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泸定前往溜溜城只有49公里,沿着大渡河走,海拔上升1065米。对于骑车走川藏的人来说,这一天是一个相对轻松的日子。
我们前往溜溜城的那天,是一个多云的日子,云层把大渡河两岸的山和天接在了一起,分不清山有多高,天有多低。大渡河在山谷中奔腾着,气势汹汹,俨然是吹响的号角。75年前,红军“飞夺泸定桥”的场景跃然眼前。伴着大渡河激起的番号声,我们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进在318国道上,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加入到了长征的队伍中。
出泸定十多公里,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浮现在眼前,路的尽头在云雾缭绕中可以看到几处白墙,分不清那是寺庙还是村庄。
“大头,对面那坡我们冲一下吧?”兰兰回过头问我。
“冲上去是不是还要下来?”看着那几度回环的山路,我底气有些不足,毕竟那是额外的加餐。
“当然要下来。”
“阿诺,我们三个冲一下吧?”兰兰问骑在前面的阿诺。
“大头,冲不冲?”阿诺慢下来问我。
“就当是明天爬折多山的一次训练,反正今天路程短。”我正迟疑的时候,兰兰如是说。
“那就冲。”
“好,走起——”阿诺拖着长音,用他的山东口音喊出刚学会的一句四川话。
“我们三个上去玩一下,你们先走。”兰兰向其他队友招呼了一声,冲在了前面。
翠绿的山从云里泻下来,挂在我们的面前,曲曲折折的路仿佛一个个发卡错落地别在了一起。我们举步维艰地从一个发卡爬向另一个发卡。
行在路上,身后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是一辆面包车,看似离我们不远,却过了好久才从我们身边开过,一路上冒着浓浓的黑烟,像是一只大蜗牛。我们仨则如三只小蜗牛,在翠绿的墙上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行到半山,遇到了几个养路的老汉,冲着我们嘿嘿笑,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兰兰用他的南充牌四川话和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从他们那里我们得知这条路全长7公里,到村子还有两三公里。
大渡河一直横在眼前,但随着我们的登高,它的磅礴气势在群山之间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蜿蜒于山谷间的那份幽雅。大渡河并没有因为我们的靠近而汹涌,也没有因为我们的远去而平静。只是我们站在了不同的高度,于是赋予了它别样的意义。站在了高处,方才明白了什么叫“虚怀若谷”。
走近时,我们才发现在水抱山环之间藏着一个美丽的村庄。我们停在了村口,为眼前的美景所震慑,我忙于按手中的快门。一个老爷爷看到我们,从远处向我们走来。
“你们从哪儿来滴?”
“我是南充滴,他们俩一个是浙江滴,一个是山东滴。”
“你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从成都出发,要去拉萨。”
“要得要得。”老爷爷点了点头,“从公路修通到现在,你们还是第一个骑着自行车上来的。”
“爷爷,那边能不能下去?”
“下不去,还是要从你们来的路下去。”爷爷说完向村外走去,身后别着一把镰刀。
言语间,一个在路边地里摘花椒的小妹,停下了手里的活,向我们走来。
“姐姐,你们这叫什么村?”兰兰叫姐姐叫得特别甜。姐姐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下面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浅浅的高原红在她的脸上化作了淡淡的胭脂。“姐姐”看着比兰兰大,比我小。
“黄草坪。进来喝茶嘛。”姐姐家就在我们停下的地方,房前种着许多花。
“我们满脚都是泥,还是不进来了,谢谢!”这时我算是说了一句话。
在我用相机捕捉着路过这里的云朵时,姐姐从房里出来,给我们端了一大盆洗好的李子。
李子很甜,甜得让我有些不安,不安于其是否真实。在吃李子的时候,我想着这么一大盆要多少钱。当姐姐的脸上因为我们说李子好吃而浮现出甜美的笑容时,我才发现我的不安其实不在于这一切是否真实,而在于我丢失了欣赏这种美丽的能力。我的想法、我的质疑实在是对这美丽风景,对这美丽人文的一种亵渎。
“姐姐,我们下山了。”兰兰说。
“把这吃完嘛。”
“不用了,我们都吃饱了。”我说。
姐姐把盆子递过来,我从其中又拿了两个。
“谢谢你的李子。”这话一说出口,方才发现词不达意。
最后,姐姐把盆子里的李子全塞给了阿诺。
临走时,川妹子说了一句“再来嘛”。当我明知自己对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没有把握,却依然不忍拒绝地说出“一定来”时,我的心中平添了几分苦涩。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下的山,忘记了自己是否回过头,但我固执地相信,川妹子那默默的眼神伴着我们走了一路。
下山的路不累,但弯太急,路太陡,崎岖处太颠簸,我们还是不敢怠慢。当大渡河的水从静美中复又走进汹涌时,我才明白黄草坪已经渐渐离我远去。心中滋生了几分悲凉,悲凉处不在于黄草坪的远去,而在于那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在我的世界里何以成了一场梦。
也许当我再次踏上黄草坪的时候,已经白发苍苍,而那时山环水抱中的这一处桃源,也许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