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类似于现在的班会课。
老师:孔子。
学生:公冶长、南容、子贱、子贡、雍也、孟武伯、子路、颜渊、……内容:集中讨论如何评价人,讨论制定评价指标。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léixiè,绑犯人的绳索)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lù)。”以其兄之子妻之。
上课一开始,孔子宣布两则喜事:孔子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公冶长,把侄女许配给南容。
孔子说:“公冶长就要结婚了,虽然他坐过牢,但那不是他的错。
我决定把女儿许配给他。”
孔子又说:“由于南容的特殊地位,国家有道时他有官做,国家无道时他也能免受刑罚,我决定把侄女许配给南容。”
这显得在些匪夷所思。把家庭私事拿到课堂上来讲,似乎不妥。
现在学校老师也时常会有这种情况,学生非常反感。
孔子把女儿嫁给坐过牢的穷学生公冶长,却把侄女嫁给南容。
南容是贵族。南怀瑾先生说:“南容虽然善于自处,但公冶长在学问修养上,有更深的功夫,所以遭遇困厄还能够不怨不尤,涵养得平平淡淡。事实上比起来,他认为公冶长比南容更了不起。”或者孔子的女儿与公冶长自由恋爱,已经到了非公冶长不嫁的地步,孔子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孔子也难免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嫌疑。
孔子对把女儿嫁给公冶长没有做太多解释,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而对把侄女嫁给南容则说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能保证安定的生活。
当然,孔子也可能是试图为社会树立榜样,“仁者,天下之表也。”不论出身、贵贱,不论曾经做过什么,只要有志于道,孔子都能容纳。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孔子把子贱作为这节课的第三个例子。
孔子说:“像子贱这样的人就是真君子。人都说鲁国无君子,如若这样,那怎么会有如子贱这样的人呢?”
子贱为什么是真君子?孔子上课时一定会解释,可惜没有记录下来,我们不知道他如何解释。关于子贱,“宓不齐,鲁人,字子贱,少孔子四十九岁。为单父宰,有才知,仁爱百姓,不忍欺之,故孔子大之也。”孔子教学,总是从实例出发,引导讨论,由浅入深,结论常常隐藏于过程之中,或者隐藏于实例之中。这堂课,孔子沿袭他惯用的方法,他先对三名学生作出简单评价,评价的语言虽然不多,但很准确。
公冶长因错判而坐牢;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南容都能如鱼得水;子贱则被当作证明鲁国有贤能之人的例子。
除此之外,关于这三个人为什么是君子,孔子没有再作解释。为什么这三个人是君子?孔子的学生恐怕会有不服气的。你是君子吗?我是君子吗?他是君子吗?课堂上可能早已出现互相玩笑的场面。而这种情况,可能正是孔子所希望的,孔子的目的就是引起学生的思考,“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琏瑚也。”
果不其然,子贡第一个不服气。他们三人是君子,哪我子贡算什么呢?我就不是君子吗?
子贡问孔子:“老师,那么您觉得我怎么样?我算是什么呢?”
孔子说:“你器度不凡。”
子贡追问:“我是什么器啊?”
孔子回答说:“像琏瑚般贵重的器。”
子贡是孔子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以口才好而著称。从孔子对子贡如此高的评价来看,子贡不服气是情理中的事。此处,我以为“女器也”的“器”当指子贡的品质,即“器度”,因此解读为“器度不凡”。
而子贡追问的“何器也”的“器”当指“东西”。“瑚琏”,瑚琏是孔子时代“宗庙中盛黍稷之器,竹制,以玉饰之,言其既贵重,又华美,如后世言廊庙之材”。
子贡和孔子师生的这个对话是很幽默的,用现代口语解读就是:
子贡:“老师,那我算什么?”
孔子:“你是东西。”
子贡:“我是什么东西?”
孔子:“你是像琏瑚一样的东西。”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
焉用佞?”
不只是子贡一人有意见,还有其他学生有意见,这里用一个“或”字来表达某位有不同意见的学生,而不特指是那一位学生。
有位学生问:“老师,仲弓有仁德,但不善辩,又当如何?”
孔子答道:“仲弓何需善辩!善辩者除了让人觉得他口齿伶俐之外,还经常惹人讨厌。你都不知道仲弓之仁在何处,他哪里需要善辩?”
此处,“佞”作“善辩”、“口才好”解。“给”作“口齿伶俐”解,子曰:
“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这位提问的学生还没有懂得老师的意思,至少他没有记住老师说过“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话。因此,我们看到孔子的回答其实是对提问者的批评,而不是对冉雍作出评价,孔子既没有肯定冉雍的口才,也没有肯定冉雍的仁德。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孔子讲第四个例子,就是漆雕开。
孔子说:“我推荐漆雕开去当官,漆雕开对我说:‘我对于当官还缺乏自信。’我为漆雕开感到高兴。”
孔子为什么高兴?他好心推荐漆雕开去当官,却遭到拒绝,这说明孔子并不了解这位学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孔子把这件事报告出来,因此而高兴。
老师为学生的成熟而高兴。
孔子为老师树立了榜样。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
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可能是由于漆雕开不愿当官引出的感叹吧。孔子办教育的主要目标就是为国家培养官员,而像漆雕开这样有品行的人都不想当官,可见官场是何等黑暗、何等糟糕。这对孔子无疑是一个打击。而且,孔子对于学生的不同选择,还得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于是,孔子在此表示有退隐江湖想法。
孔子说:“现在社会风气不好,教书也艰难,我真想退隐山林,游山玩水算了。如若这样,我就只带子路与我同行了。”
子路听了很高兴。可能当时就信以为真,对孔子说,就是嘛,我们现在就走,我可以保证老师的安全,等等。
看到子路的样子,孔子乐了。于是,孔子说:“子路啊,你是勇气过人,慎思不足呵。我只是说说而已,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
“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很会抓住机会提问。孔子刚说子路勇敢,孟武伯马上就问:“老师,那您说子路仁吗?”
孔子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
孟武伯不依,追问道:您不是说他很能干吗?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否仁呢?
孔子说:“子路嘛,他可以当一个诸侯国的国防部长,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
孟武伯问:“老师,那你说冉求怎么样?他仁吗?”
孔子说:“冉求嘛,他可以当一个诸侯国的办公厅主任,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
孟武伯又问:“老师,那公西赤又如何?他仁吗?”
孔子说:“公西赤嘛,他可以当一个诸侯国的外交部长,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
此处,“赋”指“军队”,“赋,兵也。古者以田赋出兵,故谓兵为赋。”借孟武伯的提问,孔子一连评价了三位学生,一个可以当国防部长,一个可以当办公厅主任,一个可以当外交部长,这样的高官,在孔子眼里,依然没有达到仁的境界。
仁是什么?可能只有孔子才能说清楚。我们在这里出可以看到孔子教育的一个特点,那就明确指出学生的优点和缺点,不隐瞒学生的长处或短处。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
看来孔子有时也会说大话的。他曾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现在却要子贡和颜回比,还拿自己与两个学生比。为什么呢?其实,有比较才有鉴别,要看你比的是什么,比的目的是什么?
颜回有亚圣之称。课上到这里,孔子有意拿子贡与颜回比较,我以为是想借机对子贡进行教育。
孔子问子贡:“你和颜回比哪个好?”
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比呀!我岂敢望其项背!颜回能闻一知十,我只能闻一知二。”
孔子说:“不如呀!我不如你,更不如颜回呀!”
子贡的骨子里是骄傲的,他承认不如颜回,又不忘自我吹嘘。孔子只好讽刺一下,对他提出严厉的批评:“不如呀!我不如你,更不如颜回呀!”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当时课堂的情景: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子贡低下因失言而羞红的脸。
读《论语》,我时常惊叹于孔子捕捉教育机会的智慧!“弗如也!
吾弗如也!!我永远弗如也!!!”
宰予旦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于予与何诛?”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予即宰我,我们第一次认识宰予是在《论语·八佾第三》,当时他信口开河,说“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而遭到孔子的批评。
这天,宰予没有来上课,有人报告孔子说宰予还在睡觉。孔子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对于宰予,何必指责呢?过去我看人是听其言而信其行,现在不同了,我要听其言而观其行,而后才能信其言。对于宰予,让他改正就是了。”
这几句很有意思。是谁发现宰予没有来上课?为什么刚上课的时候没有人发现?是孔子发现宰予没有来上课,让学生去找宰予?
我倾向于是孔子事先已经知道宰予的事,没有说明,某一位学生发现宰予没有来上课,偷偷溜出去找宰予?回来之后对孔子说:“老师,宰予没有来上课,他还在睡觉呢!”孔子有些生气,一语双关地说出这几句话。在我看来,这几句话批评的对象,更像是溜出去找宰予的学生。
中国人有午睡的习惯,这个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至今没有看到有说服力的资料,但我想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形成的。以孔子的仁德,不至于不能容忍一个学生的“旦寝”吧?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伥(chāng)。”子曰:
“伥也欲。焉得刚!”
可能是受宰予事件的影响,孔子公开表露对自己教育生涯的不满,当然也是对学生的不满。孔子感叹说:“我还没有看到一个刚正不阿的学生。”
一位学生不服气,说:“老师,申伥就刚正不阿。”
孔子说:“申伥有贪欲,怎能够得上是刚正不阿!”
在《里仁第四》里,孔子曾经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孔子并不反对正常的欲望。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读子贡这句话,总感觉子贡的气还没有消。孔子就是不说子贡是否仁。于是,子贡只好自己表白:“我不愿意别人强加给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强加给别人。”
孔子毫不客气地说:“子贡呀!这不是你所能做到的!”
看来,孔子对子贡也是够严厉的。孔子不但不给子贡面子,还尽泼冷水。然而孔子对公冶长、宰予等却是相当宽容。孔子教学的过程无不表现其因材施教的思想。
子贡说的这句话,已被人重复说了两千多年,无论君子小人,只要需要就会拿来说说。而孔子点评的话,却被人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也难怪,伪君子多,真小人少呵。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子贡为什么在这里说这句话?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因为这节课是讨论如何评价学生的。子贡吹捧孔子吗?大可不必吧?在这节课中,子贡说别人、说自己都没有获得孔子的好评。那就说老师吧!或许能达到一箭双雕的作用,既可以让老师高兴,又能在同学面前表现自己是老师的真传弟子。我们注意到,“文章”的古义是“衣服”。
子贡说:“老师穿什么衣服,我能看得见、说得清;而老师说的人性与天道,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不知是谁,也附和一句牢骚:“就是嘛,子路知道老师说的人性与天道的真意,但他无法做到老师的要求,所以他害怕再听到人性与天道的问题。”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子贡又给孔子出难题。
据载,孔文子逼太叔疾休妻再取自己的女儿,太叔疾则变相将孔圉之女变成二奶,孔圉因此想发动战争。子贡挑此人来问孔子,确有找茬之嫌。
子贡问孔子:“老师,像孔圉那样的人为什么也能谥为‘文’呢?”
孔子回答说:“孔圉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封号叫‘文’。”
孔子的回答非常机智,避其锋芒,抓住要害,文辞华美。“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已成为熟语,无须翻译。
老师经常会遇到一些学生提出刁钻的问题,孔子与学生对话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值得我们深思。但从现代的角度看,我以为孔子的这个回答却略嫌单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文”谥不会是地摊价吧?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子贡打开的话题。孔子顺势把课转入对当时高官和社会名流的评价上,讨论现实问题。把社会现实问题作为教学内容,这样的教育是很先进的,甚至目前的教育都难以做到。
孔子说子产有为官的四种品德:“他行为谦恭,事君尊敬,养民有恩惠,役民有法度。”
子产何许人也?“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这是当官的榜样,是做人的榜样。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孔子说:“晏平仲善于与人交朋友,朋友跟他相处得越久越会敬重他。”
晏平仲何许人也?孔子为什么对晏平仲有这样的评价呢?
一则故事,从中能理解孔子的评价,“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这是交朋友的榜样。
关于交朋友,孔子已说过的话有: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学而第一》)
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学而第一》)
朋友数,斯疏矣。(《里仁第四》)
现在,孔子通过评价晏子,向学生说明朋友相处之道。
此外,有《晏子春秋》传世。现在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晏子使楚》。晏子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是鲁国重臣,颇有行政才能。他深受国人的尊敬,被认为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死后封号为“文”。像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养只乌龟算得了什么?即使用乌龟来占卜,在当时也是很流行很平常的事。现代成功人士都养宠物,不但不被认为是玩物丧志,还得到关心动物的美誉。孔子能容忍坐过牢的公冶长,却对养只乌龟的大夫吹毛求疵?
我怀疑这样的说法。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孔子批评臧文仲不智呢?“山节藻棁,复庙重檐,刮楹达乡,反坫出尊,崇坫康圭,疏屏。天子之庙饰也。”也就是说,“山节藻棁”是天子庙的专用装饰。问题就在这里。在《八佾第三》里,孔子公开批评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批评“三家者以《雍》彻”。孔子对礼的僭越是不能容忍的。如此一来,这句话就明白了。
孔子说:“臧文仲养只乌龟,居然为乌龟盖了间像天子庙一般的屋子,这是多么不明智呀。”
孔子对礼的重视是一贯的。他举这个例子的目的,是告诫学生,无论一个人的地位有多高,能力有多大,成就有多突出,都不能僭越礼。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
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
我总是感觉到,孔子上课,与弟子的讨论就像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游戏。子张又提到一个名相。此人三仕三已,必有过人之处。有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初,若敖娶于妘,生斗伯比。若敖卒,以其母畜于妘,淫于妘子之女,生子文焉。妘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妘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谷,谓虎于菟,故命之曰斗谷于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此人来历即非一般。朱熹注:“其为人也,喜怒不形,物我无间,知有其国而不知有其身,其忠盛矣,故子张疑其仁。然其所以三仕三已而告新令尹者,未知其皆出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也,是以夫子但许其忠,而未许其仁也。”三进三出,古今何其相似!
子张问:“老师,斗文子三次升官做宰相,他没有喜形于色;三次被罢黜,他也不露愠色,每次离岗,他都与新任者进行交割。这样的人如何评价?”
孔子回答说:“忠呀!”
子张追问:“不仁吗?”
孔子说:“我不知道。他这样就能算仁吗?”
孔子仿子张的方法反问子张,让子张自己去思考。
孔子心中忠的榜样。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至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继续问孔子:“老师,崔杼谋杀齐庄公,大夫陈文子宁可放弃庞大家财也不顺从崔子,逃到别国。可是,陈文子到这个国家一看,觉得它的大夫也如崔子一般。陈文子又离开到另一个国家。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陈子文继续逃离。这样的人又如何评价呢?”
孔子回答说:“清高呀!”
子张追问:“不仁吗?”
孔子说:“我不知道!你觉得他这样做算得上仁吗?”
子张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他问孔子的这两个人,放到现在的社会也不能算仁,甚至于忠也不是,清高也不是。三次被撵下台,再重新启用的人,正是因为不忠的缘故。而国家有难却逃之夭夭的人,怎么能算是清高呢?
孔子两次“焉得仁”的回答,可能就是看出子张的目光比较短浅,因材而教吧?
孔子心中清白的榜样。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不知是谁稍稍说,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又如何评价呢?
孔子听到后,也不理是谁说的,便脱口而出说:“何必三思,再思就可以了!”
这有点不像孔子的性格。
先来了解季文子。季文子是春秋时鲁国正卿,谥曰文子。他执掌着鲁国朝政和财富,大权在握,一心安社稷。忠贞守节,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季文子行事以谨小慎微著名,凡事总要做到有备无患,三思而后行。据《春秋左传·文公六年》记载:“秋,季文子将聘于晋,使求遭丧之礼以行。
其人曰:‘将焉用之?’文子曰:‘备豫不虞,古之善教也。求而无之,实难,过求何害?’”
原来孔子是针对一个行事小心翼翼的大夫说的,在孔子眼中,这样的人应该行事果敢,雷厉风行,“讷于言而敏于行”。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上课之幽默和睿智,此句可见一斑。
为什么?因为这句话中的“其愚不可及也”是一句反话。朱熹的注可以帮助理解:“宁武子,卫大夫,名俞。按春秋传,武子仕卫,当文公、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无道,至于失国,而武子周旋其间,尽心竭力,不避艰险。凡其所处,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济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也即是说,宁武子的“愚”,是大智若愚的“愚”。
孔子说:“在国家安定祥和的时候,宁武子表现得很有智慧;在国家动荡不安的时候,宁武子表现得很愚笨。他的智慧有人可以达到,他的愚笨却无人能够达到。”
在国家无道之时,为了国家利益,不计较个人得失,甚至不顾个人尊严,难得糊涂,这样的愚笨,是极少有人能做到的。
孔子心中为国尽大孝的榜样。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这句放在这里,上下无法衔接,似乎有些唐突。
然而,这也是课堂常常发生的事,由于发生意外事故,老师中断上课,说些与本课无关的话题,以便处理突发事件。这是课堂复杂性的体现。我想,由于孔子用了一句“其愚不可及”的话,引起学生的狂喜,课堂秩序受到影响,孔子才借在陈国的回忆,发出这句感叹。
孔子说:“当年我在陈国时,多想尽快回鲁国呀!就因为你们这帮学生,胸怀大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却脱离实际,弄得我无所适从。就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狂简”也却孟子所说的“狂狷”,“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孟子·尽心下》)“斐然成章”,现代汉语作“形容文章富有文采,很值得看。”但古时也作“忘作穿凿,以成文章”解,这里从古。朱熹注:
孔子“以为狂士志意高远,犹或可与进于道也。但恐其过中失正,而或陷于异端耳,故欲归而裁之也。”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孔子继续点评社会达官。
孔子说:“因为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所以怨恨他们的人就很少。”
伯夷、叔齐为何不念旧恶?有这么一个记载:“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
‘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弒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孟子也有个说法:
伯夷、叔齐“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真实如何,也不得而知。就且当是事实吧。
孔子说伯夷、叔齐是不念旧恶的榜样。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不知又是谁在议论,说微生高为人爽直、坦率。孔子一听便说:
“谁说微生高爽直?你们没有听说别人问他要点儿醋,他就向邻居要一点给人家的事吗?”
我倒觉得奇怪,就凭这点事,孔子就说他不直爽?假如他告诉借醋的人,说他自家没有,是向某某家借来给他的,这不是很直爽、很坦率吗?我依然把孔子的这句话看成是课堂上的插曲,就是信口开河之语,不必认真对待。
微生高是什么人?朱熹注:“微生姓,高名,鲁人,素有直名者。”相传微生高还做了一件很守信的事,把命都送掉了:他跟一个女子在桥下约会,那女的没来,大水却来了,他也不逃走,最后抱着桥柱被淹死了。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孔子说:“我和左丘明有共同好恶。左丘明以花言巧语、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行为为耻辱,我也一样;左丘明以对人隐藏怨恨、又故意与其交友的行为为耻辱,我也一样。”
“足恭”,意为“过度恭敬”,也即点头哈腰的样子。左丘明深得世人尊敬和爱戴,孔子视其为君子,谓之与其共好恶。从“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足以看到孔子对左丘明的尊敬。
在《礼记·表记》里,孔子说:“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
在《学而第一》里,孔子说:“巧言令色,鲜于仁。”
可见孔子对人的行为举止的重视。端正学生的行为举止是教育的第一课。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
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这节课又接近下课,由于整节课都在讨论如何评价人的各种品德和行为,在所有讨论的品德和行为中,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都已经一一指出。那么效果如果呢?孔子接下来提问两位学生。
孔子叫颜渊和子路站起来,说:“上面我们讨论了那么多人物,你们两位何不谈一谈你们的志向?”
子路说:“我的志向是有车马,有锦衣玉食,与朋友共享富贵,那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颜渊说:“我愿行善成为人的习惯,劳动成为人的自觉行为。”
子路反问孔子:“老师,我们也想听听您的志向。”
孔子说:“我愿老人能安享晚年,朋友能有诚信,小孩能有人关怀。”
此处,“盍”,作“何不”解。“敝”作“弃”解,也即放弃性命。“无伐善”就是不妨碍人行善,不强制人行善,使行善成为人的习惯。“无施劳”就是妨碍人劳动,不强制人劳动,使劳动成为人的自觉行为。
孔子的两个得意门生,一文一武,两人都学到直爽和坦率。教学效果不错。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最后,孔子用两句话结束这堂课。
孔子说:“算了吧!当今天社会,我还没有看到一个能正视自己的过错,并对自己的过错自责的人。”
孔子说:“我算什么呢!在我们周围,必定有像我一样尽忠守信的人,但他们都不如我好学。我只是笨鸟先飞而已!”
真想不到,这节课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圣人都把自己的情绪带到课堂,何况一般教师。看来,从孔子身上,确实有学不完的东西。这也算是《论语》的一个插曲吧。以古看今,两千多年了,一切事情,好似就发生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