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决斗
反正一个人,就像等不及一样,着急着要去收拾那些高手异士,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个小孩,手持一柄木剑,对着稻草人刺个不停。我有点亢奋,提前了半个时辰,没想到他们早已在那里了,向戈武向我喊话,说是再推迟一个时辰才能排兵布阵好了,我笑了:真******卑鄙,等晚上了老子什么也看不见,任凭龟儿子们把我射成刺猬?老子即便没有话语权,也不能任凭算计、束手就擒啊,还他妈像君子一样要等那帮厉害的强盗在杀人准备都做好了,再进行所谓的公平较量吗?我拔出辛龙剑,一边催动功力,一边道:“半刻钟要是没人上,我就先弄死你们几个!”立刻,五名捕熊异士不知从哪个角落奔了过来,竟一个一个地上,我跳出圈外道:“这样太麻烦,你们五个一起上,否则会弄很晚,天一黑我就休战回去了。”西门窦喊道:“那怎么成,五人一起上显得我们占你便宜,不公平。就今天一定要决出胜负,我们人多,怎么跟你耗?要想认输要及早,再过一个时辰就来不及了。”“你还知道你们人多啊?还知道公平那玩意啊?认输都不行,你们惨无人道啊!你们五人一起上了我可以不用兵器,若害怕了就算你们输,我倒可以随时让你们认输!”
估计他们商量呢,那五异士却等不及了:“只要报了仇,就是完成任务,什么便宜,有了干嘛不占?”熊裴东也喊:“五位壮士不必讲究,就一起上了,撕了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伪君子!”我一听正中下怀:那些异士当真是奇异之人,如铁布衫、铜头陀一样,果然刀枪难入,但我有一招,那就是以布气之功憋死他们,则五人一起上当然省事儿好多。
我马上收剑,迅速游走布气,两刻钟的功夫,五人一个个气球、酱瓜一样倒在地上,难看至极。此时,那三十名增援的高手呼啦一下围了,斧钺钩叉同时招呼过来,我也不跃起,只以掠地二十七云手周旋。我尚不太会点刺近战,只懂得劈、扫两招,准头少,但威力大、伤人多,一打多时能占到便宜,眼瞅着一个个高手横尸校场。又一刻钟过去,最后一拨几十人犹豫着不敢轻易上来,向戈武他们估摸着是商量对策了,我依旧握紧了宝剑,眯眼向台上看去,感觉依那个阴险的西门窦的套路,是不是该放箭了?但愿报仇心切的熊裴东能坚持己见,让我多杀几个。
忽然,变故陡生,只见西南角“嘭”的一声响,火焰四起,十几人就像小锅里翻炒的栗子一样被高高抛起,不久,就见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原来是柳听荷站在车内下方的横梁上,叶明推着木车往来驰奔,时不时地从车上拿出个小包裹扔向右侧。不多时,埋伏在西侧的二百弓箭手便乱成一锅粥:有的身上着火满地打滚,有的扔了弓箭四处逃窜,有的看着那凭空生出的焰火目瞪口呆。那柳听荷,脸上红扑扑的,竟“好玩好玩”地吆喝着,兴奋不已,美目顾盼、秀发飞扬、裙裾飘舞,直如仙女下凡、凌波踏浪;叶明则专心一意,施展了我改编过的“掠地云步”脚法,正准备转往东侧弓箭手处。这时,场上余下的几十名高手过来欲拦住去路,我信心陡增,赶忙长身飘去,剑气凌厉,凌空一扫,赶在前面!
其实我现在依然不能对真气随心所欲、自由控制,生怕伤着不相干的旁人,最适合孤身奋战,见叶明已从身后过去,不消十招,就解决问题了:这一波比刚才的还弱不少。台前又静了一会儿,隐约听得西门窦想罢战言和,正与熊裴东争吵,忽见台后令旗晃动,急忙展身过去。早查知他们在演兵台后,分三处备了一百弓箭手,弓箭手一般都没有功力,而向戈武布置的所谓高手,竟是些撑门面的软蛋,根本不堪一击。等一名北地府军士夺过血色令旗高高祭出,我早已赶去,大多数人已身首异处了。校场上早已乱了阵形,叶明游刃有余地在场上奔走,反倒像个主角一样,一干人都在看她俩盛装表演,其他真正站着的弓箭手不足百人,时有三五十支冷箭射出,也都失了准星和威力。我想他那车里也装不了老多东西,便喊一声:“别玩了,顺道东边回去吧!”只见他与柳听荷像是退场谢幕一样,绕了大半圈,才从我身边一溜烟地闪了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决斗就基本结束了,我收了剑,慢搭斯悠地步上台来,西门窦抢先施礼恭贺:“常英雄当真好手段,佩服、佩服!”我问:“你们瓯平府为什么有‘认输了还不算’的道理?我们现在是不是该继续呢?”西门窦又施一礼道:“你们三人已然赢过一场了。”我摇摇头:还我们三人,真他妈是个角儿!尹仲飞胖乎乎的身子扭了过来道:“宽州府端的是人杰地灵,竟有大哥这样的能人,真是匪夷所思,我都看花眼了。”熊裴东黑着脸,明显是装扮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笑笑,拍了拍他肩膀道:“有便宜就占,你们这风格够高古的。”他惊慌失色地瘫软在地。向戈武一言不发地定在那里,表情尴尬,我“嗛”了一声道:“已经再一再二了,还有再三再四没有?另外,你们哪里能买到酒啊?”他脸色松弛了道:“晚上就给你送几坛去。”
回到住处,见柳听荷正勾着叶明的脖子,静静地看着,赶忙咳嗽一声,她放了手转身嗔道:“老英雄走路咋还没个声儿呢!”我呵呵笑道:“我哪里能比你明哥英雄了去?你都大呼小叫,不怕那炮声焰火,我却自个闷那边胆战心惊。”柳听荷一仰小下巴道:“你是没他英雄,他能让平常人成为英雄,你却只知道自己带着本事。”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叶明道:“当真是焰火吗?怎么还能把人轰飞了?”柳听荷抢道:“是火药,真笨。”我更加稀奇道:“那你怎么就会造了?”柳听荷美目一转,竟伸脖子亲了叶明的脸蛋道:“他聪明呗!”只见她明哥脸颊飞红,神色痴迷,呆那里不回我话,我假装生气道:“傻侄儿,就在你跟前呢,还回忆什么?!要不再让她亲一口不就结了?”叶明终于回了神,拿手摸了脸蛋,还是不知道我问的什么,柳听荷却腰肢一扭道:“嘿,这老头还挺坏!”
(2)分歧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一会,仆人领着西门窦三人进来,一齐施礼道:“见过常英雄!”又瞅了叶明,互相意会了似的也施礼道:“这位小英雄好!”叶明忙不迭地合掌还礼:“都好、都好,三位英雄好!”一会,两名高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五个木桶来:“早知常英雄好这口,早就送来了,此乃我们瓯平府佳酿,请品鉴。”我笑道:“说话别太别扭了,还是常公子亲切些。”西门窦道:“瓯平府盛产两样东西,一样是葡萄美酒,另一样便是美女,我们庄主好客之极,又喜欢结交天下豪侠,两位若能前去,必会不虚此行。”同时朝叶明瞥了一眼。柳听荷那里悠悠说道:“怎么个不虚?送美女啊?送的哪有追的好啊,是不是,明哥?”说着轻轻拉了拉他对襟。我忽然有所领悟:还是女人敏感,西门窦所想与柳听荷一样,叶明比我更有价值,又是一不谙世事的年轻和尚,好对付多了,而我于他们,若无法说服,便是对头了。
好家伙,真是一步一个坑,无处不算计!正要找茬讥讽几句,西门窦宽容地笑笑:“这位姑娘倒似人间仙子,貌美机智,敢作敢为,又有谁能比了!”没想到柳听荷竟不买账:“就数你阳奉阴违,做一套说一套了。我们回来时门前有十来个你们的人,是不是觉得常叔叔打败了就一起抓了我俩啊?”西门窦脸色一懍道:“姑娘误会了吧?”不再等我言语,便起身告辞道:“来日方长,相信两位英雄定会明白在下一意结识的赤诚心意,今日都累得不轻,就不多打扰了。”我坐那里没动,淡淡道:“不送。”
我当然知道些他的弯弯肠子,但更不解的还是关于叶明的事:“尘元大师教你制火药的吗?”叶明眨眨眼,好像一闪而过地想了他师父道:“要不还有谁啊,在空如寺,臧姓的那帮喽啰们经常自宽州府搜罗好多朝报、小报,我越看越上瘾,师父也总能不打招呼地自他那里拿过来好多,好的留下,其他又都还回去。一次看到火药的消息,就问师父,据他老人家说是百多岁的一位道家所发明,与师父亦有一面之缘,就教会我了。”我问:“小报上还有这些个?”“啥都有。”叶明又复原了嘻嘻笑的模样:“我会做司南罗盘,琢磨过活版刻字,还想过用火药做引子射箭,那样可以轻松地射出更远。”看他平时安安静静,又总是笑嘻嘻的,竟是个这等样的活宝!我寻思着那向戈武也快来拜访了?果然,“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一开门,竟是尹仲飞,稍稍诧异道:“有何贵干?”尹仲飞哈哈笑道:“没事还不能找事?找你喝酒可以吧!”又是五坛,我伸手请了道:“欢迎!”
尹常胜喝退仆人,自己站在门口。尹仲飞倒像是直肠子,没啥呢就把大哥叫上了:“今日大哥砍伐杀戮、威风凛凛,真乃神人也!”我很不喜欢他的这等夸赞,他却毫无察觉道:“看着熊裴东那熊样,还有西门窦的老谋失算,真是快哉爽也!”我喝了碗里的酒,比那葡萄酒劲足很多,比那甲特酒柔和不少,便咂了咂嘴道:“你们不是深交已久么?我差点被人陷害致死,兄弟也不知提前知会一声。”尹仲飞一摆手道:“想大哥也不是那太过计较的人,小弟知错便是,我也是长期慑于那瓯平府与北地府的淫威,早知大哥有如此盖世神功,哪有不相告的道理!但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我看着他道:“哪有啊?不知兄弟可有好主意?”尹仲飞压低了声音道:“你来此地,除了你们常家通商路的想法,要是再有官家的背景原因,我一准把瓯平府与北地府彻底打回原形,陆路从此畅通无阻,永绝后患!”我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官家背景。不过他们三家不赚钱、不行乐,一味以强抢、使坏为乐,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一种明显失望的情绪袭击了尹仲飞,他顿了顿,摘下项上一方黑木道:“咱俩是兄弟了,这个送你,到了沙驼府没人敢不好生伺候。”说完便迈出屋门去了。
尹家二人刚走,仆人进来道:“我们庄主请你务必于明日辰时到府上一叙!”我寻思尹仲飞所言不虚,他一文臣,竟对叶明未有一言半语关注,可见不是那野心蓬勃之人,向戈武独见我一人,也应未想到叶明这一层,所虑不远、所谋不深。现在关键是要看好了叶明这个活宝,别一大活人却被偷没了,岂不惹人笑话?但想除了轻功还能快一些,其他武功他也不太愿意学,便又把导引功“浴身”中轻功的基本招式连夜教他,就算是照猫画虎,也比常人能快出不少。不知是否因为柳听荷在旁,这次他学得很慢,只勉强做到第三式。
第二天一早,我朝厅堂走来,仆人却说是换在卧室见。最后,我被领到一进很隐蔽的小书房,向戈武没了那些意气风发,施礼道:“常公子,昨日之事,愧煞我也,那北地府虎狼之心、穷凶极恶,在我这里又驻着近千军士,我是投鼠忌器、顾虑重重啊,常公子英雄气度,万望包涵,我向戈武绝不是那种反复的小人!”我忽然之间深感尹仲飞所问我之“官家背景”实大有深意,现在便是赢了也后无可继,苦战成果瞬间归无,就赢来一场无谓的名声,真是太有不值!
瞬间又滋生出许多沧桑的感觉:宽州府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哥们,在其位不谋其政,奉迎讨巧、钻营官场、唯利是图、见识浅薄,无雄才大略和远大目标的鼓舞凝聚,衰像已现。想到这里,不禁钦佩道:“向公子一心肃军强武,想来也是艰难备至,但想不到竟如此引狼入室,只怕是到头来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向戈武殷切道:“公子可否助我灭了他们?”“当然。”我不假思索道:“但须以公子的人马为主,我暗中出手,否则他们还是会认为你软弱可欺,极易卷土重来。”半响,向戈武看了远处,恨恨的道:“是啊!还是从长计议。我就极尽讨巧,先送瘟神吧。”看着他蓝布裹得紧紧的脸,我一时无语。
(3)婚约
刚到住处,就见叶明与柳听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原来竟是遭遇熊裴东的绑架。经过那利嘴女孩的一番叽叽喳喳,我听明白了,柳听荷那晚硬生生看会了“浴身”轻功,叶明不知,担心她的安危,拉了她习惯性地用“云步”脚法,她却想自己试试脚力,使出了“浴身”轻功,因为二人步子总不一致,双双被抓。之后柳听荷略施小计,更皆出其不意,轻易逃脱,叶明见心爱之人离开,陡然发力,还被绑着双手呢就跟了过来。得知熊裴东没有要伤了叶明的意思,竟是想劫他回那北地府去,我反倒更添一份忧虑。
我决定先去柳听荷家看看,他俩整天没个踪影,全不把别人的算计放在心上,一个疯丫头带着个楞小伙,虽然出双入对,但哪像一对坠入爱河的缠绵情人?分明两个纯真无忌的大哥小妹!我循着记忆中遁世隐士所在的山坡菩提找去,最先看到的又是那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高人,他竟能悬停在空中不动的同时,再使身体更往上冲一尺来高!我暗自寻思好久,总归无解,不知何时又被高人的深眼眶子盯住了,但这次明显少了敌意与防范,甚至于竟先开口说话:“常先生有何赐教吗?”“不敢,不敢,倒是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请教于柳先生,又怕太过冒昧。”“我不是先生,叫我柳隐山就行了。”“跃入空中自是不难,但不动丝毫而悬浮不坠,就想不通了,悬浮恁久后又上冲,更不知何处借力?”“动?力?”柳隐山沉思片刻道:“看来你们道家修行全是用巧了,乃是外在身体发挥极限。我们是不动、无力,乃内向意念催动心力。”我由衷赞叹:“真是道各有道!我以往竟是井底之蛙。但我们讲天人合一,好像也不是重在身体。”“嘿,那先生以为‘一’是何物?”“应该是‘我’吧?”“是啊,那不还是身体吗?你们讲本我,我们讲忘我。”“我们也是讲意念的,只是最终归一、而不是归无了。”“是啊,天人合一后,若以道为一,则是仙人,若以心为一,则为高人,若以身为一,就是士人。对吗?”“归一与归无有区别吗?”“一是有,忘我是无,乃有无之别。”“既然已无一物,如何催动心力?心力是无吗?”柳隐山想了想道:“无为‘实相’之无,有为‘无相’之有。”“你们催动心力作甚?”“使那身如心轻,直至最后身死心飞,自在自如!”
这有无之争有什么意义呢?他说的“有”与“无”仅仅是一个概念、一种意境,无关天道,我绝对不愿意去追求他那境界。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忽然惊奇地发现,他只披一件很长的烂衫,竟然连那最隐蔽的生殖器都没能遮蔽住了,一荡一晃的!更加惊奇的是,他竟然还有一女儿,也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柳隐山的老婆是个大个子大眼睛的胖女人,一直不停地操劳,好像连说话都挪不出一丝功夫来,他妻女见了他如同见着了或没见着的空气一般,都不闻不问。倒是柳听荷,惊呼一声,强拉了她姐姐出来见我道:“常叔,这是我姐姐柳观岚,比我大三岁。叶明去砍柴禾,说话就回来,你快坐啊!”
我四处瞅瞅,哪有坐的地儿呢?看看柳观岚,低眉顺眼的样,眼光像没处投放的夜明珠,等着别人的暗示,个头比她妹略高些,胸部却大出不少,穿着一体的后裸着腰身、前遮了肚脐的粉底金边、胸前绣朵偌大兰花的连体长裙。柳隐山白了他小女一眼,进屋拿块蓝布,往家门前的空地一展,道:“常先生请。”我一边坐一边伸手道:“东家请!”他忽然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我嘟囔道:“果然是市井之地,什么‘东家’。你不是很会反客为主吗?”反客为主?是指前几天的那场争斗吗?忙辩解道:“生死之际,焉能大意?你们那么对我本来就是以多欺少,再让我再三让步,岂不是钻了陷阱圈套?”柳隐山愣了片刻,忽然笑道:“非也,非也,我只是针对先生‘东家’的称谓而言。当然是听说了先生的英雄事迹,但全没在意,毕竟我两个女儿都要嫁了,即便潜心修行,那也是我的心头肉,所以破例回来看看。”
我吃了一惊,想必定是那叶明太招人爱,竟要一次娶上两个天仙一样的姐妹?真不知前世里是怎么修来的这等福分,忙道:“我那徒儿确实聪明乖巧,不过能得你女儿这样美貌伶俐的人物,也是他的大造化了。”柳隐山不满道:“什么侄儿,你是一味托大,还是不满意我大女儿?”我又吃一惊:“我?恁大年纪,岂敢奢望?”柳隐山道:“要你一句话怎还这么难呢,你们常家镇人说话都这样绕呀?愿?不愿?最多两个字嘛。”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禁欣喜万分,再回头看那依旧低着头拨弄头发的柳观岚,益发的娇艳欲滴,一时激动不已,赶忙奉承道:“您是那隐士高人,两位小姐更是神仙美眷、妙美无伦,我辈凡俗,见之如怡,如能相伴今生,自是不住地要谢天谢地了!”柳隐山笑道:“我原本只是要两个字而已,现在你倒大方,给了一堆话。小女嫁于叶明,我已默许,大女儿嫁你,原是小女的主意,我现在也已心无挂碍了。”
仓促之际这算是订婚吗?应该可以:我年岁已长,当然可以自己做主了,我又是叶明的师叔,他的婚事我可以为他做主,只是这样一来叶明突然就与我平起平坐了,而那比我还小几岁的柳隐山,却成了我的岳丈大人。也就是说我为自己做主,作为长辈又为叶明做主,但婚后急降一格,又得与他称兄道弟。可这事叶明为什么只字未向我透露过啊,再说这样接受施舍一样,显得我们像是没家没娘的可怜孩,想来想去,觉得虽然是好事,偏偏就是感觉不爽。我看了一眼那依旧在忙碌着的胖女人道:“先生——高士——您及令爱何以就能看中我们呢?相距遥远,又不知根知底?我现下这心思是又高兴、又惶恐啊。”
柳隐山叹道:“称呼上尽可随便些。唉,不瞒你说,这里人以等分,我们是那最低等的,想嫁个安稳又不会受气的好人家,比成仙登天还难。女人地位极低,又需大量嫁妆,婚后还随意就可能被丈夫休掉,光操劳我那可怜的媳妇。如今二女妙龄之际,你英雄了得,叶明聪明憨实,都算是人中俊贤,我焉有不满意的道理。”我想我所谓的英雄了得,其实也就是最近的事,那求学二十九年却无半点功名的惨痛经历经常要靠酒来稀释,不过他两女儿确实漂亮的紧,真如舒梁所说的是“欲罢不能”了,恨不得现在就叫了岳父,入去洞房,遂拱手道:“承蒙垂爱,不胜荣幸!”
我感觉自己老了,想当初追李依依的时候,尽是要陪她说笑游玩的念头,哪里有这等切实的想法?甚至陪了说笑游玩也是小事,与她见一面,那才是天大的事。我不禁又向柳观岚看去,却见柳听荷在一旁作势羞我,忙回了神对柳隐山道:“看来您还是个疼爱妻女的另类呢。宽州府也是那样,想要嫁个有功名的如意郎君,许多美丽少女等成了独身女神,许多财大气粗的岳丈被掏空了腰包,只不过我们人无等分,女人的地位也挺高的。”柳隐山笑道:“我可没银子给她们置办嫁妆,若有那些想法还是及早罢休的好。”我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您与夫人日后又如何打算?”“我想让她也嫁了。自己修行。”
我吃惊地看着柳隐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突然反问道:“你修行吗?”我连连摇头。柳隐山笑了:“那样最好,也就简单多了,今日算是订婚,七日后过门,入乡随俗,新婚之夜当然是住我们家,之后你们二人就是她俩的家了。老婆子——开饭!”说罢笑得煞是让人费解。我忽然又为自己就这样被安排而略感不快:“好笑吗?”柳隐山又笑笑:“这事很严肃,不过我很高兴,你不是吗——”隔了一会又道:“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你们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得道升仙?还是一统江湖?那些与修行有关系吗?”原来他是嘲笑我们有很强的目的性,所以修行、出世都是无所谓的事,也因此才更加放心地把两女儿许配了。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是啊,修行总得为了什么吗?可修行又是为了什么呢?”叶明已经回来,放下柴禾道:“为了爱。爱自己、爱别人、爱自然万物。”柳隐山尽是爱怜的眼光道:“我们的修行实际上是先把万事万物看成无,再追求一种有,这种有就是永恒,最后在意识上达到永恒的自在自由。”叶明道:“佛祖也是追求永恒的,可什么是永恒?爱才是。”柳隐山道:“哦,不,我们不追求永恒,我们追求的是自在的永恒。”我心道:那自在自由有什么好追求的,它们本来就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即便真的思接千载、灵魂飞扬,如来如在,也只能算是个有癖好的神仙而已,还是叶明说的好,爱那真善美,赛过活神仙。
吃过中饭,柳隐山又出去了,柳听荷把她姐拉我跟前,闹着要我使武功玩,我使了几手点穴的手段,逗得姐妹俩惊喜不已,不一会就都熟络起来。那柳观岚竟像是柔若无骨,有意无意地扭臀送胸,令我十分恍惚,一把揽了芊芊腰身,正待凑过嘴唇,她却从我臂弯处滑走,柳听荷笑得前仰后合、直摸眼泪,末了还抱了叶明大声地砸了一嘴,更令我羞了个老脸通红!
(4)抢亲
回到住处,我灌了一通酒,想着分手时柳观岚分明低着头,却感觉到那双美目四处顾盼,活脱脱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让人分外着迷。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夜凉如水,醒来时已近夜半,忽然听见远处有说话声,循着声音过去,原来是向戈武、西门窦、熊裴东三人又凑一块说事,便多了一份心思,正要细细听去,却听向戈武道:“我明日先把她俩招进府内,其余你二位再仔细商量了告诉我,大半夜的为这点小事耽误瞌睡!”我悄悄地跟了西门窦,他一直不言语,快到住处了,突然自语:“好,就这么办。”又在他屋外蹲了半个时辰,也再没听见什么动静。
醒得很晚,舒坦地伸个懒腰,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很是热闹,走出屋外问那仆人,原来是向戈武要破例为两名女子赐向姓,那就意味着她们即将由最低身份一跃成为最高等级的贵族。我忽然有所警觉,问是哪两名女子,仆人指指墙外道:“呶,布告上写得最清楚不过了。”
挤进人群看了,果然就是柳氏两姐妹,已经摇身变成向柳观岚和向柳听荷。我狐疑地往柳隐山家走去,他家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连旁边的菩提树上都爬着看热闹的男女。我缩了身子进去蹲在一边,哪有柳隐山的影子?向柳观岚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更显美艳,倒是大方起来,很得体地跟大家不停打招呼,那柳听荷却满脸疑惑,对一个向家仆人问来问去,她们的母亲则千恩万谢、竟至于泣不成声,一遍遍地催柳听荷快去找他爹回来,不知道如何应付。
我返身往柳隐山修行之地走去,早有人去说了这天大的好事,并劝他莫再修行,赶快穿戴好了,父以女贵,说不定他夫妻二人也会被一同召见。柳隐山一脸茫然,思忖良久,还是慢条斯理地往家走去,又像是早就看见我了似的不屑地问:“你的主意吗?”我淡淡地说:“我哪有那本事!”他略吃一惊,忽然像是一块破布团,往家飞去!一群人,当然连同我,惊讶不已!
许多人欢呼着“来了来了!”自觉地给他让出条道,柳隐山眼睛变得亮了不少,一眼瞅了一名仆人问:“什么缘故?”看那人衣着,在向府的地位竟是不低,对这个依旧裸露着生殖器的瘦子恭敬地回道:“缘故?这个我倒不知。但毕竟是好事不是,还请二位小姐过府行礼受示,那时,个中缘由,自然会与她们言明。”听那意思,自然不关柳隐山什么事了。“我两位女儿俱已许配人家,若是因为谈婚论嫁,就不必了。”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名仆人收了刚才较为放松的善意,正色道:“在下确实不知,庄主有请,还望速去。”柳隐山扭头看了他那两宝贝女儿道:“去吧。听清我刚才的话了?”看那向柳观岚兴奋的娇羞样,我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两姐妹去过向府,顺道我这里坐,向柳观岚总是怔怔的,推说头疼先回去了,据柳听荷讲,那向戈武并未见她们,只是派了一个据说很尊荣的人来,说了一堆夸赞的废话,跟前还有不少人,问了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真实缘故依然不明。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让堂堂向庄主忽然做这么反常的举动,联想到他们昨晚谈话,决定跟踪西门窦。
果然,天刚暗下来,西门窦与熊裴东等三人就先后来到向庄府邸的厅堂,一番寒暄后,西门窦首先起身道:“我家庄主前几日书信嘱托,为加深两家往来情谊,务必在贵府为少庄主西门无悔物色一美丽聪慧的女子,只要貌美聪慧,其他别无所求,今日终于有了眉目,万望成全。”说完深深一鞠躬。熊裴东生怕落后了,此时早忘记了前几日的疼,粗声大气地说:“我们北地府早就欲与向府结为秦晋之好,我日前遣人回府公干时,庄主即派其小弟熊冒登前来亲自选取心仪之人,因忙于其他琐事,竟一直未为引见。”说着旁边站出一卷毛汉子:“熊冒登在此见过向庄主。”向戈武“哦”一声道:“原来是四公子到了,失礼失礼!”
这时有家人进来禀告事情,向戈武见了略一迟疑,招手示意近前说话,一边道:“都不是外人,只管说了。”那家人倒是机灵:“原是家事而已。”向戈武遂起身往里间挪步,我在屋顶施展功力,一边凑上耳朵,听得那人低声说道:“他们两边一直在跟踪小和尚,他们的目标应都是叶明,却忌惮常公子,再加上小和尚学会了轻功,几日前就从熊裴东十几名高手中轻松逃脱,现得知柳家小女已与他有了婚约,便朝着那向柳听荷下手,这些都与那向柳观岚无甚关碍。”向戈武似是思考片刻道:“那小和尚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以为小和尚会一种比法术还厉害的神奇本领。”接着是一阵沉默。
向戈武皱着眉头步出来,坐下了,兀自不开口说话。熊冒登似不耐烦道:“我看上的便是日间庄主赐姓女子中的妹妹,一个民间低等女子,想必不劳向庄主思量再三吧?”向戈武变了脸色,竟似要发作一般,旋即忍住,淡淡说道:“四公子说的是向柳观岚和向柳听荷吗?她们姓向,不是什么民间低等之类,你觉得配不上,我还想自己留在府上使唤,何苦你舍近求远,不在堂堂北地府找了?”熊冒登与熊裴东面面相觑,一时没了言语,看他们正想服软致歉,却被西门窦拦了:“向原府人杰地灵,物产丰盈,岂是那些边远之地可比?向庄主胸怀广大,志在千里,些许小事,何足萦怀!”向戈武摆摆手:“今日似有不适,我们还是改日再议吧。”西门窦又上前一步道:“为能迎娶向柳听荷,诚修两府之好,我家主人正考虑将现有向原府的所有将领军士,悉数撤回,如有其它需求,也当极尽所能解难分忧。”熊冒登目瞪口呆一般,向戈武意味深长地看了西门窦一眼,不置可否,一笑离席。
熊裴东对西门窦很不满,正要言语,熊冒登抢先道:“你讨好讨好呗,干嘛还非得损我们什么‘边远之地?既然都是朋友,麻烦为我也分忧解难一把,把你们瓯平府的富庶之地划两块过来吧?”西门窦一凛,变色道:“眼里除了肉就没别的!”熊裴东冷笑道:“我们边远之地,人都容易饿。”西门窦冷笑道:“便真是虎狼之人,也不是谁都能咬!”熊冒登怒道:“老子看你不也包藏祸心?非要装作宅心仁厚,立什么牌坊!”西门窦看看身边没人,又看看熊冒登,咽了口唾沫道:“咱文明一点行吗?”说罢转身便走,熊裴东假装够着脖子大声问:“欸,你说要离开向原府,真的吗?舍得吗?”西门窦没好气的应道:“真的!舍得!”
(5)变卦
我决定去拜访这三位风流人物,尹仲飞人比较实诚,也较少纠葛,应该会比较客观,可先去会了,之后去探听并劝劝那个“虎狼之人”熊冒登,最后再摸摸那深不可测的西门窦。
当晚一进门,尹仲飞就笑道,“常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忙着要回去呢。”“我说最近见不着你人,家里有事啊?”“有,说是急事。再说我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力量斗不过毛熊,心眼耍不过西门,家那边又使不上劲,越来越势单力薄,光让人向戈武心烦了。”我听说后笑道:“你走了向公子未必不会更烦。”尹仲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嘿,才来几天,却谁都没常公子明白!”
不知是否很久没吃着荤的原因,我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烤羊肉了,还有酒,竟有一种奇特的焦土味道,喝一口,好像心胸就宽一寸、世界就大一圈、尘事就远一点。“你们沙驼府好像是最先来这里的吧?”“那是。”尹仲飞抹了抹嘴:“都说这里好,实际上没多富。我们来的时候,北地府还没建成,瓯平府内乱自顾不暇,后来西门家兴起,过来淘金,最后才是毛熊。”“他们淘到了吗?”“我是没淘着。西门家脑子活,应该有点。”“所以打着再往东的主意?”尹仲飞摆摆手道:“常公子,这件事我是反对过的,我本与宽州府的生意做的挺好,都是他们,一家想着生意,一家想着土地,要不是雪山戈壁的层层阻隔,更兼你们威名远播,恐怕早就派人去了。”“已经过去人了,确实是居心不良那种。”
尹仲飞又喝一大口,凑过来道:“要特别提防瓯平府的人,他们是有缝就盯,没缝也要绕几圈找个缝的那种苍蝇。”我坐直了笑道:“是不是因为他抢了你们的生意和地盘才这么说?”他无所谓地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信的。”“那毛熊呢?”“嘿嘿,比西门贪狠的多了去了,但没他们阴。那西门窦就******活脱脱一个人妖,他先让你帮他数钱,等你知道那是他卖你得来的,他早就揣着钱跑得没影了;要见你弱小,有时还张牙舞爪地对你说一通‘为什么卖了你钱归他’的大道理。”我忍不住笑道:“他是挺冠冕堂皇的。那不比蛮野贪狠之人强些?”尹仲飞摇摇头,咬了一大口烤肉道:“都他娘不是省油的灯。”
我基本上喝醉了,回到住处发现柳家两个小美女都在屋里,尹仲飞的仆人又给我放下五坛酒便告辞出去,我朦朦胧胧去搂向柳观岚那细说着风情软语的腰肢,她扭捏一下竟没挣开,我又一手摸了那定窑细白瓷一样的小尖下巴,她竟然撒娇一般朝我嘟了嘟粉嫩嘴唇,扮个鬼脸,我使劲摇了摇头,看清这是真的,大喜过望,正要蹭过脸去,旁边柳听荷抱了叶明道:“常大哥——这老了还猴急,也不知道先说正经的!”我扭头问:“什么是正经的?”却见她怕吃了亏似地忙着亲了我那玉树临风的侄儿,我刚想如法炮制,她又问:“他们这样到底想干什么?今天突然不让我们回家不说,要不是我非得请示了府上大管家,他们还不让我们过你这儿来呢。”我走过去伸出两指,眯着眼道:“为了你们俩个香饽饽啊。向戈武要像对待公主一样把你们嫁了出去。”柳听荷欢呼雀跃,趁机又抱住叶明亲了两嘴,那向柳观岚却镇静地眨动着长长的睫毛细声问:“嫁给你啊?你真够面子的。”“不不不,一个是西门家的少庄主西门无悔,一个是北地府的四公子熊冒登,都是要继承大家业的主儿。”叶明他俩立时愣在那里,向柳观岚却问这问那,只是我再也搂不住她了,没多久她便站起身来,拉了妹妹溜将出去。
醒来看了一眼发呆的叶明,也不知道他昨晚睡没睡,便道:“我去找一趟熊冒登,你自己吃点吧,别再发呆让人捉了去。”他听说后一骨碌起来道:“我也去。”走出一刻钟的功夫,耳边传来两女孩小声争执的声音,留神之下,已明白是柳家姐妹,便叫叶明稍候,自己凑过去听了起来:
“姐,你别多想了,我们已都是有婚约的人了。”
“情形不一样了,我们现在姓向,是贵族,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嫁个好人家。”
“常大哥不错的,又恁大本事,你还想啥。”
“他比咱爹还大三岁呢,叶明才比你大五岁。”
“爹已经定过的事。这样太不好了。”
“你现在是得着可心的了。给你嫁个老头你愿意?再说现在情形不同了,我姓向,也不能光听爹的不是。”
“万一是那熊什么呢?照你说不也是老头吗?”
“你没听常叔说嘛,他也就三十出头。再说人家是要继承大家业的人,常叔只是他们宽州府常家镇镇上的人而已,而且当官的是他哥,有钱的是他弟,唯独没他什么事。”
“你之前不也愿意的吗?咋变恁快啊?”
“是事儿变得快,不是我,你也别嫁那个小和尚了,除了年轻帅气以外,傻哩吧唧的,你想,我们俩姐妹一个在北,一个在西,多风光啊,再加上我们向原府,都快半个世界了!”
“半你个头!那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是为你好,你跟了小和尚,以后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四处漂泊流连,看不苦死你。嫁人不是怄气,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能好哪儿去?”
“要你管?我就看着他好,我宁愿跟着他受苦,我就要嫁给小和尚,我明天就和他结婚睡觉!你才傻哩吧唧呢!”柳听荷哭了,她姐好像过去安慰,她挣脱了,往外跑来,我急忙闪在一边,恰好撞进路口处叶明的怀里,只见她一把拉住情哥哥,竟使起了轻功,瞬间跑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