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715—770年),江陵(今湖北省江陵县)人,他善于应用多变的笔触,新奇的想象,磅礴的气势,表现塞外的山川景物和战争场面,给人以惊险、奇伟的感觉,形成“语奇体峻、意亦造奇”的独特艺术风格,成为边塞诗派的杰出代表作家之一。
原文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①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②。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③。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④。
瀚海阑干百丈冰⑤,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⑥,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⑦。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注释
①判官:节度使下面资佐理的官吏。
②胡天:指西域的天气。
③狐裘(qiú):狐皮袍子。锦衾(qīn):锦缎做的被子。
④角弓:用兽角装饰的硬弓。不得控:天太冷而冻得拉不开弓。都护:镇守边镇的长官。此为泛指,与上文的“将军”是互文。着:穿。
⑤瀚海:大沙漠。阑干:纵横的样子。
⑥中军:这里指主帅的营帐。
⑦辕门:营门。掣(chè):牵引。冻不翻:是说下雪后红旗冻住了,北风吹来,也不能飘动了。
赏析
此诗是一首咏雪送人之作。天宝十三载(754年),岑参再度出塞,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武判官即其前任。为送他归京,写下此诗。
此诗开篇就奇突。未及白雪而先传风声,所谓“笔所未到气已吞”——全是飞雪之精神。大雪必随刮风而来,“北风卷地”四字,妙在由风而见雪。“白草”,是西北一种草名,“白草折”又显出风来势猛。八月秋高,而北地已满天飞雪。“胡天八月即飞雪”,一个“即”字,维妙维肖地写出由南方来的人少见多怪的惊奇口吻。
塞外苦寒,北风一吹,大雪纷飞。诗人以“春风”使梨花盛开,比拟“北风”使雪花飞舞,极为新颖贴切。“忽如”二字下得甚妙,不仅写出了“胡天”变幻无常,大雪来得急骤,而且,再次传出了诗人惊喜好奇的神情。“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意境,颇富有浪漫色彩。南方人见过梨花盛开的景象,那雪白的花不仅是一朵一朵,而且是一团一团,花团锦簇,压枝欲低,与雪压冬林的景象极为神似。春风吹来梨花开,竟至“千树万树”,重叠的修辞表现出景象的繁荣壮丽。诗人将春景比冬景,尤其将南方春景比北国冬景,几使人忘记奇寒而内心感到喜悦与温暖,着想、造境俱称奇绝。
后面的诗句也延续了这种喜悦的情景,尤其是“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帐外那以白雪为背景的鲜红一点,更与雪景相映成趣。那是冷色调的画面上的一点暖色,一股温情,也使画面更加灵动。
这首诗抒写塞外送别、客中送客之情,但并不令人感到伤感,充满奇思异想,浪漫的理想和壮逸的情怀使人觉得塞外风雪变成了可玩味欣赏的对象。作者用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捕捉边塞奇观,笔力矫健,有大笔挥洒(如“瀚海”二句),有细节勾勒(如“风掣红旗冻不翻”),有真实生动的摹写,也有浪漫奇妙的想象(如“忽如”二句),再现了边地瑰丽的自然风光,充满浓郁的边地生活气息。全诗融合着强烈的主观感受,在歌咏自然风光的同时还表现了雪中送人的真挚情谊。诗情内涵丰富,意境鲜明独特,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绝妙佳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原文
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①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②,汉家③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④,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⑤旋作冰,幕中草檄⑥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⑦西门伫献捷。
注释
①莽莽:无边无际。
②烟尘飞:发生战争。烟,烽烟。
③汉家:代指唐朝。
④拨:碰撞。
⑤五花连钱:均为名马。又指马身上斑纹。
⑥草檄:起草声讨敌人的文书。
⑦车师:当作军师,是唐北庭都护府所在,即今新疆吐鲁番县。
赏析
诗人在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时,封常清出兵去征播仙,他便写了这首诗为封送行。诗人在诗中极力描写走马川一代环境的恶劣与艰苦,以此来衬托出征将士的英勇无畏,并预祝最后的胜利。
首先围绕“风”字落笔,描写出征的自然环境。这次出征将经过走马川、雪海边,穿进戈壁沙漠。“平沙莽莽黄入天”,这是典型的绝域风沙景色,怒卷的狂风,飞扬的黄沙,显出一派遮天蔽日,迷迷蒙蒙的混沌景象。开头三句无一“风”字,但捕捉住了风“色”,把风的猛烈写得历历在目。这是白天的景象。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对风由暗写转入明写,行军由白日而入黑夜,风“色”是看不见了,便转写风声。狂风像发疯的野兽,在怒吼和咆哮,“吼”字形象地显示了风猛风大。接着又通过写石头来写风。斗大的石头,居然被风吹得满地滚动,再著一“乱”字,就更表现出风的狂暴。“平沙莽莽”句写天,“石乱走”句写地,两三句话就把环境的险恶生动地勾勒出来了。
下面写匈奴利用草黄马肥的时机发动了进攻,“金山西见烟尘飞”,“烟尘飞”三字,形容报警的烽烟同匈奴铁骑卷起的尘土一起飞扬,既表现了匈奴军旅的气势,也说明了唐军早有戒备。下面,诗由造境转而写人,诗歌的主人公——顶风冒寒前进着的唐军将士出现了。如环境是夜间,“将军金甲夜不脱”,以夜不脱甲,写将军重任在肩,以身作则。“半夜军行戈相拨”写半夜行军,从“戈相拨”的细节可以想见夜晚一片漆黑,和大军衔枚疾走、军容整肃严明的情景。写边地的严寒,不写千丈之坚冰,而是通过几个细节描写来表现。“风头如刀面如割”,呼应前面风的描写;同时也是大漠行军最真切的感受。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战马在寒风中奔驰,蒸腾的汗水,立刻在马毛上凝结成冰。诗人抓住了马身上那凝而又化、化而又凝的汗水进行细致地刻划,以少胜多,充分渲染了天气的严寒,环境的艰苦和临战的紧张气氛。“幕中草檄砚水凝”,军幕中起草檄文时,发现连砚水也冻结了。诗人巧妙地抓住了这个细节,笔墨酣畅地表现出将士们斗风傲雪的战斗豪情。这样的军队有谁能敌呢?这就引出了最后三句,料想敌军闻风丧胆,预祝凯旋而归。
全诗气势豪放,节奏急促有力,行文如流水,像进行曲一样激越豪壮。诗人对细节刻画得入微而生动,如果不曾有过亲身经历与感受,是无法写得如此真切的。
绝妙佳句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原文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①。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②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③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注释
①旌头:即“髦头”,也即是二十八宿中的昴宿,旧时以为“胡星”。旌头落:意谓胡人败亡之兆。
②戍楼:驻防的城楼。
③虏塞:敌方要塞。
赏析
本诗起首六句写战斗以前两军对垒的紧张状态。军府驻地的城头,角声划破夜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寂,暗示部队已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连用“轮台城”三字开头,造成连贯的语势,烘托出围绕此城的战时气氛。把“夜吹角”与“旄头落”两种现象联系起来,既能表达一种同仇敌忾的意味,又象征唐军之必胜。气氛酝足,然后倒插一笔:“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交代出局势紧张的原因在于胡兵入寇。“单于已在金山西”与“汉兵屯在轮台北”,以相同句式,两个“在”字,写出两军对垒之势。敌对双方如此逼近,以至“戍楼西望烟尘黑”,写出一种濒临激战的静默。局势之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紧接四句写白昼出师与接仗。极力渲染吹笛伐鼓,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突出军队的声威。将是拥旄(节旄,军权之象征)之“上将”,三军则写作“大军”,士卒呐喊是“大呼”。军队的声威超于自然之上,“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仿佛冰冻的雪海亦为之汹涌,巍巍阴山亦为之摇撼,这出神入化之笔表现出一种所向无敌的气概。
“三军大呼阴山动”,似乎胡兵亦将败如山倒。下面四句中,作者拗折一笔,战斗并非势如破竹,而斗争异常艰苦。“虏塞兵气连云屯”,极言对方军队集结之多。诗人借对方兵力强大以突出己方兵力的更为强大,这种以强衬强的手法极妙。“战场白骨缠草根”,借战场气氛之惨淡暗示战斗必有重大伤亡。以下两句又极写气候之奇寒。“剑河”、“沙口”这些地名有泛指意味,地名本身亦似带杀气;写风曰“急”,写雪片曰“阔”,均突出了边地气候之特征;而“石冻马蹄脱”一语尤奇:石头本硬,“石冻”则更硬,竟能使马蹄脱落,则战争之艰苦就不言而喻了。作者写奇寒与牺牲,似是渲染战争之恐怖,但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作为一个意志坚忍、喜好宏伟壮烈事物的诗人,如此淋漓兴会地写战场的严寒与危苦,是在直面正视和欣赏一种悲壮画面,他这样写,正是歌颂将士之奋不顾身。
末四句照应题目,预祝奏凯,以颂扬作结。封常清于天宝十三载以节度使摄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在汉时位次宰相,故诗中美称为“亚相”。“誓将报主静边尘”,虽只写“誓”,但通过前面两层对战争的正面叙写与侧面烘托,已经有力地暗示出此战必胜的结局。末二句预祝之词,说“谁不见”,意味着古人之功名书在简策,万口流传,早觉不新鲜了,数风流人物,则当看今朝。“今见功名胜古人”,朴质无华而掷地有声,遥应篇首而足以振起全篇。
全诗四层写来一张一弛,顿挫抑扬,结构紧凑,音情配合极好。有正面描写,有侧面烘托,又运用象征、想象和夸张等手法,特别是渲染大军声威,造成极宏伟壮阔的画面,使全诗充满浪漫主义激情和边塞生活的气息,成功地表现了三军将士建功报国的英勇气概。
绝妙佳句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