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长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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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道是无晴还有晴(一)

是夜,月光皎洁,赛蕊睡意全无,辗转反侧,索性起身取了外袍披上,打算到院中散散步,才推开门,竟看到长伶君举了盏灯笼,立在院中,双眸深邃地望向自己,赛蕊迈出的步子立刻顿住,整个人呆若木鸡,与他对视良久,凝立了也不过一瞬,却仿佛过去了几载春秋。

长伶君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我近日夜不能寐,提着这灯笼,不知不觉便将我引到此处来了。”

赛蕊望着长伶君手上提的灯笼,那是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山间相遇时的那盏灯笼,不禁悲从中来,“情随事迁,往事已矣,旧物莫提。这盏灯笼留着也只徒扰人心神,若长伶君因它不能安眠,那就将它毁了吧。”

“还能扰乱心神的事物,怎么能毁?”

言下之意,他对她关心则乱,旧情未了,昭然不过。

赛蕊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在一点点分崩离析,可痛定思痛,她知道两个人之间已然隔着迢遥山水,她曾有满腔勇气要冲破这些障碍,而如今她怕了,再也没力气去跋涉。

“长伶君还是回吧,莫让人生疑,夫妻间生了罅隙。”赛蕊镇定了心绪,漠然说完,转身就要回房。

“我从头至尾,心仪的只有这一盏灯笼。”长伶君声音喑哑,也不知立在这院中多久了。

赛蕊顿在门前,看到他和欧阳盏矜成亲时她没哭,他携着欧阳盏矜一同离去时她也没哭,却偏偏这时候却忽然不可自抑地恸哭起来,情绪汹涌如猛兽,她削瘦的双肩被抽泣带得一颤又一颤,她不哭自己被负,只哭为何在她已经接受两人感情泯灭之时,又来撩拨她,让她万劫不复。

“老城主辞世前,忧心我尚年少,修为不足,原来私下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与瀛族的联姻,偌大的妄境,只有依靠长伶灯的力量,才能长安繁盛。”

“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赛蕊悲极反笑,却笑得比哭声更凄怆,“我在山间等了你一夜,告诉自己,不要你来兑现承诺,不要你跟我解释,只要你来,我就原谅你,可是我等到的是什么……我被别人欺辱之时,你在何处?你在陪你的新娘子狩猎。我等你等了整整一夜,你又在何处?你伴着你的新娘子,坐步辇绕长河。我重病时,你又在何处?你洞房花烛,新婚燕尔。我已经决定放下了,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我怎会不知李三觊觎你,三番五次寻你的麻烦,我早想惩治他……但李家势力遍地,要扳倒不容易,为了寻理由治罪,我特意命人彻查他们这些年的账本,不查不要紧,一查,到处都是大小漏洞,才扯出了牟取暴利一案……我和瀛族公主的婚期本定在元宵之夜,为延后婚期,我命人撺掇她与我一同去狩猎,故意让自己受重伤,不能按时归返……听闻你重病,我根本无心政事,不能名目张胆派遣手下医师,只能私下在各地寻了名医每日给你看病……”

“够了够了!”赛蕊捂住耳朵,心痛如绞。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两大势力联姻,欧阳盏矜出身金贵,能为妄境安家乐土,而她赛蕊又能做什么,她和长伶君连错过都谈不上,从前没有欧阳盏矜,她赛蕊可以不在乎地位出身,可如今不同了,“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赛蕊夺门而入,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和决心关上这一扇门,就再也站不住,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到地上,他们之间的障碍就如这一扇门,横亘二人之间,不仅遥远,还有阻隔。

门外的长伶君再也没了言语,院子里又静了下来,只剩赛蕊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也不知哭了多久,赛蕊蜷在门边,困倦得昏昏睡了过去。

后半夜,赛蕊蓦地被冷醒,听到门外呼呼作响的风,回春时节,却冷得这般异常,赛蕊起身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竟风雪大作。

大雪下了一整夜,庭院间竟满是积雪,最让赛蕊诧异的,是仍立在院中的长伶君,他将灯笼护在外袍之下,定定立在雪中,眉发间,肩头,覆着薄薄皑雪,前赴后继似体温已经融化不掉它们。

赛蕊来不及思索,匆忙打了伞,奔到院中,为他遮住了漫天飞雪,“你这是何苦?”

他强打精神,动了动苍白发紫的唇,说得吃力,“你在山间等了我一。整。夜,也是这般冷吧……”

两人站在伞下,赛蕊以为昨晚早把眼哭干涸了,现在听到这话,眼泪又从眼里滑下来,心疼早压过了心底的委屈和哀怨,“你凭什么觉得去受我受过的苦,我的苦就能因此减轻?”

我宁肯你什么也不做,起码你还会因愧疚而铭记我三分……

长伶君却笑得温和,“我只是恨自己,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

语毕,长伶君艰难地抬起麻木无知觉的右手,想给赛蕊擦去眼泪,却怕冻到她,用灵力化去了冰雪,青紫的指掌霎时间通红,原本凝塞的穴道被强行运气冲开,热血在

指掌中冲撞,冷热之间奇痒难耐,他却丝毫不在乎,温热的指掌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擦掉脸颊间的泪。

长伶君一直没有用灵力护体,身上早已冻僵,赛蕊恼他这般作践自己,赌气般上前就拥住他。

却不想适得其反,赛蕊大病初愈,长伶君哪里肯让她再受冻着凉,情急下运气催动血液流动,化去全身寒气,身上的积雪尽数化去蒸发,气血涌动,尽管长伶君体魄强健于常人,却也没能受住这样折腾,干咳几声,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了赛蕊身上,神思混淆起来。

赛蕊一手扶不住长伶君,只好扔开伞,吃力地把长伶君连拖带拽,扶进房里。

将他安置到自己榻上,一摸他发烫的额头,才知道他在发热,自认识他开始,她从未见过他处于弱势,这样脆弱。

也好在上次自己重病,馆中还余有治愈伤寒的草药,赛蕊手忙脚乱又是为他添被子,加炉火,熬药草,熬好了药,坐到榻前为他吹温,却在这时觉得场景分外熟悉,曾在重病昏迷中,睡梦里似乎夜夜都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潆洄身畔。

吹温了汤药,给长伶君送到嘴里,但谁知长伶君警惕意识极强,尽管意识模糊,汤药喂进去,又悉数从嘴角流出。

一来二去,赛蕊感受着长伶君灼热的体温,心焦之下,看了看长伶君,又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心中一横,启唇将汤药含入口中,药一入口,苦涩不堪。

忍着苦,俯身吻上长伶君的唇,缓缓将药汁送到他口中,这一招果然见效,连续渡了几口,一碗汤药渐渐见底。

不知怎的,赛蕊感到自己脸庞燥热,再喂完这一口就可以了,赛蕊心说。

再次俯身渡药,渡到一半长伶君竟睁开了眼。

赛蕊吓得要起身,却被长伶君吮住唇,双手抱紧她腰身,不让她起身,他灼热的气息呼在她脸庞上,有种奇异的酥麻感。

莫非他一直都是醒着的?

赛蕊想到这里脸上的燥热更甚,脸羞得通红,长伶君看她如此,竟轻轻笑。

赛蕊本就羞赧,被他这么一笑,心头便来了气,硬是挣开了长伶君,才坐起来,长伶君也跟着坐起来,赛蕊来不及起身,又被他使力一扯,环进了怀里,赛蕊想推开他,却听到他地沉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