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长伶君正埋头处理大小事务,贴身内侍神色匆匆奔到长伶君身边,俯身耳语几句,长伶君脸色大变,原本紧蹙的眉头愈发蹙得更紧,“摆驾矜仪殿。”
矜仪殿是妄境夫人寝殿,本不唤此名,因先主为示恩宠,取欧阳盏矜名中矜字,凑以仪字,寄托妄境夫人能恩仪四方、成为妄境主人贤内助之期望,特赐此殿名为矜仪殿。
长伶君火急火燎来到矜仪殿,守在殿外的内侍见到长伶君,正要高声通报,却被长伶君一个手势止住了。
大步跨进在看到眼前一幕景象时,心头提着的一口气暗松。
欧阳盏矜正和赛蕊坐在殿前编制花灯,一众侍女左右听命,个个手中端了锦盘,放剪子的,放彩纸的,放锦帛的,地上则是修得细扁的竹条,想来是正阁地方小,容不下这等阵势,所以欧阳盏矜就移到阁外的庭院中来。
长伶君还未走近,欧阳盏矜身边的侍女们就警醒地朝长伶君行礼,“叩见城主!”欧阳盏矜和赛蕊也连忙起身,向长伶君行礼。
“长伶君难得来矜仪殿,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欧阳盏矜对左右内侍道,颇有斥责之意。
“不怨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传。我听闻夫人邀了赛家灯馆的女主人学做花灯,便想前来探一探,不想中断你们。”
长伶君摸不透欧阳盏矜的动机,望向赛蕊,面露忧色,赛蕊淡淡笑,不露声色地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夫人怎么会有兴致,想要和赛姑娘学制花灯?”长伶君佯装饶有兴趣问道。
“我听闻赛家灯馆如今不做生意了,赛姑娘这么好的手艺如果就此绝迹,委实可惜。若能让我这矜仪殿里的人都学会制花灯,而且还是和妄境里手法最巧的赛姑娘学,那么以后我这矜仪殿中挂的灯笼就是全妄境最好的灯笼。”欧阳盏矜语气依旧飞扬,虽做了妄境夫人,但瀛族公主脾性难改,还似未出阁的姑娘家,本就不拘泥礼节,更是学不会温婉恭顺。
欧阳盏矜一向自我,待旁人更是狭隘,从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并且手段狠辣,但对长伶君不同,她爱慕他,自然也希望他能青睐于她,大多时候她在他面前最过分也不过是蛮横霸道,却无狭隘狠辣一面,所以她的不拘礼数,在长伶君看来只会是她不攻心计的纯良率爽天性。
长伶君脸上的笑如和煦春风,“今日,就在你这用晚膳吧。”
欧阳盏矜不禁惊喜,长伶君极少与她一同用膳,便欢欣雀跃地吩咐了侍女准备晚膳事宜,热情四溢地挽留赛蕊,“难得今日热闹,赛姑娘也留下来一齐用膳,反正这矜仪殿的东阁一直空置,今夜便在东阁歇下,也好多点时间教我制花灯。”
赛蕊面露难色,望了望长伶君,长伶君笑说:“既然夫人开口了,你就留下吧。”
今日有人急急拍开灯馆的门,她还道会有谁寻她,一听介绍,来人竟是妄境夫人派来接她的侍从,说是这夫人想要跟赛蕊学手艺。
赛蕊心下不安,怕是欧阳盏矜瞧出了长伶君与她暗会,寻了借口把她叫去问话,却也不好推脱,便忐忑地跟人来到了欧阳盏矜的矜仪殿,一来到矜仪殿,看到备置齐全的灯笼制品,才道是自己想太多。
欧阳盏矜待她也热情,三言两语就跟赛蕊亲昵起来,赛蕊也只当娇宠傲慢是她这种贵族女子特有,心中隐忧慢慢消褪。
到了晚膳的时辰,侍女们给两个主子和赛蕊这个上宾备了碗筷,欧阳盏矜的碗筷紧挨长伶君一侧,而赛蕊则隔在桌子另一侧,在下人们看来,能同主上同席用膳,已是至高待遇,但赛蕊从不在意这些尊卑区别。
然而在入座之后,赛蕊才强烈感受到,长伶君和欧阳盏矜是连理夫妻的关系,他和她坐在赛蕊面前,而她赛蕊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赛蕊心下郁闷,也忘了夹菜,只埋头吃碗里的白饭,这时对桌传来长伶君的问话,“赛姑娘,可是这菜肴不合胃口?”
这一问把赛蕊从郁闷中拉回来,赛蕊才惊觉自己已干干吃了大半碗白米饭,“不,这菜是佳肴玉食,只是民女无甚食欲。”
欧阳盏矜道:“赛姑娘没食欲吃菜,待会儿上甜品时赛姑娘可多吃点,御膳厨子做的糕点秀色惹人,看了都让人食欲大增。”
赛蕊颔首回应,却再抬头时看到长伶君双目炯炯望着自己,赛蕊只好又埋头用膳。
一顿饭的光景吃得赛蕊万分难捱,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欧阳盏矜吩咐了侍女,将赛蕊领到矜仪殿的东阁,赛蕊这才感觉解脱。
“赛姑娘,你可是咱们矜仪殿的福星呢!”带路的侍女喜上眉梢,和赛蕊攀谈。
“此话怎讲?”赛蕊不解。
“长伶君好久没来这矜仪殿,可今日竟驾临,要和夫人一同用膳,更可喜的是,今夜长伶君要宿在这儿。”主子承宠,做下人的脸上都会多添几分光彩,在外说话办事底气都足,她们当然为此开心。
是要宿在欧阳盏矜这儿吗?
原本在饭桌上就稍闷的心绪,这会儿更堵起来。
赛蕊啊赛蕊,他们本就是夫妻,是一同绕了许愿长河,受了万众礼福的佳偶,同床共枕亦不是异事,你又何苦庸人自扰。赛蕊苦笑,尽量让自己淡然些。
侍女为赛蕊剪了灯花,便退出去,赛蕊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心烦气躁地坐起来,也不知是偶然,还是上天弄人,她房里未关上的窗正对着欧阳盏矜的正阁,透过半开的窗子,能看到欧阳盏矜房里影子映在纸窗上的一切。
明知会伤心,但赛蕊的目光凝在那一方纸窗上,移不开,也不舍得移开。
烛火将两人的剪影投射在窗上,男子颀长的身影拥住了曼妙女子。赛蕊顿时忘了呼吸,心口锐利一痛,犹如芒刺穿过。
和所有老掉牙的桥段相似,一阵耳鬓厮磨之后,两束影子移向床榻,越拉越长,最终消失在纸窗上。
烛影一晃,被人吹灭,欧阳盏矜的房里陷入一片不可捉摸的黑暗中。
赛蕊怔怔望着那一方纸窗,握紧的拳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