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曾指出:陆九渊的修养方法,是不读书,不求义理,只是“静坐明心”。
陈淳也说:“象山教人终日静坐以存本心,无用许多辨说劳攘。”静思中的生命体验与审美体验,实质上,就是生命与世界共在,精神与神话交互的无言之美,也是无言之智慧领悟。陆九渊把“静坐潜心”,作为他的重要的存养功夫,这种静坐体验,是体道明理的方法。据白沙自己所说,在静坐中得到体验,这种体验,就是“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他教人说:“为学,须从静坐中养出个端倪来,方有商量处。”所谓“静中养出端倪”,就是指在静中见呈露的心体,有“常若有物的体验”。静想、默想、沉思、禅悟,都是体验的结果,其实,审美体验并不只是安宁静谧的,体验也可能随着生命的感奋而陷入“迷狂”。
例如,古代诗人创作常重视药物刺激,获得云里仙里的感觉,相对说来,西方人以烟、以大麻获得迷狂效果,应该说,中西文化中皆有的饮酒作乐,即为了获得迷狂式体验。迷狂中有真性情,迷狂能有奇妙的体验和想象,达到迷狂,有静的方式,也有动的方式。如果说,新异的刺激,欢乐状态所达到的迷狂是动的方式,那么,在静坐与养气中获得了迷狂效果,则是宁静的必然思想要求。在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的过程中,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思想与心灵相统一,内心与世界相和谐,在此可见一斑。在自由想象与审美体验意义上说,体验要有对象的选择;任何体验,皆是关于对象的体验,是作为体验主体与体验对象之间的单向的或互动的思想结果。从审美体验意义上说,睁眼看世界,审美对象即进入心灵,对象易于寻找,心有所游,心灵就有自由的思想与价值体验。
当体验者进入自由境界之时,在闭目养神中,体验主体的心灵活动具有内在的确定性与指向性,如心想莲花,就能定于一端。事实上,在神秘体验或宗教体验中,体验者可以静心体验,例如,西方文明生活中的体验主体,心中想着耶稣画像,便能臻入圣洁之境中。生命体验与审美体验的自由连贯,离不开体验者的心灵独运。体验是意向性选择的自由结果,所以,体验者要做有心人,这是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的基本功夫。按照美学家的看法,体验者,一方面作为普通人隐没于人流中;另一方面,又喜做便衣警探,甚至,像猎犬在丛林中搜索猎物。当目光有意识地搜索体验的对象,形象体认与价值沉思就会存系于心,获得丰富的精神呈现。在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中,体验主体与主体体验之间,或者说,体验主体与体验对象之间,要进行自由的思想交流和表达。体验到的东西,要尽力言说出来,虽然在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中“道”在心里体验到了,“握手已违”,但是,仍要通过语言进行审美交流和表达。正因为言无言、言不尽意,才会产生体验的循环和往复,这些,都是体验的基本功夫,没有这种体验的工夫,只能与道远,与智慧相违,与心灵相抗衡。
古人认为,“道心惟微”,是指道心精微隐蔽,很难由认识去把握,所以,人须在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体验,即,体验“道心”。按照儒家的体道功夫,把握道的方法,应是在静中从容体验,诉诸内心直观。哲学家的体验,多是学院式的,在静中体验,在团体中交流与传达。艺术家的体验,则多与对象打成一片,风景画家朝夕与山水相对,参悟山水的生命秘密,人像画家则与人相对,描摹心灵智慧和情感,感悟生命力量的外现。音乐家谛听,小说家倾听,在有人无人处听,听出悟出生命的故事和意义,从而进行艺术创造和传达。一切体验,最终必然回归到对生命价值的发现和领悟上来。正因为体验具有如此复杂的特性,总是具有一定的指向性,这种指向性,决定了体验类型的丰富性。从本质上说,体验总是生命的体验,因而,体验具有一定指向,必然与生命整体相贯通。最本原的生命体验,是浑然天成的,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及复杂性,它涉及多方面的内容,或者,可以看做是诸多体验类型的总称。一般说来,生命体验的复杂性呈现,正是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的复杂性呈现,所以,从广义上说,生命体验与审美体验相统一,其他体验,皆可以由此延伸。最本原的体验,即生命体验或审美体验,它无所不包。在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中,具体的体验类型,解释者完全可以进行丰富性归类。例如,在诸多体验形态中,生命与自然的本源联系,使得自然体验具有自己的优先性。自然体验,是关于大自然的全部体验,上至风云电雷,下至花鸟草虫、森林大地、江河湖海、山峦沟壑。
人造物,例如建筑、工业机器、商品,等等,皆可列入自然体验之中。从生命活动的历史记忆来看,人生体验,具有体验内容的丰富性。人生体验,是对特殊的人类生存的体验,对人性的体验,对人的文化的体验,对人的日常生活处境、需求、欲望、情感、观念、思想的体验,对熟悉的、不熟悉的、民族的、异族的、故乡的、异乡的,不同肤色不同地域的人的思想和情感的体验,皆可以自由呈现与价值共在。体验的复杂精神指向,在不同的文明生活中,皆包括对民族政治、经济、法律、文明的体验,形成独特民族精神价值规范。从价值体验意义上说,道德体验是体验的当然性内容,决定了体验的价值。道德体验,是对人性善恶的判断和体验,是对天地人之本性的体验,它既是对天道的体验,也是对人道的体验。在传统文化视野中,人们仅把道德体验看做是人伦或良知的体验,的确过于狭隘了。在神秘主义视野中,宗教体验,在体验中具有超越性思想意向,它超越了一般的人生经验,指向宗教、指向神。在神的世界观念中体验一切,尤其是体验神灵降福的荣光。感官体验,显示了体验的快感价值取向,它是生命体验的具体运动方式。
人生在世,必然要从事各种不同的生命劳动,在劳动过程中,我们会获得十分奇异而复杂的体验。民族文化体验与民族艺术体验,显示了审美价值体验的独特精神内容。文化体验,是指对人类一切文化创造物的体验。民间口头文化、语言文化、符号文化,这是民族心智的果实,是民族精神的凝定,是民族心史的表征,正是通过这一文化世界去体验人的心灵。因此,诸多体验,实在不外乎是个体的体验,是主体的生命投入和精神反省。诸多体验,事实上,又是生命的智慧,通过生命体验或审美体验觉悟。通过文化的表层体验,通过个体的经验和超验的体验,获得对生命的理解,获得对价值的判断。体验,是人的生命的神性,之所以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因为人的体验把整个世界纳入到自我的理解体系之中。在这种体验的本质直观中,审美者洞见了生命的光亮。正是通过体验的丰富性呈现与体验间的自由合作,审美价值体验就具有了共同性生命原则与相似性精神想象。
2.3.3审美本源对象与存在价值的澄明之境
体验不是空洞的,总是被具体对象所充实;体验是主体的体验,它有一定的指向性。这种指向总是关于对象物的,胡塞尔指出:正如每一意向的体验,都有意向对象和意义确证,通过这一意义,它与对象相关,反过来说,凡是我们称作对象的,我们谈论的,我们作为现实所面对的,我们认为可能或大概会发生的东西,不管我们认为它多么不确定,已经是意识的对象了;而且这意味着,不论世界和一般现实可能是什么和被称作是什么,它们必定通过充满着或多或少直观内容的相应的意义或命题,再现于现实的和可能的意识框架内。这就是说,意向性体验,总是指向具体的对象物;这种对象物,是自动呈现的经验给予,它取决于主体的看和思,取决于主体的亲历,取决于主体的在场性。
按照体验的内容,审美体验的原始对象,直接指向自我经验领域。自我经验,是人关于生活和生存的全部记忆和积淀。它是私人经验,对于领悟生命的秘密至关重要,虽然我们不提倡私人语言,但是,私人经验应给予特别的强调。私人经验,有可能无法获得普遍证明,但私人经验的真实性,是我们领悟存在和生命的直接依据。例如,《古兰经》,就是穆罕默德接受神示所获得的智慧创造,这种私人经验,开辟了智慧的纯洁的世界;艺术家的奇妙创作境界,全依赖于这种私人经验。私人经验能够打破经验惯例,它使一切不可能的成为可能,具有生命想象的可能性。基于此,张承志的私人经验或内在性审美价值体验,很能说明问题,他在沙沟回民之中体验生活,每次都获得奇异的体验,这种主体性新颖的审美体验与价值体验一起,作用于艺术家的精神价值探险,于是,他的语言形象创造和生命道德价值信仰的确证,皆显示出艺术的生命意义。无论是对自然山水,还是对文化秘密,无论是对民族英雄,还是对平民百姓,他从那种圣洁的朴素的情感中,体验到十分复杂神秘的东西,尤其是他与西北山川相对时,在那种残酷的风景中,他竟然能发现绝对的美。自我经验领域,是自我生命记忆的全部领域,古希腊人要求“认识你自己”,正是在这种自我经验领域的扩展中,不断地发现自己的潜能和欲求。自我经验,是借助亲历和记忆积累的,记忆具有全部复杂性。例如,童年记忆,不仅有奇妙的想象,而且有极大的恐惧,一切在本能的生命方式中展开,尤其是当前的生命状态与这种生命记忆和理解有关。
儿童,对一切都是好奇的,这种自我经验也就格外独特,它能影响人的一生。例如,关于神的自我经验,关于荒凉冷僻之地的自我经验,关于疾病的自我经验,关于美妙之天堂的自我经验,这所有的经验,皆能构成生命主体的神圣自由体验。当我们从这种神秘梦幻经验中脱身,便是关于实在界的体验,这实在界的体验,仍是关于天堂和大地、夜晚、古屋的神奇故事;构成另一侧面的则是:关于吃喝玩乐的经验、关于苦难的初步经验、关于学校的生活经验、关于成人世界的原始经验。我们作为普通人,积淀着生活中的复杂信息,这博大的自我体验领域,有人不愿公开,有人则渴望讲解,尤其是初恋的甜蜜情感,充满曲折的爱情婚姻,人世间的争斗和悲欢离合。关于书本的知识,关于历史文化名人的传说和艺术作品,我们的全部感官所接受到的大自然、土地、神灵、家庭、故乡,关于寻求理想、人际关系、异地风光,一切的一切,皆能成为自我履历和人生经历的丰富储藏。这种自我经验的世界,正是审美体验的原始对象,在审美价值体验的自由确证中,价值主体通过平生的回忆,领悟到真理,领悟到人的复杂性,领悟到生与死的意义,领悟到生存的荒诞、异化、苦痛的本源,从而获得审美经验,并有意识地传达这种智慧的主体性经验,这便是创造的根源。审美体验,离不开自我经验,但也不能局限于自我经验,它不是被动地反思,而是主动地积淀新奇的自我经验,这就使得审美者的自我经验领域扩大到对整个文化、整个世界、整个自然宇宙的体验上面去。
审美体验的对象是自然万象,激发起创造性体验,它不是被动的,而是积极主动的。自然万象,奇妙复杂,而它又处处崭露出生命的机密。变幻莫测的天空,我们可以在白日体验,看它的日出日落、阳光云雾、夕阳美景、云蒸霞蔚、光芒春阳、阴晴变化,等等,因此,在艺术的自由想象中,我们有日神神话、有织女传奇、有关于太阳底下的一切的体验,这正是奇妙体验的心智创造。在夜晚,我们又有关于星空、月亮、月光、鬼怪的神话,有关于月夜下的一切的体验。在自由的体验中,大地在太阳与月亮星光的变幻下,激发着审美主体奇妙与复杂的想象;大地上的山川、河流、草原、丘陵、森林、雪峰、戈壁、沙漠、绿色世界、水、植物、动物,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并富有活力,与人的世界构成奇妙的和谐,因此,这种体验必然带来奇妙的创造。更不用说,在神性的思想光辉中,天空和大地更显示出奇妙的诗意,这在许多诗人的诗歌艺术中获得了极为奇妙而又复杂的表现。
心灵,就在这种体验中获得了极大满足,获得了生命的乐趣。所以,历来关于自然万象的诗、画、音乐和影视作品,都是最美丽的想象与形象。自古至今,山水诗、山水画、风景画、田园交响乐是多么奇妙而醉人。生命的一切,都展露在这自然万象之中,仿佛一切都充满神性,一切皆充满诗意。
当然,我们不仅在自然万象中看到了美丽,也看到了恐怖、危险。例如,地震、洪水、雪崩、海浪、台风、雷电、火灾、干旱,我们由此看到了另外的生命自然景象。在这种体验中,可以获得对世界的崭新理解。如果说,20世纪以前的艺术以自然万象的浪漫想象为主导,那么,当代艺术则以自然万象的残酷想象为主导。在这种对立的体验中,我们获得了对世界的全部理解,获得了对生命的辩证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