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我的《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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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先进第十一

这是一堂讨论课。

主持人:孔子。

参加人员:孔子的学生,还有季氏家族的一个人事干部。

内容:人生规划。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孔子用开门见山的方法引入这堂课。

通常认为“先进”“后进”是指前辈后辈,我不以为然。孔子称前辈,常用人名或朝代名。例如,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从整堂课的内容来看,这里的先进后进,应该是指孔子的学生,已“毕业”的学生是谓先进;仍然在学的学生是谓后进。现在的老师面对学生喜欢说我以前的学生怎么怎么样,目的是鼓励当下的学生。

古今何其相似。

野人、君子是比喻,也即是孔子所说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朴实、真诚,野人之礼;奢华、矫饰,君子之礼。

如用之,教育的目标和内容。

孔子说:“同学们,就礼乐方面来说,你们的师兄是朴实和真诚的,不像你们现在这般奢华和矫饰。礼乐方面的修养,还得向你们的师兄学习。”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言语:宰我、子贡。

政事:冉有、季路。

文学:子游、子夏。

孔子在陈国和蔡国多次遭遇危险。其中一次大致如下:“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大难不死,孔子对跟随他经历“陈蔡之厄”的学生念念不忘,称赞有加。

人之常情。

皆不及门也。有些留恋,亦有些感叹,既指他们“毕业”走了,又指他们没有大官做。孔子列举其中的十名学生,指出他们的特长。

这说明,孔子教育的教学内容至少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德行、言语、政事和文学。同时也说明孔子教学细致入微,对学生的特点了如指掌。

这是教学得以成功的基本前提。

言语,应该是指口才、辩才、演讲才能,就像现在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孔子说,以前跟随我往返于陈国和蔡国的学生,现在都不在我身边了。他们都学有所成。德行方面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方面有宰我、子贡;政事方面有冉有、季路;文学方面有子游、子夏。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孔子进一步解释他的十位学生。

回,颜渊。

非助我者也。有些奇怪,颜回是孔子的第一得意门生,孔子怎么会说他对自己没有帮助呢?朱熹从反面来解读,认为孔子批评颜回,是因为太喜欢的缘故。

大可不必如此为颜回辩护,也不必认为孔子高度评价颜回就意味着颜回对孔子有帮助。

于吾言,无所不说。这再清楚不过了,颜回对孔子百依百顺,孔子说什么他都不产生疑问,“是,是,老师您说得对,弟子谨记。”正是这一点使孔子认为颜回对自己没有帮助,首先是无助于颜回自己对问题的理解;其次是无助于弟子之间的学习交流;再者是无助于孔子对自己思想的深思。也许,颜回早亡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孔子说:“颜回对我没有帮助,因为我说什么,他都乐意接受。”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闵子骞的德行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孔子的结论是:“孝哉闵子骞!”

闵子骞之孝,已成中华孝文化的经典,“周闵损,字子骞,早年丧母。父娶后母,生二子,衣以锦絮;妒损,衣以芦花。父令损御车,体寒,手无法握住缰绳。父查知故,欲出后母。损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母闻,悔改。有诗赞道:闵氏有贤郎,何曾怨晚娘?车前留母在,三子免风霜。”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间,非难、诽谤。昆,哥哥。昆弟,兄弟。闵子骞的父母兄弟的话,别人不会非难。家人说他孝悌,外人都相信。

孔子说:“闵子骞是真孝子。他的父母兄弟都说他孝,别人也说他孝。”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并不在孔子上述列举的十人之列,记录人加入这句话,用意何在?

《白圭》,取其“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说南容谨言慎行。

联系另一处的说法:“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也即是在社会政治气氛不好的情况下,孔子特别强调谨言慎行。颜回正是谨言慎行的典范,孔子却说他“非助我者也”。可见记录人记录南容的故事是有目的的,难道是记下孔子行事存在双重标准吗?但无论如何,这一记录却也丰富了儒家经典。

三复,经常诵读。

南容经常诵读《白圭》,孔子把侄女嫁给他。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

季康子的问话或许是由孔子把学生分成四类而引出的,季康子网罗人才,在乎的是人是否好学。同样的问题,哀公也问过一次: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孔子给出相同的回答,但详略不同。这充分显示孔子对待官员的态度。

当然,从教育的角度说,学生的特长是重要的教学条件,但更为根本的问题是学生是否好学。哀公和季康子选择人才的标准是学习能力。

季康子问孔子:“你的学生之中有谁比较好学?”

孔子回答说:“颜回是我的弟子中最好学的一个,不幸颜回短命,已经死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好学的学生了。”

孔子也是一种感叹。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槨。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

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孔子由此引出颜回的故事,讲述自己对待死亡的态度。

颜渊死的时候,家穷无钱办丧事,颜渊的父亲请老师帮忙。孔子家也穷,只有君王所赐的马车,总不能卖车为颜渊办丧事吧?孔子以自己儿子的丧事为例,劝颜路为颜渊简办丧事。穷人没有办法心想事成,才不才都一样,其他都是托辞。

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

颜渊死的时候,他的父亲颜路请孔子卖车为儿子置办椁。孔子说:“我的儿子虽然没有你的儿子聪明,但也是我的儿子。我儿子鲤死的时候,丧事简办,有棺无椁。我也没有为儿子卖车买椁。我当大夫之后,不能徒步出行。”

颜渊死。

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孔子把马车看得很重要,据说是御赐的马车,不能变卖,更不能变卖来为儿子或得意门生办丧事。

然而颜渊的死,可能确实引起孔子的震动,我们没有在《论语》里看到孔子对儿子鲤的死表达过什么悲哀,却对颜渊的死喊出“天丧予!”

这是穷人死守礼节的结果。“颜渊死”是记录人为上下文连接需要所加的。

孔子在课堂上当着学生唉声长叹:“啊!天要绝我呀!天要绝我呀!”

这场面颇为悲戚。

颜渊死。子哭之恸。

从者曰:“子恸矣!”

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孔子恸哭。可能整个课堂早已哭成一片。

从者,指孔子弟子,经常跟随孔子,但没有名气,记录人故意隐去其姓名。

“夫人,谓颜渊。”(《四书集注》)

说着说着,孔子恸哭。身旁的学生说:“老师太悲伤了!”

孔子说:“我太悲伤了吗?我不为颜渊悲伤,还为谁悲伤呢?”

很率性的场面,“我不哭他,我还哭谁啊?我。”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

子曰:“不可。”

门人厚葬之。

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继续讲述颜渊的故事。这是故事的重点。

颜渊死的时候,孔子的弟子想厚葬他。

孔子说:“不可以厚葬。”

弟子们不听,厚葬了颜渊。

孔子说:“颜回视我为父亲,但我不能视他为儿子。不是我不仁义,我还有你们这么多学生呀。”

在这里,孔子借助颜渊的故事,阐明自己的学生观,那就是要公平对待每一位学生,无论他们的学习成绩如何,无论他们有何专长,也无论感情的亲疏。

今天有多少老师能做到!

季路问事鬼神。

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敢问死?”

曰:“未知生,焉知死?”

子路勇猛,这个对话有质问孔子的意思,也即是子路不太满意孔子对颜渊丧事的态度。子路长期跟随孔子,没有事由,他不可能提出如何事奉神鬼的问题。

子路问孔子如何事奉鬼神的事。

孔子说:“你连人都不能事奉,怎么能事奉鬼呢?”

子路追问:“那么,死亡又是怎么回事呢?”

孔子说:“我连生的问题都没有弄清楚,怎么知道死的事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孔子只说鬼,不说神。而相比于鬼和死亡的事,孔子更关注人和人生的事。孔子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人生而展开,包括他对待拜祭的态度,也都是为着人的孝和礼。

从现代的观点看,孔子是一个人本主义者。也可以说,孔子的教育观具有以人为本的核心内涵。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

子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由子路问鬼神生死,而引出孔子对四个学生行为的观察。訚訚、行行、侃侃都是形态描述,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很难用语言表达,倘若不是,孔子也不至于用“……如也”的句式了。

结合孔子对这几个学生的评价,我们可以想象訚訚、行行、侃侃是怎么样的。

闵子骞,以品德高尚著称,在孔子身边侍奉孔子的态度,就像孔子对待上大夫说话一样。孔子“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也就是谦和而恭敬的样子。訚,好像关起门来说话,小心翼翼。

子路,擅长政事,说话也停不下脚步,走动不停,指指点点,活像是一个监工,不容他人辩驳,总之,很难形容。

冉有也擅长政事,但与子路不同,属于官场上那类搞宣传的人;子贡擅长言语。他们对待孔子就像孔子对待下大夫一样。孔子“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也就是口若悬河、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的样子。

子乐。孔子会心的、慈祥的样子。看到自己学生的成长,看到自己学生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精彩,孔子乐了。孔子的乐,是一个教师的乐,一个智者的乐。而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言语,即道出作为一个教师的无可奈何。

闵子骞侍奉在侧,小心谨慎,谦和恭敬;子路指指点点,行事果断;冉有和子贡则口若悬河,从容不迫。孔子高兴地看着他们,脱口而出:“如果子路继续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会遭遇不测。”

当代教育,使学生如大工业生产线上的产品,千人一面。孔子关注个性教育的思想,何时得以回归?我们何时能以学生个性张扬为乐?

鲁人为长府。

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孔子继续分析闵子骞,进一步说明他何以品德高尚?为什么说他訚訚如也?

鲁人,不便言明是谁,就是一个鲁国人。

为,此处作“变革”。

长府,春秋时鲁国藏财物的国库名称。

贯,通“惯”,作“习惯”、“惯例”。

夫人,指闵子骞。

鲁国某人要变革国库管理制度。闵子骞说:“依照惯例,有何不妥?何必大动干戈?”孔子对此评论说:“闵子骞说话不多,但他一说就说到要害之处。”

这就是“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吗?可能是吧。为什么不直说呢?

古今语言的差异。

此处还可以看出,孔子之所以把闵子骞列为品德高尚的学生,是指他关心国家大事。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门人不敬子路。

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孔子评价子路演奏乐器的水平。

瑟,古代的拨弦乐器。

升堂入室,喻学问深得师传、造诣精深;或学问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达到更高的水平。

一天,子路弹拨鼓瑟。

孔子听见后说:“子路弹拨鼓瑟的水平怎么这么样呢?这会是出自我的门下呢?”

学生听了孔子的话后,不再尊敬子路。

孔子说:“子路弹拨鼓瑟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只是鼓声中透出杀气。”孔子从子路弹拨鼓瑟声中听出子路的性格,子路“行行如也”,说明子路的弹拨水平已经很高了。孔子评价子路,目的是要其克服性格上的弱点。学生误解孔子的话,纷纷看不起子路,孔子不得不作进一步解释。

教育无小事,评价学生须小心。这是一个范例。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然则,师愈欤?”

子曰:“过,犹不及。”师与商,颛孙师(子张)和卜商(子夏)。孔子评价商擅长文学,而把师排除在外,子贡可能有不同意见,或是不理解孔子的评价标准,于是提出问题。子贡擅长言语,问问题也绕弯子。

子贡问老师:“子张和子夏,谁比谁贤达?”

孔子回答:“子张行事高调,子夏行事低调。”

子贡追问:“那不就是说子张胜过子夏吗?”

孔子回答:“行事高调和低调同样不好。”

孔子这次不上子贡的当,他既表明自己的观点:中庸之道,又避免把学生分出个高低。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冉有曾做过季氏的家臣。

季氏比周公更有钱,更富有,而冉有还帮助季家敛财,使季家富上加富。孔子很不高兴,他对学生说:“冉有这小子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组织起来反对他。”

很有意思,冉有作为季氏的家臣,做了自己分内的事,于情于理都合乎礼教,孔子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孔子要冉有做一个不忠之人?

朱熹认为冉有帮助季氏盘剥百姓,目的是急于升官。

这是孔子的原意吗?难道孔子仇富?

更有意思的是,孔子曾经评价冉有有行政才能,也许他到季氏任职还是孔子推荐的。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学生,孔子为什么要号召学生“鸣鼓而攻之”。如此看来,孔子是对季氏的不满,并把不满发泄到学生身上。

子曰:“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孔子一下点出四名学生的特点。

柴,即高柴。为什么愚?钱穆称其为“好仁之过”。

鲁,即迟钝。孔子说曾子迟钝,我百思不得其解。曾子以孝著称,“齐尝聘欲与为卿而不就,曰:‘吾父母老,食人之禄,则忧人之事,故吾不忍远亲而为人役。’参后母遇之无恩,而供养不衰,及其妻以藜烝不熟,因出之。”这算迟钝吗?也许吧,孔子心目中的鲁是指不会变通。

辟,夸张,邪辟。

喭,鲁莽,粗俗。与子路“行行如也”一致。

孔子说:“柴高愚笨,曾参迟钝,子张邪辟,子路粗俗。”

孔子对学生的性格了如指掌,这是教师教学得以成功的根本保证。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孔子又拿颜渊和子贡来比较。

庶,近,近道。屡,屡屡,常常。空(kóng),贫乏,贫穷。

不受命,不受命运的制约,不听天由命。亿,臆测、预料。

孔子说:“对于道德人品,颜渊已经差不多了,可是他却经常受穷。子贡不受制约,发家致富,子贡有先见之明。”

作道德文章的人,往往都是穷光蛋,而视道德如儿戏的人则往往富甲一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孔子分析两名学生的遭遇,说的正是这个问题。

孔子既不反对颜渊志于道而甘愿受穷,也不反对子贡发家致富。

子张问“善人之道”。

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孔子讲述颜渊和子贡的人生际遇,子张不明白老师的用意,举手问老师。

这涉及善与不善的问题,颜渊是善人吗?子贡是善人吗?颜渊致于道,子贡发其财,他们都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他们都是善人吗?

子张不明白。

子张问:“老师,什么是善人之道呢?”

善人之道,应该是指一个人怎样做才是一个善良的人,与所谓君子同义。

孔子的回答很有意思。字面上就是,不走脚印,不进室内。

不践迹,我的理解是:不走老路,不沉湎于过去,不犯同样的错误。

不入于室。室,会意字。从“宀”从“至”,人到屋中就停止了。也即是,不要停止,不要受制于框框,不要受束缚,勇于开拓。

子张问:“老师,什么是善人之道呢?”

孔子回答:“不走老路,勇于开拓。”

其实,这也正是孔子教育思想的内涵。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这句话可以看作孔子继续回答子张的问题,“善人之道。”

笃,笃实。与,给以。

色庄,外表庄严,表里不一,甚至是衣冠禽兽。

孔子说:“仅凭他笃实的言论,就判断他是善人,可你知道他是君子呢?还是衣冠禽兽?”

朱熹注:“言不可以言貌取人也。”这是很准确的解读。

子路问:“闻斯行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

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既然“论笃是与”都面临上当受骗,那么人应该如何行动呢?例如,是否应该见义勇为?是否“闻斯行之”?孔子举两名学生的提问,解释这个问题。

这两个人都擅长行政事务,孔子应该是有所指。

闻斯行。闻,听到,可引申为看到。斯,即,就,则。

诸,疑问词,“之乎”的合音。

父兄在,“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恒言不称老,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即有父兄在,做事要有后顾之忧。

退,裹足不前,即处事犹疑不决。

兼人,超过别人,即好出风头,“行行如也。”

子路问孔子:“老师,能见义勇为吗?”

孔子答:“有父兄在,怎么能见义勇为呢?”

冉有问:“老师,能见义勇为吗?”

孔子答:“要见义勇为。”

公西华说:“子路问‘能否见义勇为?’老师说‘有父兄在。’冉有也问‘能否见义勇为?’老师却说‘要见义勇为。’我不明白。敢问老师,这究竟是为什么?”

孔子说:“冉有处事犹疑不决,所以鼓励他要果断;子路好出风头,所以告诫他三思而后行。”

这是孔子因材施教的范例,值得每一位老师品味。教育无定法,关键是要教得得法。

子畏于匡。颜渊后。

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曰:“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又回过来谈颜渊的故事,还是解释颜渊为什么德行第一。

孔子之前也提过此事,“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件事对孔子的触动很大。现在看来,颜渊当时也在场,师生共患难,使孔子念念不忘。

很难想象当时的课堂气氛,但我能感觉到孔子讲这个故事时那种兴奋,也能感觉到他们师生临危不惧的精神。

孔子在匡遭遇围攻,脱险之后不见颜渊。原来,颜渊为孔子断后,做保卫工作,颜渊不像子路,做保卫工作很危险。见颜渊赶上来,孔子松了口气。

孔子说:“我以为你死掉了。”

颜渊调皮地说:“老师您还健在,我怎么敢死呀!”

颜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闻斯行之”,是仁者之勇,仁者必有勇。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欤?”

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

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曰:“然则,从之者欤?”

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孔子再谈冉有和季路,他们有行政才能。

季子然,季氏家里的人,可能是管干部的,季氏家族组织部里来的年轻人。他是来考察仲由和冉求的,自然要找他们的老师。

季子然不是大臣,这可以从行文中看出,用“子曰”而不是“孔子对曰”。

从之者欤。是否要听从上锋的主意从事?

季子然问孔子:“仲由和冉求称得上是大臣吗?”

孔子说:“我觉得你的问题问得很奇怪,仲由和冉求也曾经问这同样的问题。所谓大臣,就是要以天道和人道协助君王治理国家,如果做不到就辞职。从这个角度来看,仲由和冉求已经具备做大臣的资格。”

季子然问:“但是,家臣不是必须听从主子的意旨行事吗?”

孔子说:“如果要弑父弑君,那他们也是不会听从的。”

这对话有火药味。孔子可能不高兴仲由和冉求到季氏家族当官。前面曾提到孔子对冉求的批评:“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这里也是对仲由和冉求的提醒。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经常受到孔子的批评,这又是一例,师徒俩为一事而吵架。

子羔,即高柴,上课不久孔子就说他:“柴也愚”。就是这样一个人,子路却推荐他到费这个地方做官。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孔子培养学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学生当官。孔子为什么反对子路推荐子羔当官呢?这里用到一个“使”字,疑是子路用非法手段让子羔为费宰,孔子对此提出批评。

贼夫人之子,钱穆称:“时子羔尚年少,故称‘夫人之子’。”不妥。我认为应当是“贼夫,人之子。”贼,伤害、祸害,等等。贼夫,即感叹对子羔的伤害。

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的观点是实用主义的观点。人生就是一个大课堂,社会就是一个大课堂,学习不是只有读书一条门径。两千多年来,中国人的思维特征并没有太大变化。可惜,子路的思想受到压制,这可能是中国知识分子缺乏社会责任感的原始基因。

是故恶夫佞者,孔子对子路的批评很尖刻,上面直指他“不得好死”,现在又指责他“是故恶夫佞者”。佞:善辩,巧言谄媚。

子路推荐子羔到费这个地方做官。

孔子说:“子路啊,你这样做是误人子弟呀。”

子路说:“有民众,有社会,这是学习的大课堂,难道人的成长只有读书一条道路吗?”

孔子说:“所以说,我最厌恶像你这样强词夺理的人。”

师生就一个问题展开讨论,互不相让,这是孔子教学相长的生动体现。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

课的最后,安排一场对话,孔子和他的四们学生。四位学生中有两位是擅长政务的,公西华则以长于祭祀之礼、宾客之礼著称,且善于交际,曾“乘肥马,衣轻裘”,到齐国活动。也即是有三个擅长社会事务的学生。

侍坐,依礼学生们应该站着,孔子让学生们坐下来。孔子今天要听学生谈人生规划,谈志向,谈理想,站着说不合适。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围坐在孔子周围。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已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孔子说:“我今天想听你们谈人生规划,我虽然比你们虚长几岁,但我没有什么本事。你们要畅所欲言,不要一坐下来就说‘我不知道呀’,如果我知道你们的想法,那我又何必让你们来谈呢?”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有子路在,孔子何必如此开场?

率尔,直率的、不假思索的。说的是子路的特点。可以想象得到,孔子还没有说完话,子路已跃跃欲试了。

摄,夹。方,方向、目标。

子路不假思索地说:“一个千乘之国夹在大国之间,大军压境,民不聊生,即使这样的国家交由我治理,不出三年,就能使百姓英勇善战,使国家发展有目标。”

夫子哂之:“求,尔何如?”

哂,大笑。孔子笑子路好高骛远。

孔子微笑地点点头,转向冉有,说:“冉求,你有什么志向呢?”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即比“千乘之国”还小的国家。

俟(sì),等待。

冉求回答说:“方圆六七十里,或者更小的国家,我也愿意治理,不出三年,我能让百姓富足,至于百姓礼乐的事,则要等待君子了。”

冉有关注民生。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孔子对冉有的回答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直接转向公西华。

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即,迎来送往,组织集会,置办礼服,愿意做个小司仪。

孔子问:“公西华,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公西华回答说:“我不敢说我能做什么,但我愿意学习。宗庙的事务,如迎来送往,组织集会,置办礼服,愿意做一个这些方面的小司仪。”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对公西华的回答也没有任何表示,就又转向曾晳。“曾晳,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这就很有意思了,孔子与弟子谈话,曾晳一边在一旁悠然击鼓为乐,一边竖起耳朵倾听,“鼓瑟希”。听到老师叫他,可能有些意外,击鼓的手重了,“悭尔”,立刻站起来,面对老师说:“老师,我不如他们有才干。”撰,才干。

孔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只是谈谈个人的志向嘛。”

雩,舞雩,祭雨的舞台。

曾晳说:“我嘛,遇到晴好的天气,带上干净的衣服,约五六个知己,携六七个儿童,到沂河沐浴,再到祭雨的舞台纳凉,玩够了就踏歌而归。这就是我的理想。”

这是神仙过的生活,难怪孔子喟然叹息。孔子之叹,在于他太想当官,到头却潦倒一生,年经大了,于是才有“我与曾晳的志向相同。”

三子者出。

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唯求则非邦也欤?”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欤?”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子路、冉有、公西华听了两个老头长吁短叹,悄悄溜走。曾晳留了下来,继续谈话。

曾晳问:“老师,他们三人说得怎么样?”

孔子说:“也就是各自说出自己的志向就是了。”

曾晳问:“哪您为什么笑子路呢?”

孔子说:“有志于为国的人应该知礼,子路说话不让人,所以我笑他。”

曾晳问:“冉有不能治理国家吗?”

孔子说:“你认为六七里长,五六十里宽的地方还不是一国的吗?”

曾晳问:“公西华不能治理国家吗?”

孔子说:“组织宗庙活动的人,不是诸侯的人能胜任吗?如果说公西华是小司仪,那还有谁能当大司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