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斗茶
我恍惚地往前走,熊裴东不知干什么去了,熊冒登见了,惊奇中闪过一丝怯意,略显紧张道:“有何贵干?”我忽然长长叹口气道:“没贵干就不兴来啊?”他大概看出我有些不如意,转了会儿眼珠子,一摆手道:“常公子请!”一面着人去叫熊裴东,一面拿了瓶加特酒,往茶具中倒了。第一次在茶杯里喝酒,又是早上,我别扭地端在手上道:“我们这是喝的什么啊。”熊冒登表情丰富地回道:“酒,加特酒。你不是很喜欢喝酒的吗?”我学着他的样子说:“我昨晚喝多了,大早上的,喝点茶,可以吗?”熊冒登毫不介怀,笑道:“当然。我为你泡,显我热忱厚道?还是找人泡,比较专业而有修养?”我觉出他有显摆的意思吧,但却勾起了我对故人的怀念,不禁想起与师妹“斗茶”的事来:
师妹叫风语轻,生的端庄典雅、雍容大方,那时候程老师放着经典语录不讲,一味大谈他的“天理”,同学们其实都很烦,我更是天天受罚,打柴挑水、洒扫面壁,都是常有的事,等大家发现讲堂前的隔断里是位美若天仙的师妹,我早与她搭讪老久了。真是一步快、步步快,我俩处得很融洽,她好像也不太看惯了程老师的那一套,能放个风,也乐得自在一会儿。
一天早上,清明将近,老师回去祭祖了,学生放假,我离家远没回去,正打算徒步洞庭游玩,师妹找来道:“师哥背着行囊要去哪里玩?”我惊讶道:“你没一起走?”她轻笑道:“原也想家的,但他看我不方便,我看他不如意,回去了不知又要当面向父母编派我多少不是——你不是去玩吗,我不想走远,就不打扰了。”说完站那里,也不走开,盈盈两眼,清波闪动,切切望了过来,轻轻落在我肩上。我真是心疼又心爱,一把扔了包裹道:“师哥不帮师妹,那就天理难容了。说罢,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她抿嘴一笑道:“什么天理,让人清净会儿好不好!”说着又踮脚往里望了道:“就你一个?”我点点头,她竟背着手迈进屋里,看了我的铺又四下巡视一番道:“嗯,不错,还不算太邋遢。”我想昨天就洗干净衣服准备出去呢,真好运气!她又走到院内:“那就先上刀山,再下油锅吧!”看山风吹她黑黑的一绺发丝在唇边搁浅,似用那不断荡漾开去的笑意优美地指引春的姿态,我连忙问:“哪个刀山?”师妹扑哧一笑,弯了腰道:“先拿了柴刀上山,再烧了锅下饭!”
我好像睡醒了一样嘟囔道:“这小丫头片子,把个大帅哥弄得好恍惚!”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我红了脸问:“难道是我相当不帅吗?”又一阵一阵的笑声,我有点失落地摇摇头,师妹憋了劲儿正色道:“其实你整体形象还是不错的,不能算是奇人。”说罢笑得一阵失声,我心里真的很受震动,又怕仙子叉了气儿,忙去扶她,假装生气道:“我还是不是你师哥了!”“是是!”她娇喘微微,稍微平静了些,我忽然一手掠掠下巴道:“那我咋还做不得帅哥?帅哥不比师哥还少一式的吗?”她彻底停下来不笑了,看我的眼神里竟有些许受用的热度,我不禁微微激动起来,迎着她的美目不忍离开,师妹红了脸扭过嗔怪道:“扶我站好啊。”
书院为媒,群峰作证,我,常建仁,曾与师妹有灵犀之通,如果天天陪她打柴烧饭,我愿埋身红尘不问世事,忘了自己为她画眉。余下的十数天里,我比功夫在身的人更加矫健,穿行于群山密林间,不畏豺狼虫蛇,无惧峰陡路滑。她偶尔陪我挑水,泉水叮咚、山风萦怀,绿衣蓝衫、唱和偕行,真如神仙眷侣。一日清晨,师妹兴味盎然道:“我俩斗茶玩吧?”我来了兴致:“好好,不过——”她打断我道:“别不过,惹人无趣。把有的拿来。”我突然觉得她又像个女将军,对这个有时太过自轻的师哥,说了估计她自己也不愿意说的话来,既不容置喙、又于心不忍一般,齐整而细细的眉峰将蹙未蹙道:“要好好斗哦?别难堪了。”
我赶紧回去准备,只有一袋子乌龙茶和些许沩山毛尖。想起还要烹煮,急忙揣了过来汲水。师妹让我先生火,并嘱咐新挑来的山泉需放背风的树下盖好,以免被过了烟,再命我并齐两张书桌,等到柴火无烟时,急取少许山泉烧开,随后又拿一大壶,盛好水,盖紧了置于火上。
她将自己和舅父的茶拿来五六样,也将我那两种一块放了道:“我们各自挑选,只斗两种,我先挑。”说完便不再搭理我,认真甄别,选了老山银针与一块白茶饼道:“洞庭老山,我们那边的,这白牡丹是——”“我们那边的。”我说,看她一丝不苟地盯着我,竟有点紧张,余下的有她拿的两种功夫红茶,都不太熟悉,一种绿茶,是我们家乡的高山云雾茶,但当真是鬼使神差,我竟似毫不在意地拿了自己带来的两样,还蹩脚地玩笑道:“你们的——沩山毛尖,乌龙茶,我们——那边的。”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动处,欲言又止,问我道:“选好了?不换了?”看我举棋不定的疑惑神情,又笑道:“帅哥,开始吧?”我能感受到师妹的眼里少了很多情愫,不禁心下茫然:她叫我帅哥?
师妹取了少许茶饼道:“我先拿你们的白牡丹和你斗。”我那毛尖本来就很少,索性都摊到桌上道:“哇,白牡丹好亮眼哪!我就用你们的沩山毛尖斗败它!”她在意地笑笑:“你敢赢我?”又凑近了讶异道:“咦?这松烟香味悦人鼻息,应是新茶,叶缘微卷成块,算是我们那里的东西,还有白毫显露,师哥,没想到你衣着不讲究,吃喝倒像是花花公子。”她又叫我师哥,我很振奋:“你那茶饼原以为没什么形状,现在看来竟是片片松软绵弹,更令人称奇的是,色泽也如刚风干不久,亮白而毫不萎靡,还是你舅父厉害!”她突然抬头恼道:“你要不想和我斗了,就等他回来和他玩去?”
我好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子,我,现在,与师妹斗茶,多好的情调,如何偏卷进来那个老夫子?我后悔的哽在那里。师妹被我的夸张动作也吓住似的,扑扇了一下眼睛,略带揶揄道:“这就受伤了?真不玩啦?”我回过神:“该冲泡了?”刚想直起腰拿过水壶,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竟有两滴泪珠子端直地落入旁边的空茶杯里,四目相对,师妹突然掩鼻而笑,手扶着桌沿半蹲在那里,还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红晕散处,面若桃花,娇躯颤动、美目流盼,又有无数情愫映上脸庞,我心中也似有片片心意舒展开去,大红着脸,却自顾自地开始想入非非:雨过天晴,景色宜人,风情旖旎……
“对对对,你上课时应该就是这个表情——”好像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又一阵笑声过后,师妹略显尴尬地审问道:“你老这样,是在想什么好事,还是在盘算什么坏事?!”我心念一动,轻佻道:“好事坏事,还不都是你的事。”又一朵红霞飞上妹的脸颊,还好没生气,忽又调皮地、飞快地拿走我旁边的杯子:“我用这个杯子冲!嘿,嘿嘿——”看她突然如此可爱,我用大哥哥一样的目光暖暖地看了她道:“别把杯子里的宝贝甩出去了,我的眼泪可是甜的哦?”她竟完完全全一副信以为真的表情:“那我尝尝?不都是涩的吗?”“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是甜的?”“刚才就是。”她扬起头,红唇轻抵了杯沿,一会儿又咂咂嘴,扑闪扑闪眼睛,令人爱怜,我期待地问:“怎么样?”她又很认真地品了片刻,好像还品出点什么似的,放下杯子道:“不告诉你。”
该冲泡了,师妹用略带商量的口气道:“是不是把壶盖打开再冲啊,我想这样泡沫会少点。”我想了想道:“那样就是先把气儿放掉了,会不会影响冲茶的味啊?”她赞同地点点头。一股清水注入,漩涡一样一圈圈的水流把白牡丹托举到中央,而后缓缓展开,直盖满杯沿各处;毛尖则欢腾跳跃,一支支令箭一般直立杯中,上面似铺了返青的绿苔。
经过我俩头碰头的观察和磋商,一致认为,茶汤是白牡丹以青白胜出,水沿则是毛尖较早出现再负一局,暂时二比零的结果。师妹认为品茶时要交换,我满口答应:她摇指轻嗅:药香胜于烟香,我又输一局。我拿起白牡丹,一剖热饮下去,真是搜肠刮肚般的舒坦,喝进去的是清爽,吐出来的却似药香,夹杂些若有若无的胭脂香味,奇妙之至!师妹道:“你那沩山毛尖闻着烟香,喝着甜爽,这局应是平了。可能因为山泉的原因,喝着竟比我家时的强些。”说过还深深望我一眼,我赶忙附和,忽然一个念头泛起心上:我整天不见时正经地想她,见了又时不时不正经地想她,可眼前这个师妹到底会不会对我有意思呢?
(2)联句
茶香把我们彼此变得非常悠远,说话也随意起来。师妹问:“你喜欢喝什么茶?”我随口道:“起初生活拮据,喝点菊花茶就算不错了,十多年前,三弟做了大厨,五弟闯生意也逐渐上路,如今路过时常托人捎点给我,有什么喝什么。沩山毛尖喝着不错,不过闻着一般,特别是一大袋初打开时,就像到了一片松林,甚至有点窒息。”师妹释然地笑道:“你嘴真刁,还穷人家的孩子呢。不是说老二在家里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吗?”我不以为然地笑道:“哪里,我花家里钱是最多的,老大二十七时就步入仕途,一直支持家里供我读书,几个弟弟个个伸过援手,不过大哥现在有点讨厌,越来越不耐烦,这么大了还吵我,我就顶他,就那他还让我读啊读,没劲,有时候都不知道在给谁读书。”她又笑:“你读几年了?”我掐了掐指道:“哎呦,都二十三年了——你之前就知道吧?!”“呵,与我年龄一般长。之前是问过舅父,他对你读书习文的评价就一个字:乱。”我非常冤屈:“我哪乱了?”师妹看看我,正了正身子道:“行茶令吧?”看那美丽端庄的表情,又一次像极了女将军,我无能为力。
“七言吧?”师妹问:“韵脚随意定了?”我想五言有点难,七言还较好凑合,忙道:“师妹不为难我就行。”她看着已然泡好的白牡丹吟道:“一片世界有清修”。这也太难了,境界奇高,于是我先随意应付道:“几个男儿穷途哭”。师妹奇怪地问:“这怎么对了?”我拍拍胸脯说:“男儿对世界,多么贴切,有对无,穷就是无,清修对闹腾,哭就是闹腾。还不工整啊?”她笑得有点无可奈何:“意趣上也很不对啊。”“你脱俗,我入世,有何不妥。”她笑笑:“你总能牵强得上。我说的是茶,是白牡丹,你呢?”“我说的也是茶,是毛尖,看他们一根根直挺挺的,多像等候操练的男人。”她瞅了毛尖,一会笑道:“你再狠耍无赖,就算输了!”我不满道:“你那境界真的很高,我真的很尽力。欸,你说‘几时尘世无阡陌’如何?”师妹欣喜地念叨:“尘世、阡陌,有毛尖的形神,阡陌,与清修隐隐有相对之意。这个强老多了,一道一佛,一平一问,你问中有答,意思是不错了。下一句:茶里清香山泉中。”我对:“院外雅闻松声里。”她表情淡淡的:“师哥越战越勇,这个工整多了。我们的茶令自是比文士们浅陋而少拘束,倒像是联句。”我诚恳地说:“其实高下已见,真叫我惭愧的紧。”
她不理会,踱到一边推开窗户,忽然回头笑道:“珠帘轩窗天外山”!我走过去,看窗外层峦叠嶂,云天浩渺,不禁赞道:“好个‘天外山’!真又别出一格!可不能毁了你这好句,我对‘云屏翠幔画中人’如何?”她笑道:“俗。可不能懈怠啊。”说着低着头走出屋去,到一土坡前,新绿斑驳,露出土色隐隐发红,师妹朝我笑笑,吟道:“新叶踏入红泥中”,我张嘴道:“晚霞织进绿波里”,她惊喜道:“这个好,‘织’字值得玩味,还是往水里织的?不错不错。‘塔松几岁稚气绿’,怎么对?”,看松树已完全返了新绿,嫩嫩的,我笑道:“‘稚气绿’?这次我肯定又输了,但还能对上来:‘岩柏经年沧桑泪’,可否?”她笑道:“这次倒快,却不咋地。”
师妹兴致不高了,边走边随口念:“眼尽千树望归程”,我对“轻描淡写意幽远”,她忽然笑得有些清苦:“你总能不经意间有好句出来,只是别人都拘束不得你。”我竟比她的声音还低,好像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你拘束呗,我多乐意啊。”一时间,气氛安静的很怪异,几只雀儿扑腾腾树丛中飞出,吓她一跳,我笑道:“当惜林外惊红颜”,师妹悠悠叹了气道:“手挽余辉更深处”。
“手挽余辉更深处,手挽余辉更深处”,念叨着,念叨着,忽然有明晃晃的刀子恍到了眼睛,我一紧张仰身倒去,右指急指,听得“哎呀”一声,一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几名高手嚷嚷着挤成一团。我心下惊疑,又大为光火,拔剑砍去,几人四飞开去,追出屋外,见熊冒登露了露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正欲挥剑斩去,忽听一声断喝:“住手!”原来是熊裴东回来了,他惊魂未定地质问:“常公子忒也嚣狂,何故竟至于赶到舍下追杀?!”我这才清醒过来,恼道:“我来攀高枝串门的,你家公子却起意害我,咋倒成我来追杀了!”说完也懒得理会,径往西门窦处行去。
我至今都不相信师妹会最终跟了我,但确信那天是认真的,她应该不太愿意、起码是不会刻意去嫁一个豪门望族,或文臣武将,但怎么也得比我高明,是比我更加稳当和正经的人。后来,师妹送我一包老山银针,说它形状紧实挺直,色泽金黄润亮,味爽甜、香气高,比沩山毛尖好喝,让我好好品品她家乡的黄茶。还说那天我选茶时让她感觉我的敏感、小气、不男人,害她琢磨了好久、最想展示的茶百戏也没弄成。
我知道,其实她是希望我表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平和、现实与担当,但我没有,事实上,自那以后,一直都有一种深刻的自卑伴随我左右:该牵手时我忘记了伸手,该拥抱时我没有敞开胸怀,在该上赶一步时却又莫名其妙地犹豫她会不会生气。“紧实挺直”正是师妹的精气神所在,每次看着她送的茶,就像是她把自己送给了我,她对我的情意、乃至于对我的失望,至今还都在特制的小书箱里,与我最得意的几首诗稿完好地躺在那里,总能令我激动而又惭愧不已,每每浮想联翩时,甜蜜又遗憾。
(3)抢嫁
西门窦好像知道我要来,老早就在门口迎接:“我已在此恭候多时。早有与常公子促膝长谈之意,奈何总为俗务萦怀,近在咫尺竟不能如愿,今日欲与英雄一醉方休、抵足而谈,未卜公子意下如何?”我笑了:你******连酒都能弄得发甜,可见马屁功夫十分了得,需当心被你阴了去,当下拍拍他肩膀道:“还是来你这里舒坦点,有吃有喝又有好话听,当心我赖着不走。”西门窦夸张道:“哦,那可是荣幸之至,就怕盼不来呢。我保证,只要公子在,必有那最可口的饭菜、最香醇的美酒、最受用的美女,日日陪伴左右。”说完又看我一眼道:“绝不会像那些边远无知的虎狼之人,心存害人之心。”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刚才的事,这向原府内,还不知有多少他的耳目呢:“无功不受禄,这样让我好生过意不去,不过有话直说无妨,说不定可以效微薄之力。”西门窦摆摆手,笑意盈盈道:“我说的是真心话,这里条件所限,公子尚有游兴前去我们瓯平府上,定让你吃遍那山珍海味,看多了花红柳绿,遍历那大川美景。”我心灰意懒道:“花红柳绿那都是别人的千般好,至于我自己,老无所成,又有谁会在意了!”“是英雄都会在意!”西门窦不以为然道:“我大哥西门豹礼贤下士,日日望眼欲穿,欲与公子这样的英雄结交,若能去盘桓几日,相信你定会不虚行程。”
聊得正欢,门外仆人一声高喊:“向庄主!”便见向戈武带两随从,后面还跟着熊冒登、熊裴东二人,气冲冲赶了过来道:“呵,常公子也在啊。”一边拂衣坐了道:“诸位英雄,你们是诚心不把我向戈武放在眼里了,在我的地界里说杀人就杀人,说翻脸马上就毫不含糊地给我脸色了,你们倒是留恋这里的什么了,还是一个个想离开,我非要拦住委屈他了?!”我想,这‘杀人’是说我了,‘翻脸’则应该是熊裴东去向他讨公道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西门窦何等机灵,早已洞悉,但这次竟是有点偏向着我了:“向庄主,刚才常公子好像也有满肚子的不快,正要对我牢骚,你便来了,是否事出有因,正好也听听他的说法,之后嘛,当然要等候您的示下了。”我道:“我本意拜访,不想他却对我熏了迷药,我昏昏沉沉,又见十数个高手持刀剑欲置我死地,我防身而已,并无其他想法,谁知他没得逞却反诬陷我要害他,我与各位尽心交好,即便身陷险境依然不改初衷,人所共见。我要杀他,他焉能逃脱,真是欺人太甚!”
向戈武也有点不知所措,熊冒登与熊裴东二人面面相觑,张了几次嘴,才道:“明明是你自己忽然发起了癔症,反赖我下药,真是岂有此理,我叫几个手下也是以防不测,为了你好。”我又想骂人:“叫几个医生说是为我好也罢了,叫******一堆高手,个个剑拔弩张,真不知是为老子什么好了!那我冲出屋外见个龟儿子躲在那里却未动手,岂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向戈武不再做声,西门窦故作恭敬地上前一步道:“我看事情是比较清楚的,想多说一句,未知庄主允否?”向戈武稍一振作道:“讲。”西门窦道:“常公子无意挑衅,熊公子有意示好,皆因常公子当时的身体状况而产生误会,起因即明,我们英雄所为,岂可纠结于细枝末节?”向戈武点点头看了熊裴东,熊裴东看熊冒登木然无语,便向向戈武施礼道:“此事全凭向庄主定夺,方才四公子情急失礼,还望包涵。但我家少庄主的婚事不能再有意外,若有人想推脱阻拦,我们要连同此事一并清算。”
我很不快,想到他要挟我侄儿,便欲再仔细理论,却见西门窦瞬间义正词严地站出来道:“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刚才这事上,常公子大人大量,向庄主也给你们留足了面子,怎么还和娶亲粘一块了,你们的道理也就你们自己能想得通。”熊冒登好像找着出气麻袋了,一跺脚道:“我找个赐姓的小丫头,还不配了?”西门窦轻笑了道:“你说的可是柳家小女向柳听荷?万一她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呢?万一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呢?有理不在声高,要是向柳听荷在这里,你一跺脚她怕了便跟你走,还算你跺得有点谱,你说万一常公子和我都怕了跟你走,岂不是要让你们反陪两公主了。”我憋着笑,看熊冒登又是一跺脚,悻悻离去,还是笑出了声,向戈武奇怪地看了我和西门窦,默默离开。
天已向晚,住处空无一人,独自喝了会儿酒,仍不见叶明回来,忽然有点担心,想他会不会和柳听荷口角,抑或被西门窦骗走,朝她二人住处走去。屋内亮起了灯,向柳观岚正在试衣服,鲜亮的绸缎在她曼妙的身段一比划,就像画皮一样,霎时间那身体就走进你心的深处,用不着一字的肢体语言,抹掉你所有其他意识,展示着某种很原始的美,偶尔灯下回眸,白嫩的脸蛋光芒四射,美艳不可方物。我镇定一下自己,又往柳隐山家走去。
真是亲姐妹!我同样看到了正在仔细上妆的柳听荷,梳头、画眼线、抹唇砂,末了还在额头点个红痣,下巴点个黑痣,衣服倒还是那袭绿色长裙,与精致的五官、可人的笑容相映衬,显得俏丽多姿、妩媚动人。正想着叶明藏身何处,就听得一声“明哥!”我那侄儿就被拉了过来,柳听荷把一支画眉笔递给他,伸出右手道:“画。”叶明问:“画?手上?画什么呢?”柳听荷歪着头仰着脸道:“你爱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不忍再看下去,悄然离开。
“常先生爱好不少嘛。”没走出几步,就见柳隐山赶了过来,我急忙施礼道:“实是担心二人吵架。最近许多事发突然,所以过来看看。”柳隐山道:“这个我自然知道,看得出你并非以私心来揣度我夫妻二人的态度。但我既然一意出家修行,孩子的事更不便勉强,你若坚持对我大女儿有所行动,我自是不好反对,倘若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事,先生也请多担待,人各有所思、各有所向往。多说无益,望能体谅。”这不是要退婚吗?我忽然心里也像是放了下来:刚才见那向柳观岚,比初见时多了一种妖艳魅惑的感觉,知女莫如父,他见小女意志坚定,便料到长女那里已生变卦,连忙道:“如此最好。她既然另有他图,岂可勉强了去。先生放心。”看着柳隐山离去,我惊讶他何以神不知鬼不觉就发现我去了他家,好奇之下,远远地跟着,原来他根本就不住屋内,一张破席、一件破衣,坐着便睡将过去。
正欲离开,听见屋内动静不小地闹腾起来,仔细听去,一阵悉悉索索后,却飘来时起时伏的牛喘与呻吟,竟是叶明与柳听荷干那好事,摇摇头,如同自己做贼了一样赶紧离开。原来柳听荷浓妆艳抹的,是急着要在今晚就嫁了叶明,这傻侄儿真好福气,应当也是西门窦与熊裴东所不能想到的。再想想她姐向柳观岚那幅喜不自胜、待价而沽的模样,相比之下,令我意兴索然。
(4)投怀
主意即定,心里便轻松不少,想去向戈武处走动,看他们到底如何行动。当晚,我往大厅过来,只见向戈武背着手,在庭外踱步,一拗一拗的,如同老先生在读那四书五经一般。不一会听他叹了口气吟道:“束冠曾有广胸怀,挂帆百年却徘徊。”好落寞的心情!我不禁接道:“及取藏经驱千军,如雪万马到天崖。”他一回头,见是我笑道:“我说谁还能有如此雅兴高志,原来是常英雄哪!嗯,虽说韵不上脚,但意思却到位。驱千军,到天崖,确有一番气势在里面!”我不满地想,真押不上脚吗?再说啥都真要等弄恁规整,只怕黄花菜早就凉了,便藏了心中冷笑,道:“然未知庄主所谓天崖却是哪里?”向戈武道:“抱负所至,能力所及,俱是天崖。”我怀疑他对我有所藏掖才这样讲,又问:“您志向广大,定然是深谋远虑,成竹在胸,只我自宽州府来,才言语上有所顾虑了。”向戈武忙道:“非也,我真没有把你们宽州府当做‘天崖’,我肯定是要先唱那‘送瘟神’,再去‘取藏经’了。”我想他确是求大而不知做大的人,志向远而思不明,宏愿足而力不逮,心虑勤而谋断少,虽不是说说而已的那种,也未足虑,倒是那北地府与瓯平府,一时真还没什么好法子对付。
忽见向戈武拍手道:“我又有一句,‘为酬夙愿甘寂寞,人前月下猜复度。’不知公子有意吟对否?”我哑然失笑,正所谓诗以言志,“人前月下猜复度”,这就是堂堂的向庄主的心思?整了整容赶紧道:“不敢扫您雅兴,只盼也不辱没了庄主的好句,‘泪湿长衫立阡陌,形影犹在失魂魄。’不知可否?”向戈武高兴道:“不错,不错,只是为何突然又如此消沉?”我想,老子从来就不消沉,说你你竟然不知,便更来劲了,反问道:“你看我之才华如何?”他愣了会儿随即道:“公子之才,嗯,可入一流之列。”我想,那就是说,以他眼下之照顾情面,堪堪可入呗,估计是个中上的才情?便叹道:“我也是生不逢时啊,我们那地方,不说才情一流之人比比皆是,便是那大师级人物也是一会儿一个,颇有风起云涌之势。”看他既不讶异神往,也不沉思俯首,竟是面有不悦,心下好笑,便转而奉承道:“当然,如向庄主这样文武皆通的家国大才,却也不多见。”
向戈武长叹一声,又一脸落寞地说:“大才?奈何无大用啊。最近本就事多闹心,你再看西门窦与熊裴东二人,也真够逗的呵,为了最贱等的两小女孩,机关算尽。直接弄走吧,好像还怕落了不好的名声一样,先是一块来非得让我赐姓于她,现又明抢暗夺,互不相让,故意憋足劲往一处别扭,同抢一个妹妹,好没来由哪。”我没什么好主意送他,看他为难地犹豫不决,便道:“我看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需坚持男女双方均一致同意便可,否则他们各执己见,再抢起来,于你也失了面子。”向戈武笑道:“是了,这一推,推得里子、面子都有了,主意很高啊。”复又扭头道:“欸?常公子有没有中意的女子?我可赐了姓暗地里送你。”我笑道:“有啊,只是我不愿强求,你那样帮忙,让我觉得自己还搞不定个小女子。”向戈武神秘地笑笑:“常公子真乃正人君子!”
这两天事儿都比较顺利,听得向戈武要招大家一起煮酒阔论,我一早就准备赴宴,毕竟一个人喝酒不比众人热闹,一抬脚,竟与叶明撞个满怀,只见他兴奋得有点异常,拉出了身后躲着的柳听荷道:“常叔,我们想住你这里。”我纳闷道:“你不一直住在这里吗?”再一看柳听荷,心下豁然明了:昨天俏丽的小丫头,如今两腮飞红,艳若桃花,媚眼如丝,欲语还休,袅袅婷婷,莲步生香,俨然一个初为人妇的美色小娘子。我想起叶明刚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又想起这里的新娘第二天得回夫家居住,更想起她姐也是美艳娇嫩,却不知要落入何人之手,故意为难道:“那我住哪里啊?”叶明茫然他顾,柳听荷红了脸,背转身嘟囔道:“一个人哪里不好对付啊。”我像孩子一般噗嗤笑了道:“好,好,那我找你爹对付去。”没想到这次她却全不在乎道:“去吧,我爹住得是全世界最最宽大的床。”想到柳隐山“铺地盖天”的情形,我不满道:“没良心,我是在帮你啊!”便往外走去,却差点撞着门框,柳听荷高兴地往外喊道:“常叔慢点啊——别太赶——!”我站在门外,听她咯咯笑了,接着关门声的,是又一阵的莺燕呢喃,我突然醋意大发,使劲一跺脚,门口的仆人惶恐地看着我不知所措,隐约听得里面柳听荷娇柔的声音说道:“明哥慢点,这床好像不牢稳。”
我又想要哈哈大笑,急忙跑开一边,却没哈哈出来,心想,不肖一两刻钟,府邸里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且看那两人又如何去抢这个俏皮又敢作敢为的“小姑娘”!想着便加快了脚步,一心要看他们的笑话。路过向柳观岚屋时,格外留意了一下,却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原来竟是尹仲飞:
“向小姐,昨日晚间我本意是找向庄主辞行,谁想老天要留住我这客人,让我撞见了你,可见我们缘分非浅哪!”
“我身份低微,岂敢让尹公子分心,那时确是在等我妹妹,怕迷路才站在正厅堂外路口处的。”
“昨晚星月之下,楚楚动人,今日晨曦初照,娇艳柔媚,尹仲飞若得姑娘垂青,今生夫复何求!”
“得尹公子赏识,小女子万感荣耀,只是此事需庄主定夺,我又何敢自作主张。”
“这个好说,我一会儿向他禀明便是。这里有红蓝宝石串珠一挂,美人如玉,光可照人,戴着这个定似仙女下凡,美不胜收。”
“哎呦,尹公子,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嘛——”
听得“嘤咛”一声,向柳观岚似已被揽入怀中,接着“吧唧”声响,我想象着一副很肿的身板和一张黑胡拉茬的嘴凑近了她那魅惑的肢体和娇嫩的脸,便欲怒不可遏地来个英雄救美,却听见数声迷醉了万物苍生的呻吟,立时又泄了气。还好,未几,便听得向柳观岚挣脱道:“尹公子再要用强,我便不要你那破石子了。若让向庄主知道,我怎么活、怎么死啊!”想是尹仲飞这个色鬼竟然着急下手,步步深入,碰着那待价而沽者的底线,便轻声叫了起来。尹仲飞好似涎着脸皮道:“当真是个无双的妙人!我先去赴宴了。”我闪在一边,听见向柳观岚又是几声“嘤咛”,心下好不气恼,尹仲飞出来,一边往里掩门一边小声叮嘱道:“小美人,你可以骂它劳什子,却不可说它是破石子,那三十六颗珠子颗颗价值连城啊。”
(5)盛装
我气愤地骂道:“娘希匹,三言两语就下手了,畜生!”走进厅堂,只见尹仲飞又往外走,摸着头道:“妈的,我还来得最早呢,出去溜达一会儿,失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没奈何地生气,又牙痒痒地恨,见七八个女仆在那里兀自直立不动,便问道:“你们主人什么时候来啊,叫客人好等。”我座位后面的小姑娘笑道:“快了。两三刻钟吧。或许半个时辰?”真没好气时却见西门窦走了进来,一脸沉闷,见了我打了打精神道:“你倒早,人逢喜事,赶着喝喜酒啊?”我知道他说的想的都是叶明的事,假装不知道:“我有什么喜事啊?尽提防着别人算计了,累得慌。”西门窦好像没见过似地仔细看了我,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问:“我没洗脸吗?”他笑着摆摆手:“抱歉,抱歉。”又凑近我耳边道:“常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家大家闺秀窗下驻足良久,是不是心猿意马,才让你累得慌了?”我红了脸小声道:“我是在窗下,听得里面声响,不知西门公子那时会不会在床上?”
西门窦又贴近观察了我一会,同样小声地正色道:“公子无意便罢,若真有心,我绝不会凭生波澜,否则——”又往跟前凑了凑:“我对那向柳观岚也是心向神往已久,如能帮忙成全,不胜感激,算我欠常公子一个大大的人情。”我甚是钦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便有了明晰的判断,并迅速做出了大胆而果敢的决断:竟欲迎娶那年纪轻轻却风情老辣的向柳观岚,却不知下面如何铺排,令人期待。
约一刻钟的工夫,熊冒登气冲冲地进来,冲着女仆就喊:“向庄主呢?次次让我们等,咋恁大谱呢!”向戈武恰在此时由后厅进来,一脸不悦道:“那熊公子是待见我呢,还是不待见?”熊冒登竟冷笑道:“待见,待见,自是非常待见,但不知我们那千挑万选、待字闺中的向柳听荷,如何却做了和尚的老婆!”向戈武脸色越来越难看:是啊,好好的向柳听荷,不知缘何竟可以让西门窦舍弃庄上的诸多既得利益,让熊冒登抓狂地反复恳求于他,正想拿她当个筹码好好利用一番,却突然间成了烫手山芋:赐姓留在府上,却让她溜出去与个连最贱等人都不屑的和尚偷情结婚,还是在向府之内,既无法向瓯平府与北地府交代,又使向府上下颜面尽失,叫这个本来就多思虑的大英雄情何以堪!
我深感同情,也讨厌熊冒登对叶明出言不逊,便起身道:“我那侄儿一心向善,所以总喜欢穿些僧衣僧袍,可他哪里就是和尚了?再说和尚不也比那些贪恶之人强的多?有一点相信向庄主也是知道的:那向柳听荷被赐向姓前便已有了婚约,更可见庄主是既想给常某人卖个面子,又认为即便最贱等人也有卓尔不群的人物,否则何必赐姓?那些既指斥别人‘贱等’又抢着要做了夫人的,岂不更贱?”
向戈武不易察觉地笑了道:“我当初自然是考虑了常英雄的面子的。再说有人急着要我赐她们向姓的时候,也没说明原因啊,否则我自然也会提醒她们已有婚约之事。我看向柳听荷与叶明二人俱是芸芸众生中的佼佼者,他们依赐姓前父母之言行事,我自然同意的。”说完故作轻松地补充道:“诸位一味看着向柳听荷好,岂知她姐姐就差了吗?还是存心取笑我向原府再无美丽女子?”
西门窦站起身来,却是熊冒登抢先道:“那向柳观岚有多好何不叫来看看?说不定还真看上了。”说完坏坏的朝我看了一眼,熊裴东朝他使眼色,拱手对向戈武说道:“我们是直性子,但与向原府永修秦晋之好的心意天地可鉴,诚盼我们少庄主能与贵府哪位真正的公主牵手和亲。”向戈武面有难色,踌躇片刻,竟对熊冒登挥挥手道:“当然可以。叫向柳观岚!”
西门窦对熊冒登施礼道:“熊公子可否容在下一言?”熊冒登不在乎地说道:“讲便讲,倒不必虚情假意的式。”西门窦又朝我施礼道:“常公子,不知向柳观岚可有婚约?”熊冒登竟窃笑出声:“你问她爹看知道不,为何却找个不相干的人问?难道常公子竟然和向柳观岚早有婚约?”我想西门窦是出手要那向柳观岚了,又想起尹仲飞垂涎美色的龌龊相着实令人生厌,便坦然道:“向柳听荷的婚约有双方长辈同意,自是作数了,但那日柳隐山先生竟也言及向柳观岚与在下的婚约之事,我父母远在天边,所以虽有约定,却是作不得准数了,今日当然全凭向庄主与她本人做主。”熊冒登又失笑道:“嘿,倒会找台阶下!”熊裴东借着伸展身子,凑近了低声道:“公子招惹他干嘛,当心祸从口出。”
我正要反唇相讥,西门窦那里迫不及待,又向向戈武施礼道:“向原府人杰地灵,我们少庄主无缘妹妹,娶个姐姐岂不更好,万望向庄主割爱赐婚!”真是语惊四座,大家一下子都愣在那里,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向戈武也不作答,好像想起了重要事情,回头问仆人向柳观岚怎么还没到,熊裴东终于发现了什么似的喊:“咦,尹仲飞去哪里了?”一仆人禀道:“尹公子早就前来赴宴,想是又去哪里耽搁了。”西门窦不满道:“向庄主,难道我们两家的亲事还要找尹仲飞那个粗人同意吗?”向戈武道:“欸,西门公子,来的都是客,万一他在我府上出什么事,岂不令我深深自责?”
我见状立即起身道:“我可叫他马上过来。”说罢也不管他们是何种眼光,起身走到庭院,捡那稍高处站了,两手嘴边一圈,朝着向柳观岚的住处,虽没使出内力,却也是扯开嗓子突兀一声喊:“尹公子——喝酒就差你一个人啦——”大家尽皆惊愕,熊冒登最是夸张,竟捂住耳朵,面露惊恐之色。不一会儿,尹仲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住处突然有事,又回去一趟,不好意思。这个常公子可以作证。”说着摇头晃脑地踮了踮左脚,竟眼见他倒出一块偌大的耳屎来,一干人众无不掩面摇头唏嘘。没想到他好戏继续,坦然自若地对向戈武郑重施礼道:“向庄主,听闻您近日为一无名小女子柳观岚赐向姓,想必她十分出众,仲飞斗胆,恳请庄主赐我为妻,皆永续两家睦邻之好!”谁都没有晕倒,因为大家都是英雄,但一个个的表情却迷惑不解之极,就在这时,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个谜底一样、却更加令人目眩的人身上——那向柳观岚盛装而来,虽经尹仲飞折腾纠缠,依然穿戴齐整,雍容华贵,惊艳不可逼视。
在场的人中,只有我与那个姓尹的家伙亲见了向柳观岚,饶是如此,仍为她摄人心魄的美貌所震惊,这个正向我们款款走过来的小女子,将就此永远地告别她贫贱而不为人知的前半生,从今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潮、狂热与杀伐相伴随,而那些,似乎又都是她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