,从而一贯地、有计划、有步骤地侵犯它们的权利。不论把它们用于琐碎的、千篇一律的、毫无必要的或不明智的研究项目,还是用于那些确实有望给人类带来利益的研究项目,都是如此。我们不能够证明,出于类似的理由而伤害或杀害一个人(例如,我的姑母比阿特丽丝)的行为的合理性。我们也不能证明,出于类似理由而伤害或杀害哪怕是像实验老鼠这样低等的动物的行为的合理性。权利论所要求的,不仅仅是改进或减少试验,不仅仅是更大、更干净的笼子,不仅仅是更慷慨地使用麻醉药或取消多部位外科手术,不仅仅是对动物实验体系的修修补补。权利论要求的是取消动物实验——完全取消。就把动物用于科学而言,我们能做的最好事情就是——停止使用它们。根据权利论,这就是我们的义务所在。
权利论对商业性的动物饲养业所持的也是类似的废除主义观点。
这里,根本性的错误不是动物被关在难受而拥挤的圈里,或被单独地关在圈里,也不是它们的痛苦和不幸、需要和偏好被忽视或低估了。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错误的,但不是根本性的错误。它们是那个更深层更系统的错误的症状及其结果,即允许我们把这些动物当作缺乏独立价值的存在物、当作我们的资源(事实上是当作一种可再生资源)来看待和对待的制度。给被饲养的动物更多的空间、更自然的环境、更多的伴侣,这并不能改正那个根本性的错误,就像给实验动物更多的麻药、更干净的笼子并不能改正用动物做实验这一根本性的错误一样。只有完全取消商业性的动物饲养业才能改正这一根本性的错误,正如道德所要求的(出于类似的原因,我在此无法详细展开)无非是完全禁止商业性和娱乐性的打猎和捕兽行为。因此,正如我所说,权利论的含意是明显的,而且是毫不妥协的。
我的最后两点是关于哲学,即我的专业的。十分明显,哲学不能代替政治行动。我在这里以及其他地方写下的文字本身并不能改变现实。只有我们的(以这些文字所表达出来的思想为指导的)行动——我们的活动,我们的行为才能改变现实。哲学能够做的,以及我力图做的,无非是对我们的行动目标做出说明。而且,它说明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是如何去做。
最后,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很有思想的批评者,即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位批评者。他批评我“过于理智”。确实,我是很理智的:间接义务论、功利主义、契约论——这些观点的内容几乎都是由深层的激情构成的。但是,我还想到了我的一个朋友曾放在我面前的另一个形象——表现有节制的激情的女芭蕾舞演员的形象。长期的辛劳和汗水、孤独与练习、疑虑与劳累,那是对她的技能的训练。但是,这里也充满激情: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出人头地、想通过身体来表达内心的感情、想表达得恰如其分、想震撼我们的心灵。这就是我想留给读者诸君的哲学形象:不是“过于理智”,而是有节制的激情。关于节制的问题我们已谈够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激情。曾有多少次(而且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当我看到被人类掌握着其生杀大权的动物身陷苦境、或读到或听到这类报道时,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它们的痛苦、它们的不幸、它们的孤独、它们的无辜、它们的死亡,这些都令我感到生气、愤怒、可怜、遗憾、愤慨。整个造物界都在我们人类施加给这些沉默而孤弱无助的动物的罪恶的重负下呻吟。是我们的心灵,而不是我们的大脑,要求结束这一切,要求我们为了它们而扫除那些支持着我们对它们的全面压迫的习惯和力量。正如书中所言,一切伟大的运动都要经历三个阶段:讥笑、讨论、接受。正是这第三个阶段——接受的实现,既需要我们的激情,又需要我们的克制;既需要我们的心灵,又需要我们的头脑。动物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愿我们每个人都为上述目标的实现做出自己的贡献。
三、《我的呼吁》——阿尔伯特·史怀哲我要呼吁全人类,重视尊重生命的伦理。这种伦理,反对将所有的生物分为有价值的与没有价值的、高等的与低等的。这种伦理否定这些分别,因为评断生物当中何者较有普遍妥当性所根据的标准,是以人类对于生物亲疏远近的观感为出发点的。这标准是纯主观的,我们谁能确知这种生物本身有什么意义?对全世界又有何意义?
这种分别必然产生一种见解,以为世上真有无价值的生物存在,我们可以随意破坏或者伤害它们。由于环境的关系,昆虫或原生动物往往被认为没有价值。但事实上,我们的直觉意识到自己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环绕我们周围的,也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这种对生命的全然肯定是一种精神工作,有了这种认识,我们才能一改以往的生活态度,而开始尊重自己的生命,使其得到真正的价值。同时,获得这种想法的人会觉得需要对一切具有生存意志的生命采取尊重的态度,就像对自己一样。这时候,我们便进入另一种迥然不同的人生境界。
这时候,善就是:爱护并促进生命,把具有发展能力的生命提升到最有价值的地位。恶就是:伤害并破坏生命,阻碍生命的发展。这是道德上绝对需要考虑的原则。由于尊重生命的伦理,我们将和全世界产生精神上的关联。平时我都尽力保持清新的思考和感觉,而怀着善的信念,时时依据事实和我的经验去从事真理的研究。
今日,隐藏在欺瞒之后的暴行,正威胁着全世界,造成空前烦闷的气氛。虽然如此,我仍然确信真理、友好、仁爱、和气与善良是超越一切暴行的力量。只要有人始终充分地思考,并实践仁爱和真理,世界将属于他。现世的一切暴力都有其自然的限制,早晚会产生和它同等或者超越它的对抗性暴力。可是良善所发挥的作用却是单纯而继续不断的。它不会产生使它自己停顿的危机,却能解除现有的危机。它能消除猜疑和误解。因此良善将建立无可动摇的基础,而追求良善是最有效的努力。一个人在世是不肯认真去冒险为善。我们常常不使用能帮助我们千百倍力量的杠杆,却想移动重物。耶稣曾经说过一句发人深思的至理名言:温和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土地。
尊重生命的信念要求我们去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防治大众疫病的奋斗是永远比不上这种帮助的。我们对旧日殖民地的民众所给予的善良帮助,并不是什么慈善事业而是赎罪,因为从我们最初发现新航线,到达他们的海岸以来,我们已经在他们身上犯下了许多罪恶。所以白人和有色人种必须以伦理的精神相处,始能达到真正的和解。为了实践这种精神,我们应该推行富有将来性的政策:凡受人帮助,从艰难或重病中得救的人,必须互助,并帮助正在受难的人们。这是受难的人们之间的同胞爱。我们对所有的民族都有义务以人道行为及医疗服务来帮助他们。从事这些工作时应带着感谢和奉献的心情。我相信必定有不少人挺身出来,怀着牺牲的精神替这些受难的人服务。
可是,今天我们还深陷在战争的危机里。我们正面临着两种冒险之间的选择。一种是继续毫无意义的核武器竞赛,以及继之而来的原子战争;另一种是放弃核武器,并寄望美国和苏联以及其他盟邦,能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和平共存。前者不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繁荣,但是后者可以给人类带来繁荣与幸福。我们必须选择后者。也许有人会以为他们可以利用原子装备来吓退对方,可是在战争危机如此高升的时刻,这种假设毫不值得重视。
今后,我们的目标是使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问题,不再以战争的方法来解决。我们必须寻求和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我敢表白我的信心,当我们能从伦理的观点来拒绝战争的时候,我们必定能以谈判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战争到底是非人道的。我确信,现代人的理性必能创造出伦理的观点,因此今天我将这个真理向世人宣布,希望它不会只被当作虚假的文字看待,以致被置于一旁。
希望掌握国家命运的领袖们,能致力避免一切会使现况恶化、危险化的事情。希望他们铭记使徒保罗的名言:“若是能够,总要尽力与众人和睦。”这不但是对个人之间的关系而言,也是对民族之间的关系而言。希望他们能互相勉励,尽一切可能维持和平,使人道主义和尊重生命的理想,有充分的时间发展,并且发挥作用。
四、《像山那样思考》——奥尔多·利奥波德一声深沉的、骄傲的嗥叫,从一个山崖回响到另一个山崖,荡漾在山谷中,渐渐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这是一种不驯服的、对抗性的悲哀,和对世界上一切苦难的蔑视情感的迸发。
每一种活着的东西(大概还有很多死了的东西),都会留意这声呼唤。对鹿来说,它是死亡的警告;对松林来说,它是半夜里在雪地上混战和流血的预言;对郊狼来说,是就要来临的拾遗的允诺;对牧牛人来说,是银行里赤字的坏兆头;对猎人来说,是狼牙抵制弹丸的挑战。然而,在这些明显的、直接的希望和恐惧之后,还隐藏着更加深刻的含义,这个含义只有这座山自己才知道。只是这座山长久地存在着,从而能够客观地去听取一声狼的嗥叫。
不过那些不能辨别其隐藏的含义的人也都有知道这声呼唤的存在,因为在所有有狼的地区都能感觉到它,而且,正是它把有狼的地方与其他地方区别开来的。它使那些在夜里听到狼叫,白天去察看狼的足迹的人毛骨悚然。即使看不到狼的踪迹,也听不到它的声音,它也是暗含在许多小小的事件中的;深夜里一匹驮马的嘶鸣,滚动的岩石的嘎啦声,逃跑的鹿的砰砰声,道路上云杉的阴影。只有不堪教育的初学者才感受不到狼是否存在,和认识不到山对狼有一种秘密的看法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