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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每天抛三次绣球的女孩子

假如你到过宋城公园,一定看过一档“王员外家抛球招婿”的节目,不知你对那位向游客抛绣球的“二小姐”是否还有印象。对了,那位“二小姐”就是我扮演的。我的名字叫晓丹,目前是杭州宋城艺术总团的一名艺员。

我出生在陕西省宝鸡市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干部家庭。13岁那年,我考进了西安市艺术学校,学习舞蹈专业。就像许多女孩子一样,一开始,我对学舞蹈充满了浪漫和美好的幻想,但是真正进入正规的舞蹈训练之后,才开始体会到这其实是件很苦很累的差事。刚进艺校那会儿,我根本不适应体力消耗量很大的训练,每到晚上,活动了一天的腿脚便酸疼得不知该往哪儿搁,为此我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鼻子。但是哭归哭,生性要强的我看到其他同学都能忍受下来,便也咬着牙挺了下来。没想到,挺了一段时间后,竟也慢慢地适应了,手脚不再酸疼,身手也变得灵活起来,老师好几次在班上夸奖我进步大,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使我的自信心变强了。我开始认识到,万事开头难,只要有毅力有恒心,挺过第一关,后面的路就会变得平坦起来。

1999年1月,杭州宋城艺术总团到西安招聘艺员,当时我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正面临着毕业,听说来自“人间天堂”杭州的艺术团要来招艺员,我顿时来了兴趣,因为担心父母不同意我到外地工作,当时我是偷偷报的名。其实,我连这个艺术团究竟是演什么节目的都还不知道,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加了面试。结果没想到竟被考官一眼相中。

到了宋城艺术总团后,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艺术总团有两三百号演员,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个个实力雄厚、技艺非凡,要想在艺术团出人头地,还不知得磨炼到哪年哪月!初来乍到的我和其他新人一样,被安排在艺术团跳群舞,即使偶尔轮到几个角色,也都是丫环侍女之类的小角。我在艺术学校的时候可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尖子,哪里受过这种冷遇,我感到非常压抑和失落,甚至开始对自己背井离乡的决定感到后悔。

除了精神上的压抑外,生活上的种种困难也让我非常的不适应。我从小生长在陕西,根本听不懂江浙一带的吴侬软语,但是艺术团里有不少都是南方人,他们即使讲普通话,我还是听不大明白,为此常常闹出误会。一次,老师在给我们排练舞蹈动作,可是她讲了半天我还是没有弄明白,结果可想而知,我表演的舞蹈动作非常的糟糕。老师却以为是我不用心练习,很不客气地批评了我,我有口难辩,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还有一次,一位游客用杭州方言与我搭话,无奈我根本听不通,只能朝他干瞪眼,结果他很不高兴地说:“当个群舞演员有啥了不起的,还摆臭架子!”

转眼清明节到了,那天,一位和我同寝室的小姐妹因为想家,偷偷地哭了起来,我便上前安慰她,没想到劝着劝着,我自己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想想自己满怀希望来当艺员,却只能演演毫不起眼的角色,这可哪有脸面回去见父母啊。想到这里,我和那位小姐妹抱头大哭起来。结果,寝室里的女孩子都受了感染,大家抱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哭了个痛快。哭过之后,我一下子冷静了许多,我忽然意识到,在艺术团里感到受委屈的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所有的新艺员都必须经过这种从最底层做起的修炼阶段。打那以后,我振作了不少,虽然演的还是那些配角,但每次我都演得十分投入,一丝不苟。而和我一起考进宋城艺术总团的另外几名同学,却因为耐不住寂寞,调的调,走得走,最终只剩下了我一人。

1999年5月,我被调到了民俗团,最初也只是演演丫环之类的配角,导演并没有让我演什么重要的角色。这时的我已经成熟多了,我一点都不气馁,反而觉得导演能够看得上我,把我从艺术团调到民俗团,这已是很光荣的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继续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次的演出,我相信,只要踏踏实实地干,机会总会降临到我的头上的。果然,一个月后,扮演“二小姐”的演员由于个人的原因辞职了。这次,导演把饰演“二小姐”的机会给了我,我真是兴奋极了。

可是,我过去学的是舞蹈专业,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表演训练,一下子要胜任这个重要的角色,难度是挺大的。1999年6月5日,我第一次上台扮演“二小姐”,登上王员外家那高高的绣楼,望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我紧张得手脚直哆嗦,满脑子空荡荡的,只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擂得直响,连“父亲”王员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匆匆地把手中的绣球丢到了楼下。结果,有的人就不服气地说:“还是艺术学校出来的呢,连个戏都不会演,凭什么让她做主角?还不是凭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听了这话,我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要知道,我在艺术学校学的是舞蹈专业而不是表演专业,两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就比如说一个简简单单的圆场动作吧,虽说只是走几步路,但按照以前所学的舞蹈动作应该走得奔放、充满活力,而如今表演的是古代小姐,就得显得非常内敛、含蓄。

为了演好角色,更为了争一口气给大家看,我学得更加刻苦了。在民俗团石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我对着镜子一招一式反复地练习。休息时间,别人都去玩了,只有我还在练功房里训练。我还把买时装、买化妆品的钱节省下来,买了许多有关表演技巧和描写古代小姐生活的书籍,反复揣摩、体会。经过几个月的潜心练习,我的表演越来越到位,大家也终于开始认同我扮演的“二小姐”了,有的游客甚至还被我的表演所打动,引出了一场场“弄假成真”的趣事。2000年3月,一位黑龙江男子接中了我抛下去的绣球后,居然真的对我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一次又一次地到宋城来,通过其他艺员给我写纸条。这让我感到十分为难,一方面我很感激观众对我的这份认同,另一方面我又对观众这种不切实际的认真劲儿感到无奈,我很想当面谢谢这位观众,并劝他不要把游戏当真,但我又怕对方执迷不悟,于是只能冷处理。

2001年4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登上了绣楼,这次,我将绣球抛给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当那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被“管家”带上楼的时候,我发现他竟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情绪,当“王员外”问我对这位“公子”意下如何时,我便说了声:“爹,这位相公看上去不错,我挺满意的。”没想到,第二天,这位“痴情公子”又来了,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等待我把绣球再次抛给他。然而这次他可没这么幸运,“绣球”最终被别人抢去了。此后一连数天,这位来自上海的男子竟天天守在绣楼前,一副流连忘返的样子,这让我们民俗团的演员们都很替他担心。于是,我们就派“管家”前去劝说这位男子,让他不要沉溺于这种并非现实的“游戏”之中,没想到那男子却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假戏真做的,但是你们的二小姐实在太可爱了,我只想再接一次她抛的绣球,好好体会一番与她拜堂成亲的感觉,算是给自己留一份纪念吧。”听了他这番发自内心的话,我们都非常的感动,大家一致决定破例为他专门演出一场,以圆这位痴情男子的一个梦。那一次,我演得格外地投入,因为我也被这位男子的真情深深地打动了,虽然我不可能与这位男子真正缔结姻缘,但我要尽量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

有时候,我抛出去的绣球不巧会被女性游客接中,遇到这种情况,“管家”一般都会上前劝说女游客将绣球转赠给身旁的男性同伴。可是那次,当一位来自湖南的女游客接到我的绣球后,却怎么也不愿意把绣球转赠给别人,她紧紧地把绣球抱在怀里,表示一定要和“二小姐”拜堂成亲,最后在众多游人的一致劝说下,她才依依不舍地交出了绣球。无独有偶,2001年6月的一天,一位来自美国的黑人女游客恰巧也接到了我抛出的绣球,不等“管家”前来引路,这位性急的外国女游客就急不可耐地登上了绣楼。“管家”见状,赶紧请翻译告诉她,这个表演得由男性来完成,没想到这位老外却一个劲摇头,表示一定要自己来当新郎官。考虑到她是外国游客,我那位“王员外”老爹最终还是答应将我“许配”给了她,乐得这位黑人女游客手舞足蹈地要求和我合影留念。

自从当上“王员外家的二小姐”后,我接触的人多了,各种机会也越来越多了。应该说,“二小姐”这个惹人注目的角色是很容易给扮演者带来各种机遇的,过去有些女艺员,就是通过扮演这个角色嫁给了有钱人,过上了富日子。我在扮演“二小姐”的过程中,自然也不乏这样的机会,平心而论,这当中有些人是真心想和我交往的。比如1999年的12月,我就遇到过一位来自山东的年轻男子,那次他接到我的绣球和我表演了拜堂成亲的游戏之后,便对我产生了好感。第二天,他又来到宋城,提出希望和我交个朋友,并留下了手机号码,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山东的陌生信件,拆开一看,正是那位留手机号码给我的游客寄来的,他在信中如实地将自己的生活状况告诉了我,原来,他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本来有一个美满而幸福的家庭,可是三年前的一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女朋友,而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事业中。亲朋好友虽然也给他介绍过不少女孩,但他总觉得对方是冲着他的财产而来的,因此一直拒绝和她们交往。那次他独自一人到杭州旅游散心,竟被抛球招婿的节目氛围深深地打动,再次萌生了成家的愿望,他觉得是我的表演重新唤回了他的希望,因此请求能与我交往。得知了对方的经历后,我虽然很同情他,但是却没有答应他的交往要求,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他并没有意思,仅仅靠同情就去和他交往是不理智的。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找朋友,而是我不想拿自己的青春和容貌去换取物质的享受,我更喜欢的是一种平常而又踏实的生活。我很清楚,“抛球招婿”只是一种充满着罗曼蒂克的游戏,它虽然能带给参与者美好的感受,但这种感受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建立在这种游戏基础上的异性交往是缺乏坚实的感情基础的。所以,我宁肯找一位情投意合的男子,没有钱不要紧,只要能在事业上相互支持,生活中相互帮助就行了。

2000年初,一位小伙子闯进了我的心里,他也是艺术团的艺员,是来自山东曹县的打工仔。当时,我听不少人提起他,都说他是一位挺实在的小伙子,于是就在暗中观察,发现他还真是一位挺老实、挺刻苦的年轻人,便对他产生了好感。打那以后,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耍,逐渐地熟悉起来。可令我感到气恼的是,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很骄傲,我知道他明明是喜欢我的,却偏偏去追求另一个女孩子,于是我的倔劲儿又上来了,我想,你不追我,我偏就对你好,我就不信你能无动于衷!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前年的情人节,他终于主动送了一块时装表给我,那心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从他手里接过礼物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立即跑到钟表店,也为他买来了一块男式手表。

母亲听说我在艺术团里找了一位男朋友,就专程从宝鸡赶来“相婿”,看到他长得英俊潇洒,为人又踏实勤奋,对待我也是很体贴,母亲终于放心了。这天晚上,母亲悄悄地对我说:“我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怕你会找一个在演节目的时候认识的老板经理之类的人,那很难有真正的幸福。他虽然是个打工仔,但你们都还很年轻,只要努力,将来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母亲的话真得让我挺感动的,本来我还担心母亲会看不上他呢。

虽然现在我还在舞台上扮演着挺惹人注目的角色,但是对于未来,我并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在台上表演能给我一种成就感,所以趁现在我还年轻,我想再认认真真地演几年节目,这一方面是为了体现自身的价值,另一方面也为今后积累更多的社会经验。我很清楚,等再过几年年纪大了,我就会不再适合表演这档热门的节目,到那时,我会和男友一起去开店。我打算开一家服装店,他喜欢开体育用品店,我们会来一个开店比赛,看看谁的经营更加有方。当然,为了实现开店的计划,我们会先到别人的店里去打工,偷点拳头、学点经营技巧。我相信,今后的路我们会一步一步地走得很扎实。

(口述人/杨晓丹,女,22岁,景区演员,陕西宝鸡人。采访时间:2003年6月。)

第七章 病残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