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的样子,天宇下原野迷迷??,一片混沌。傍晚时分,一群衣衫褴褛的逃难者簇拥着来到石头镇。这是一个不大的集镇,毗邻一条大河,散居着百来户人家。集镇的街道狭窄,枯枝败叶散落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萧瑟的寒风呼呼穿街而过,寒气袭人,这群人一连走了十来家铺面,都是店铺紧闭,不见人影。虽然有两家房门敞开却无人应声,任凭寒风吹得房门嘭嘭直响,但他们不敢贸然进屋,只好拖着疲乏的身躯继续前行。难道这么大个集镇无人居住么?真叫人心惊胆寒。眼看街已过半仍没有寻着住宿之地,不免有些失望。正当此时,前面一盏高悬的灯笼跃入他们的视野,灯笼昏暗,摇摇欲坠,灯笼下店铺大开,里面的伙计正伫立柜台望着他们。原来这是一家客栈,门匾上书“迎宾客栈”四个浓黑大字。这群人一屁股在客栈的阶沿坐下来,信手将破破烂烂的包裹扔在一旁。其中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进入房内,双目闪烁激动的泪花,他说道:“先生,我们住店,要三间大房,多少银子?”店里的伙计见是一群难民,不予理睬,突然目光落在阶沿上一位少女的身上,虽然她衣裤破旧,但姿容娟丽,十分动人。他狡黠地眨眨眼睛答道:“一两五钱。”“怎么这么贵,能少点么?”“不贵,要是往常还三两银子呢?”伙计丝毫不松口,老者想到寻了半天才见着一个客栈,此时若再去找别家恐怕会更困难,他狠了狠心从贴身衣兜里摸出些碎银递给伙计。伙计接过银子让他们进入院内。
这是一个宽敞的四合院。在伙计的带领下,他们分别被领进不相邻的三间大房。这大房间可住八九个人,陈设相当简单。房间里的八九个床铺不过是在地面上铺些草,草上面放着一床凉席而已。平时一般无人居住,只是到了买卖的繁忙季节,客多房少时急用,房客就着凉席裹衣而睡。眼下,老者被领进房间,紧随其后的是老太婆,少女跟进房内。房内黑洞洞的让人害怕,一股呛人的霉气味直钻鼻孔,伙计将油灯点燃,屋子里亮起来,房间里有5个地铺,一根长条凳横放屋中,一张方桌。老者仔细一看,发现长凳上血迹斑斑,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这该不会是一家黑店吧?老者将包袱扔在方桌上,坐在席上沉思片刻后,他对老伴说:“今天够累了,你休息吧。”又对少女说道:“琪儿,你今天晚上要多留神。不要睡过了头。”少女用美丽的双眸望着父亲,点了点头:“爹,您休息吧,我坐会儿。”父女俩正在摆谈之时,门被推开了,店小二领着个人走进屋内,“这是我们东家,阳爷。”只见阳爷身材魁伟,面色红润,双目和善地注视着少女全家,他问道:“老哥,你从何而来?”老者介绍了自己的姓名阳海生,安徽宣城人。阳爷拈着胡须说道:“你我同姓,当以本家相称。”当即吩咐店小二另外收拾一个房间让阳海生全家居住,其情至诚,阳海生好歹推辞不过,只好领着家人跟着店小二来到小间客房,房间里有两张床,床帐洁净,看起来都觉舒服,阳海生感激不尽。安排停当,阳爷便亲热地和阳海生拉起家常,谈得随和,渐渐消除了阳海生的戒备心理。不一会儿,店小二端一盘牛肉,提着一瓶酒走进房间,阳爷说道:“你们还不曾吃饭吧?我叫人简单弄些吃的,你们将就着填一下肚子。”说着用眼望了望海生,又看了看母女俩。其实他们一行人已整天没有吃东西,此时真是饥肠辘辘,饥饿无比。见阳爷态度和善便接受邀请,来到饭堂,另外两家人也都到齐,桌上摆了几大盘素菜,其中有一盘牛肉。十余人坐下来开始享用。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桌上已是空盘空碗,一片狼藉。吃过饭人们精神愉快,话多起来。阳爷又当着众人重复一遍自己的心意,由于兵荒马乱,小店里生意清淡,大房间已多日未曾住人,现在单间客房也空着,于是请大家在单间客房就寝。众人七嘴八舌感谢阳爷厚意,把阳爷捧成了活菩萨。阳琪不愿多听,央求母亲回房休息。
深夜,阳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轻轻下床,把回房时准备好的菜刀握在手里,立于门后,侧耳一听,由于声音太小无法听清说些什么。此时深更半夜他们干什么呢?忽然一股清幽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阳琪心中叫道:不好,闷烟。阳琪听父亲讲过江湖上一些盗贼惯用此计,打家劫舍。莫非这迎宾客栈是歹人开设?闷烟直入鼻孔,她感到头昏沉沉的难受,双腿支撑不住,栽在门后,不晓人事。
次日天明,阳琪醒来,见父亲躺在床上酣然入梦,而母亲却不翼而飞。她急忙推醒父亲,好一阵子父亲才醒来,见妻子不在,心中大惊,连忙呼救,众人进房都不知所措,父女俩伤心地抱头痛哭。阳爷安慰一阵后,说道:“此镇对面山中有一伙强人,住在庙里,常常来镇上骚扰,抢劫财物,另外还要抢劫奸淫姿色娇美的女子。由于他们常到镇中骚扰都是傍晚,因此每到天黑人们就紧闭房门足不出户。”听完阳爷的话,众人气愤填膺,摩拳擦掌,阳爷见状无可奈何地说:“这伙强盗连官府都无法收拾,我们切莫痴心妄想。如果能铲除,我也不会按月奉送白花花的百两银子给他们。”
阳海生一行逃难者暂时在客栈住下来。阳海生失去妻子后终日不语,竟忧郁成疾,病倒客栈。这对阳琪来说真是雪上加霜,她强忍悲痛,一方面照顾好父亲,另一方面出外觅活。看着阳海生家的困境,阳爷对她说离镇不远的陈家村有专替人缝缝补补的女工活,你不妨去看看。
陈家村在石头镇的下游,由于水势平静,水域宽阔,乾隆初年建成了一个码头。附近农民收获的稻谷、棉花、蔬菜瓜果都运往码头,再装上船运往省城杭州。由此每到收获季节便聚结不少的人。他们有的离家久了,难免弄脏衣服,划破裤子,因此当地替人缝补的女工应运而生。第一天,阳琪叫一同逃难的小丹姑娘陪着走向陈家村。走过石头镇不远的一道索桥,她们爬上了牛头山,这牛头山不高,山上树木稀稀疏疏长着几十棵,人高的茅草却漫山遍野,站在山头可以清楚地看见对岸的石头镇房屋鳞次栉比,星罗棋布。脚下就是碧波荡漾的富春江。远处,陈家村近在咫尺,村里几十户人家。陈家码头在村后,码头上停泊着几艘货船。此时正值收获棉花的高峰期,因此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忙碌。阳琪心中充满喜悦地拉着小丹快步走下山坡,陈家村就坐落在山下一个羊坎子里。一进村,河边一排柳树上绷着长绳,晒着一长溜的衣服、裤子。再看河边石埠头上一老妇正在河边清洗一大盆衣裤。这衣裤湿漉漉的淌着水,分明是刚洗不久。果然有专替人洗补的女工。阳琪寻思如何接近老妇,老妇清洗完毕,端起一大盆衣服吃力地走向晒衣绳,突然手一滑,木盆着地,尽管阳琪冲得急也没有帮上忙,衣服还是撒落地下,她俯身替老妇捡起衣服,只有3件落地。老妇感激地望着阳琪,充满慈爱地说:“姑娘不像本地人,寻亲戚吧?”阳琪见问说道:“路过,顺便看看。”“乘船来的吧!”老妇边说边将阳琪打量,见姑娘眉清目秀,身材窈窕,讨人喜欢。这不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她不解地望着阳琪,阳琪说:“不是,我俩是石头镇的。”老妇更吃惊,“什么,石头镇。”又压低嗓音说道:“姑娘这般貌美可要当心哪。”语音里充满爱怜,阳琪见老妇诚恳直率也就无需隐瞒,她说:“我是逃难在石头镇。他们说,陈家村可以觅到替人家浆洗的活,于是走了来。”老妇一听面色凝重,忙把阳琪拉到一旁说:“这活可不是好拣的。真正替人洗衣服,缝缝补补的没有几个,倒是供男人消遣的颇多,本地的外地的都有,我看姑娘心地质朴,还是别处找事做吧。”老妇的话非常诚恳,阳琪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泡影,目光黯然,失望地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老妇见问道:“姑娘有什么为难的事么?你讲给大婶听听,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不等阳琪回答,便把她拉到院中,原来眼前临河而建的几间草房就是她的家。院墙低矮,站在墙外,就可以窥见院内情形。老妇等阳琪坐下,也找条凳坐在旁边,和阳琪拉起家常,老妇陈氏,丈夫陈定生在码头上卸货;家里就老俩口。陈氏替人洗衣挣几个钱,才勉强能维持生活。陈氏问起阳琪的家事,阳琪忍不住嘤嘤哭泣,涕泪涟涟。她含泪把自己的遭遇倾吐出来,陈氏一听叹息不已,十分同情。她捧起阳琪的脸,替她拭去泪水,然后说道:“闺女,你干脆就在我这儿拿些货回去,浆洗缝补后给我送来,工钱算你的。”阳琪起身推辞,陈氏执意相助,她说道:“眼看十月就到,恐怕这活也不长久。”阳琪向陈氏叩头谢恩。临别,陈氏抱出一捆衣服说:“这几件衣服你把它们拿回去补好吧。石头镇离这也不远,你小心就是了。”听着陈氏的叮咛,阳琪频频点头。她抱着衣服和小丹兴高采烈地回到石头镇,暂时忘却心中的悲伤。
第二日天气寒冷,阳海生咳嗽时累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阳琪把父亲托付给同客栈的张大伯,然后一个人兴致勃勃走向陈家村。她来到陈氏院外,见陈氏正坐在屋檐下折叠衣服,便亲热地叫了声:“陈大婶。”一听到这甜美的声音,陈氏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迎接阳琪走进屋里。她见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说道:“闺女心真细。”说完打开一件查看,见布疤剪裁得体,缝补针脚匀称,万分满意,当即夸道:“闺女真是行家好手。”听了夸奖,阳琪竟羞得脸煞地红了,越发娇媚。两人正在查看之时,陈定生回家了。阳琪起身问候。陈大伯身材矮胖,膀阔腰圆,但身体有些佝偻。他也是个热心肠人,今天专门为阳琪拿了几件脏衣服回家。他放下脏衣服就又出门了。
阳海生的病一日不如一日,阳琪不分白天黑夜飞针走线,她想多挣些钱为父亲治病。然而半月后阳海生病死客栈,阳琪哭得死去活来,在众人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事。阳海生安葬后,阳琪整个人都消瘦下去,两眼深陷,陈大婶待阳琪像亲生闺女,她也从乡亲热情的帮助中找到安慰。
一天,她又前往陈家村,她昏昏沉沉走上牛头山,站在山头踌躇之时,看见山坡下迎面走上来几个人,想躲已来不及了。她假意看风景,目光却密切注视着那伙人。那伙人走近了,只见他们一个个面目猥琐,衣冠不整。他们径直来到阳琪面前,一个歪戴毡帽的人说道:“果然貌美如花,赛过西施。看来张小乙没有欺骗俺寨主。”一个斜眼说道:“阳姑娘做我们的压寨夫人吧。”其余人随声附和。面对眼前困境,阳琪想急躁不得,于是镇定地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你们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像头目模样的三角眼说:“这么?嗦,你提吧?”三角眼舔舔嘴唇盯着阳琪,阳琪柔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问题还没提完,三角眼摇手制止,他说:“这简单,索性全告诉你。那天晚上张小乙连夜进山禀报寨主,说客栈来了位天仙。寨主心动叫人下山抢美,哪知阴差阳错,竟偷了个老妇人回寨,寨主大发雷霆,杀了老妇不说,还下令责打张小乙。吓得张小乙不敢见寨主,几天前张小乙给寨主送客栈孝敬的银子,又旧事重提,于是今天我们恭候在此。阳姑娘我的话完了,跟我们走吧。”阳琪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杀母仇人碎尸万段,但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谈何容易。她想自己绝不能落进狼窝,受人凌辱。她心一横,眼前退路只有一条:投水而死。不等这伙人靠近,快步奔向崖边,纵身一跳,身子像千斤巨石坠入江中。歹徒见了面面相觑,失望而返。
这一日,由于天气寒冷,陈家码头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影,往日喧闹的码头变得冷清。陈定生怀抱一捆衣服来到码头,将洗补干净的衣服分给在船上休憩的人们。分发完毕,站在码头眺望,突然远处江面上飘来一红色的木箱,他忙借艘小船前往,打捞上来一看,全是衣服。他的心“格登”一下:不好,阳姑娘出事了。他逆水而上,奋力划桨。终于水面上漂下来一个人。靠近一看,果然是阳姑娘,她正死死拉着一根大树枝。陈定生不由分说,跃入水中,把阳姑娘拉向船舷,继而又吃力地把阳琪抱至船中。他不顾疲劳奋力划向岸边。一靠岸,抱起阳琪跑向家里,陈氏也连忙配合,忙碌一阵后,阳琪吞吃的水全吐了出来,面色开始红润,心脏开始起伏,陈定生长长舒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湿淋淋的,只穿着衬衣短裤,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进屋换上衣服,走进堂屋,发现阳琪的呼吸开始恢复正常。一个时辰后,阳琪睁开眼睛,一见陈大伯、大婶,泪水夺眶而出,她欲起身,被陈氏按住,她明白了自己没有死,煞白的脸上有了笑容。
几日后,阳琪在陈氏的精心照料下完全恢复健康。面对陈大婶、陈大伯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很过意不去。陈氏对她说:“现在你孤身一人,我膝下无儿无女,就做俺闺女吧!”阳琪举目无亲,对陈氏的深厚情意激动得泪水滚滚而出,她双膝着地跪在陈氏、陈定生面前,“母亲、父亲在上请受女儿一拜。”陈氏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陈氏扶起阳琪,阳琪高兴得像一只快活的鸟儿扑进陈氏怀中,享受母亲的爱抚。阳琪在陈氏家中安顿下来,一家人相处得非常和睦。然而天气渐冷,码头上装卸的货物越来越少,陈定生挣的钱也就越来越少。针线活也结束了。家里主要生活来源成了问题,阳琪急在心里。她想与其在这挨饿,倒不如去省城闯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二老。老两口觉得阳琪说得在理,也欣然同意。
一日天气暖和,他们将能带的东西尽量搬上货船。江水碧绿,倒映着蓝天白云,这是入冬以来难得见的好天气。阳琪无心欣赏美景,前途未卜使她忧心忡忡。夜晚,清寒的月光洒满江面,江面冷清清寒气逼人。阳琪坐在船舱内不能入睡。船在江中航行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凌晨,他们来到杭州。杭州城里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在城里转了一圈后,他们在距码头不远的六和塔旁租了寺院的一间房子,安顿下来。经过一天的了解,阳琪决定重操过去替人缝补练就的针线功夫。开始替人缝补衣服进展得十分顺利。积攒了些银子,阳琪不再满足替人缝补。她见来六和塔旅游的人很多,于是她试着绣些手帕,没想到第一批货一上柜就被游人买了去。她信心十足又绣些枕套、团扇上绣上梅花……,不久阳琪的“奇绣行”正式出现在游人眼中。
“奇绣行”价廉物美很受游人的青睐。一天阳琪正在绣制定货,在缎面上绣一朵硕大的牡丹,突然走进来一个青年,他注视着她,欣赏着她娇嫩的细手在绣架上龙飞凤舞。阳琪被看得耳根发热,凝眸一视,青年急忙避开目光,问道:“你有多少绣件,我全要。”阳琪一惊,大买主上门了。她答道:“除了货柜上的陈品,另外可以订制。”于是第一批货全部脱手,阳琪赚了10两银子。当阳琪把绣制品按青年的嘱咐送到枫桥路阜康钱庄时,才知道那个青年人叫胡雪岩,是钱庄老板,另外经营丝绸及苏绣、顾绣、蜀绣的买卖。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心中佩服不已。
如此几次阳琪和胡雪岩熟识起来。彼此都谈得来,说话也投机,两人心中都有一种莫明奇妙的感觉。胡雪岩常常借游六和塔来阳琪店中闲聊,阳琪也很希望他能到店中来玩耍。他们的频频交往陈氏看在眼里。一天陈氏把阳琪叫到房中,她说道:“闺女你已十七芳龄,该出嫁了,我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胡先生一表人才,又精明能干,他佩服你心灵手巧,对你非常爱慕,不知你对他如何呢?”母亲的问话羞得阳琪脸颊绯红,低头不语,陈氏又继续说道:“胡先生与你般配呢!”一朵红云直上阳琪眉梢,像绽开的花蕾,异常娇艳。阳琪低声说:“此事全凭母亲做主。”说完走开了。
哪知生意蓬勃发展之时,陈定生不幸染上风寒,一命呜乎。母女俩痛不欲生,以泪洗面,春节在悲哀的气氛中度过。此时“奇绣行”已小有名气,绣制品供不应求。清明节这一天,淫雨霏霏,杭州城里人声鼎沸,钱塘江边游人如梭。只见钱塘江上“画舫舟楫”整装待发,箫声悠悠,摄人心扉。钱塘大堤俊男倩女,老妇稚童站得满满的。特别是一个个深锁闺门的富家小姐也出门观看放河灯的壮观场面。她们或姿容媚丽,或体态轻盈,或浓妆艳抹,或轻描淡写,风姿绰约,成为一大风景。胡雪岩没有心思观看,他心中惦记着阳琪。
胡雪岩悄悄穿过大街来到“奇绣行”。店门紧关,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铺板,里面没有声音,他正欲再敲,门却打开,阳琪见是胡雪岩,心中喜悦,把他让进屋里。胡雪岩说他给她送钱来了,他还欠阳琪500两银子。胡雪岩双手把钱递给阳琪,顺势握住了阳琪的手,他一双热辣辣的眼睛正盯着她,她忙低垂双目,轻轻说道:“你坐吧。”胡雪岩像未听见似的,却把她拉入怀中,阳琪也不挣扎,幸福地偎依在胡雪岩的怀中。阳琪轻启红唇,吻得胡雪岩春心荡漾,心摇神驰。正在忘情之时,后院传来“阳琪”的喊声,二人大惊,莫不是陈氏看灯归来?阳琪推开胡雪岩,叫他躲起来,然后她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衣角走出屋。原来是邻居刘妈前来借剪刀。打发走刘妈,她惊魂未定,对胡雪岩说:“险些被人撞见,说出去不好听,母亲也快回来了,你走吧。”胡雪岩一步一回头终于走出院外。
这一年的初夏太平军攻打杭州城,阳琪携母亲流落到了上海。一到上海阳琪用积攒的钱开了家绣行。绣行处在十里洋场。这儿是上海城的繁华地段,生意兴隆。一天一群人走进绣行,见柜里摆着精美的绣品,赞不绝口,然而其中一个脸色红润,身材魁伟的男子突然被“胡雪岩”三个字代替。她发现他也正用双目凝望着她,似乎若有所悟,未挑选绣品便随他人匆匆出店。次日一早店里来了位大嫂,只见她身着红色缎面旗袍,体态丰腴,头戴金簪,耳坠宝石,一望便知是贵富人家。她笑着问这问那,阳琪耐心回答。最后贵妇只买床缎面被子,阳琪接过银票一看,阜康钱庄,心中一愣。杭州阜康钱庄醒目的牌匾金光闪烁,琉璃屋顶辉煌灿烂,门前石狮气势凌人,这一切都记忆犹新。她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贵妇。下午一顶轿子在绣行门前停下来,贵妇走出轿子迈向绣行。由于有了上午的交情,阳琪热情地招呼,把她迎进店中,端凳让坐。贵妇问道:“这些手工活都是你一人所为么?”阳琪答道:“只有少数是我绣制,其它是请人代绣的。”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之间缩短了距离。贵妇问起阳琪的身世,阳琪又不免伤心落泪。听完阳琪的身世,贵妇问道:“你还记得一个叫胡雪岩的人么?”阳琪愣了一下,说道:“不太记得。”贵妇又拣些绣品告辞回家。
又是阜康钱庄,阳琪望着它心潮起伏,11年前胡雪岩的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她怎么会忘记使她魂牵梦绕的情人呢?前日他一来到店中就被认了出来,只是生活的磨练使她不便相认。但是静心一想这贵妇是谁呢?他的夫人?心念至此内心无限凄苦,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日,贵妇借故到店中闲坐,现在她们彼此已经熟悉。贵妇说她姓李排行老三,人称李三姐,她来店中所购之物都送给亲戚胡雪岩了。阳琪不失时机问起胡雪岩,李三姐把胡雪岩的近况着实渲染一番,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又说道:“胡雪岩还记得你啊,你们见见面吧。”阳琪心中想到如果还念旧情就会欣然前来,到时可以了解得更确切;不来,则万事作罢。她柔声说道:“你引他一见吧。”
第二日胡雪岩应约前往。二人相见少不了惊喜,问候寒暄过后,胡雪岩说他在杭州沦陷后一年就来到上海,当时生意顺畅。后来太平军被剿灭,他又回到杭州。现在主要的生意都在杭州,此次到上海来是为左帅借洋款。听得阳琪心中欢喜。她问道:“这么多的事情要你做,不累么?”胡雪岩顿时眼睛灰暗失色,他喁喁细语,“唉,有什么办法呢?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像针似的刺了阳琪的心,她失望地低下头,提不起谈话的兴致,只简略地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平平淡淡毫无夸张之词。胡雪岩仍然听得眼圈湿润。两人随便闲谈一会儿,胡雪岩告辞回家。胡雪岩此次见面后,常常见缝插针来到阳琪绣行。他们的心渐渐被往事唤起,热情像从前一样炽烈,情深意长。一天,胡雪岩说:“你目前境遇较差,我资助你一万两银子,切莫推辞。”阳琪推辞不过,说道:“好。我暂时替你收下。”接过万两银票揣进衣包。然后两人开始促膝谈心,其乐融融。
胡雪岩走后,阳琪怀揣万两银票兴冲冲来到江海关。由于阳琪每月要替他们绣一面大清国旗,和主管熟悉。江海关守门的士兵得到好处后放她进去。她敲了敲总署大人的门,总署见是貌美的阳琪,忙问:“什么事?”总署大人听明阳琪来意后,忙道:“南京路那段目前看起来离城远,但马路一通,洋房修到那里就热闹了,地皮一定看涨,你真是有眼光。只是这酬劳嘛……”阳琪顺手掏出500两银票递给总署大人。总署大人与阳琪一同到了洋人那里“挂号”,洋人见是海关总署领来的人,当即按照阳琪的吩咐照办一切手续。片刻之间,办理好手续后阳琪高兴地回到家里。胡雪岩已在家恭候了。阳琪春风拂面,得意洋洋,把买地皮的手续凭证推到胡雪岩面前。胡雪岩打开一看,全是买地皮的契单。胡雪岩不解地问:“这是谁的?”“你的。”见胡面露疑惑又说道:“我擅做主张,用你的万两银票替你买了南京路东段的地皮。”胡雪岩一听方才释然。但他说道:“我对炒地皮一窍不通,更何况要办理权柄单、道契,手续繁琐非半月不成,你怎么这样快就搞定成交,真叫人佩服。”听了胡雪岩的夸奖,阳琪便把买这段不起眼的地皮的缘由分析给胡雪岩听,胡雪岩虽是门外汉,但也不得不被阳琪的远见卓识所折服。一种希望阳琪帮他的念头油然而生。但自己在杭州已有妻室,她肯答应吗?于是他寻找机会博取阳琪的爱恋。
事情的发展果不出阳琪所料。一个月后洋人开始在南京路大兴土木,胡雪岩所购地皮不断看涨。胡雪岩喜得合不拢嘴。他决定邀请李三姐夫妇、阳琪一同在“天星”宾馆吃大菜。四人兴趣盎然走进饭厅,酒菜备齐开始享用,席间胡雪岩不断称赞阳琪的“丰功伟绩”。李三姐夫妇也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阳琪。席散,李三姐把阳琪拉入自己的轿中,十分亲热。李三姐问:“你听见胡雪岩说的什么吗?他是多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啊!”对于李三姐开门见山的询问,阳琪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她缄默不言,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如果跟了他无疑做小,不跟他则孑然独处。但做小老婆不知要受多少罪?她内心矛盾重重,犹豫不决。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给李三姐。李三姐暗想,她有嫁与胡雪岩之心,但顾虑太多,就不以为然地说:“你是他事业上的帮手,唇齿相依,哪会当作‘小’来看待呢?更何况你身在上海,照顾胡先生起居,谁人又会责难?胡先生离不开你是有目共睹。”李三姐一番颂扬,阳琪心动了。
一回到家,李三姐便把询问阳琪的情况全部说给胡雪岩听。他听后心花怒放,托李三姐为媒,向阳琪求婚。胡雪岩如愿以偿,终于和阳琪拜堂成亲。他有了阳琪的帮助如虎添翼,事业更加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