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美国政治文化中的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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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展望:外对内的贯穿?(3)

所以,新的民族主义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尼采哲学。人们为了激情而追求激情,不顾目的本身是否是善的,以免完全被从主人驯化蜕变为经济人,丧失高贵的精神:从某种意义讲,尼采的一生可以被看作为一种从根本上回归优越意识的奋斗。柏拉图笔下的卫士的愤怒不再受到任何共同美好概念的限制,因为不存在任何的共同美好:美好是由强者来定义的。毫无疑问,连保护最后之人的共同的美好都已经消失,不再有卫士,不再有善恶之分,只是每个人的愤怒的程度不同。从此以后,他们也许只能通过愤怒的程度(即把他们的价值强加于其他人的能力)来区分。对于柏拉图来说,精神是人的灵魂中的三个部分之一;而对尼采而言,这是人的全部。

福山最后的结论是:没有一种社会制度——没有一种“社会经济制度”——能够满足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包括自由民主制度。其原因并不在于民主革命还没有完成,或者说不在于自由和民主的思想还未普及到所有人,而是说恰恰是因为民主几乎取得了完成的胜利后才出现不满,这是一种对自由民主本身的不满。那些尚未得到满足的人始终有可能重写历史。我们看到,福山的预言虽然有许多想像和推导,但是也有其深刻的地方。它从人性分析的角度提醒我们,新的形势下的国际政治的发展的新趋势,并指出国际政治将在下面深深影响内政。当内政是自由和平挣钱的时候,战争的发泄只有通过与国际敌人的斗争进行了。目前的所谓“亚国家民族分裂运动”的肆意流行正说明了这一点。

亨廷顿曾经引用迈克尔·迪布丁的小说《死亡环礁湖》中的一个威尼斯民族主义煽动者的话来概括“新时期”的特点:“如果没有真正的敌人,也就没有真正的朋友。除非我们憎恨非我族类,我们便不可能爱我族类。这些是我们在一个世纪之后正在痛苦地重新发现的古老真理和更加充满情感的奢谈。那些否定它们的人也否定他们的家庭、他们的遗产、他们的文化、他们的出生权,以及他们本身!他们不能轻易地得到原谅。”政治家和学者们不能忽视蕴含在这些古老真理中的不幸的真理。对于那些正在寻求认同和重新创造种族性的人们来说,敌人是必不可少的,而潜在的最危险的敌人会出现在世界主要文明的断层线上。

米尔斯海默也认为,民族主义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治意识形态,它美化和颂扬了国家。实际上,很明显世界上许多民族想有自己的国家,或称为民族国家,而对其他政治安排没什么兴趣。这一切都说明新的国家内部政治已经越来越不能和它的国际政治分开了。多元文化及其政治作用日益重要。认同的混乱和丧失成为新时代的挑战。一方面,美国将面临新民族主义恐怖主义的冲击;另一方面,恐怖主义也可以说通过激起了美国人的自我认同感而帮助了美国的国家凝聚力的提高。

第三节 美国当代的政治:外政对于内政的可能穿透

美国在当代全球化和亚国家民族主义分裂运动的场景下,可能采取的国际政治路线是什么呢?它的外交政策会不会反过来穿透内政呢?

我们看到,美国的外交政策中的现实主义依然十分强盛。面对全球化及民族文化冲突,它的简单回应方式是打压、先发制人。或者说,美国国际政治路线将总的来说会是现实主义加一定的理想主义。

这种特殊的组合如果没有适当的制约,将导向典型的霸权帝国政治。

有些美国人也许自以为得计,沾沾自喜,感到获得了天大的好处,获得了历史上任何大帝国都没有得到的永久实惠。但是有识之士将认为这是没有辩证意识的表现。美国的霸权政治固然最先伤害到别的国家,但是它最终伤害的还是美国自己。让我们回忆一下在导论中列出的国际政治因果影响公式:

A→B1B2←C(Ⅱ)

其中,B1=内政国家;B2=国际政治中的国家我们提到了各种解释B2的路线:

P1内部现实导致了外部现实(B1→B2)

P2内部理想导致了外部理想(B1→B2)

P3外部现实导致了内部现实(C→B2)

P4外部理想导致了内部理想(C→B2)

这些解释方向我们在上面的各章中为了讨论各种问题都已经涉及。但是我们在那儿没有提到的是,实际上,解释还可以在各种其他方向上进行。比如,根据结构主义(无论是结构现实主义还是结构理想主义)的看法,C可以反作用到B2,即国际处境可以影响到国家的对外政策;但是,这一推论还可以进一步走下去。既然C可以穿透B2,也就可以穿透B1,甚至穿透A,或者说,国际环境可以影响外政,而一个国家的外政又可以依次影响它的内政,乃至于影响到个人的生活和态度:

A←B1←B2←C

具体在我们的问题上,这意味着,美国国际政治中的现实主义将深刻地改变其国内政治中的理想主义成分,给它带去现实主义的成分。一个霸权帝国当真在内政当中还能永远保持“宪政”?这将是21世纪的一个重要问题。有的还没有清楚出现,还是露头。下面我们只是对于这条反向的因果路线进行一些初步探讨。

美国在将来的国际政治中的路线是什么呢?根据哈斯的建议,它很可能贯彻某种现实主义为主、辅之以某种理想主义因素的纲领。

哈斯把这种纲领称为“规制主义”。哈斯说:美国的对外政策一般来说有这几种可能——6种主义:霸权主义、孤立主义、民主主义、经济主义、人道主义、现实主义。今天采取哪一种最有益呢?简单地说,不是任何一种,而是几种的组合。哈斯说:我设想中的“主义”与现实主义最相似。美国对外政策的重心应该是国家间关系和国家的外部行为——抑制传统的侵略、无赖国家获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国家对恐怖主义的支持、非法入境。这些对美国最重要的利益可能有巨大而深刻的影响。正如约瑟夫·奈写道:“政治秩序(国家间的)不足以解释经济繁荣,但它是必要的。忽视政治秩序重要性的分析家如同忘记氧气重要性的人一样”。奈的分析正好适合那些认为主导对外政策的应该是人权、广泛的人道主义问题和出口的人们。

哈斯又说:然而,对外政策以国家间关系为重心应该是主要的,但不是唯一的。尽管如此,对“公正”的考虑——民主、人权、人道的福利——通常是对外政策中次要的选择,经济目标也是如此。在这里,原因是简单的,因为秩序是最根本的问题。事实上,如果没有公正,也可能有秩序,而且现在就是这样。但是,如果没有稳定与和平,将不可能进行贸易。所以,哈斯的纲领首先是现实主义的,但是也加入了一定的理想主义:对于对外政策中多项原则混合在一起的最好概括是“规制”。这是什么意思呢?即“美国尽可能地与其他国家一起行动,但是当必要而可靠时美国可以单独行动,影响别国政府和其他行为体的行为和能力,以至于它们不可能或可能挑衅性地越过边界或对待自己的国民,促使它们尽可能地依据普遍认可的标准和程序进行贸易和其他经济活动。”

总之,哈斯说,所谓“规制主义”超出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它有可能推进民主和人权,同样也有义务保证那些先天不足的人们(特别是种族灭绝的受害者)不被忽视。规制主义包含有威尔逊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思想,并把它们现实主义地揉和而成为一个更广泛的“综合概念”。同时,规制主义通常拒绝借用其他的主义,因为新孤立主义是不明智的,霸权主义是行不通的,经济主义既狭隘又错误。

规制主义意味着美国的独霸地位的巩固。冷战之后,现实主义者华尔兹认为一定会形成新的权力均衡,但是,现在有许多美国学者认为不一定。华尔兹说:在需要使用系统方法的领域采用分析性推理,将导致对各种条件的罗列,这些条件被视为形成均势、趋向均衡的前提,而且也是世界和平与稳定得以实现的普遍条件。有些学者要求必须存在两个以上的大国,另一些学者则要求有一个大国愿意发挥平衡手的作用,有些学者要求军事科技的变化不能过于迅速和激烈,另一些学者则要求大国必须遵守随意确定的规则。便是尽管不存在这些“必要”条件,均势却依然得以形成。尽管国际条件与学者的规定并不相符,但自1945年以来世界始终保持稳定,大国构成的世界异常和平。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即无政府以及系统由谋求自身生存的行为体构成,均势政治便会盛行。

这似乎表明一般人都认为单极不稳定和危险。新现实主义认为单极是最为不稳定的结构,因为任何权力的集中都会威胁其他国家从而引起它们恢复平衡的行动。另外有些人虽然同意单极可以和平,但是怀疑美国的优势能持久。它们都认为美国的单极是脆弱的,很容易被其他国家破坏。所以它们认为美国单极是“幻觉”,是“暂时”的。老式的权力平衡会很快回来。

但是有的人如沃尔福斯却认为,不会出现对美国构成威胁的国家,美国的霸权地位十分稳定,因为第一,美国是现代唯一一个达到权力各个方面(经济、军事、技术、地缘政治)都遥遥领先的国家,不会转瞬即逝;英国最盛的时代的不列颠治下的和平也没有达到这么强大和全面的力量。英国主要是海上力量,但是陆上还有俄国和法国等。第二,单极导向和平,因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如果太强,则没有国家企图竞争霸权,它们害怕招到美国的敌意打压;美国单极会持续下去,因为美国的优势实在是太强大了,而其他潜在的挑战者的劣势太多。美国的单极将会稳定,因为美国的优势太大了。美国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其他潜在竞争国家不幸,相互靠着,所以在它们联合反美之前,自己相互之间猜忌不停,权力很难集中起来。历史证明,反对霸权的同盟是如何难以建立,国家太容易免费乘车,推卸责任,随大流。所以,杂凑的力量的单位力量不如单一国家的同样单位力量大。欧盟还早,欧亚大陆还差,亚洲两大可能——日本与中国——也还远着。中国的技术落后,还起码落后美国三十年。所以,多极还遥遥无期。现在各个大国毋宁说都在急欲忙着爬上美国的Bandwag-on。即使美国在提高军费开支,各国照样减少。它们知道没有抗衡美国的现实可能。曾是欧洲和亚洲两大霸主可能的日本、德国都极为依赖美国。

这显然是反对一般的现实主义的权力均衡的理论的。不过沃尔福斯的看法不同,他说:一般人认为权力平衡和霸权理论是对立的。

华尔兹是主张权力平衡,吉尔平则倡导霸权理论。实际上它们可以是互补的。霸权理论认为特别强大的国家(霸权国)造成稳定的国际秩序,除非权力的不同状态造成了不满的国家并且有能力挑战主导国家。权力越集中,国际秩序越和平。霸权理论在冷战后国际体系的讨论中没有受到应有的注意,这是不应当的,因为该理论对于后冷战时期的国际秩序的和平性可以做出简单和深刻的解释认识。

既然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有能力挑战,大家死了心,世界也就和平安宁了。权力平衡理论并不是说单极引起冲突,而是说单极转向多极,所以单极不稳定,所以导致冲突。华尔兹说二极最不导向战争,因为它减少不确定性;但是,华尔兹的同样逻辑也说明单极在所有结构中最不宜引发战争。因为只要单极稳定,那么二流国家的选择就很清晰:随大流吧(Bandwagon)。因为争自己的独立优势已经毫无可能。所以,霸权理论和权力平衡理论都导向单极和平。

沃尔福斯的结论是:单极对于受19世纪权力平衡政治训练出来的学者们,不习惯,他们总是说要回到多极了。单极确实是史无前例的,人们要学会与之共处,而不要老是以为它只是过渡性的。

这一看法在策略上的意义是:既然美国的单极将持续,而且导向世界和平,那么我们应当关注它和调整它,虽然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听上去刺耳。美国将更多干预,而且应当干预,因为领导性国家的任务是提供秩序(华尔兹:公共产品)。否则别的国家只能自己发展力量、争夺权力,搞地区权力平衡,自己保安全。

但是,美国人不愿意承担代价,因为它感到的结构威胁不大。而担负国际责任的代价在国内被夸大。这可能将是美国单极难以维系的问题。即,问题将来自内因,而不是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