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申屠嘉这边把正式处理意见都拟定好了,上奏刘启晁错开南门、破坏太上皇庙小墙的事情,要求将他交付给廷尉法办。然而刘启此时已经听信了晁错的解释,为晁错辩解道:“晁错开南门破坏的不是太上皇庙的内墙,只是外面的小墙,那里不是还有其他官员住着么,我这里事先批准过了,因而晁错无罪。”
申屠嘉无奈地认错。他一出朝堂就跟他的长史说:“可恶啊,我真后悔没有先杀了晁错这个混蛋然后再向皇上举报他,我没有先斩后奏,反而让晁错抢得先机把我捉弄了。”
回到丞相府后的申屠嘉悲愤难抑,吐血而死。《谥法》上说:“好廉自克曰节。”是申屠嘉自己非要和晁错作对,是他自己由于忠君思想而没能将晁错先斩后奏,是他自己逼得自己被别人气死。因而申屠嘉死后谥号就为“节侯”,这“自克”二字其实是特别符合他的经历、品性的,申屠嘉最终其实是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然而从表面来看,依旧是晁错活活气死了开国功臣、丞相申屠嘉。
我们可以想象,晁错一手遮天的日子来到了。
权臣降临,帝国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晁错之“错”
晁错力挺削藩,在常人眼中这是在为帝国出力,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吴王刘濞真的要谋反吗?没有人能证明。刘濞只不过是孩子气,他只是在有意和中央政府对着干,他发展经济,整顿内政,都是为了让中央艳羡他吴国的昌盛。这一点,刘启不清楚,百姓不清楚,众大臣不清楚,但是晁错清楚,可是晁错为什么有意说“错”呢?
如今的晁错在朝廷里俨然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丞相都被他气死了,那就更别说其他的大臣了。
这种局面和商鞅变法时的情景特别像,商鞅徙木立信,还处理了太子的师傅公孙贾和公子虔,秦孝公和他一唱一和,给人的感觉就是朝堂之上只有此君臣二人。
刘启和晁错此时在朝堂上给人的也是这种感觉。
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的八月,晁错升任万石的御史大夫,终于位列三公,坐上了国务院副总理的宝座,官运亨通,官级升得比火箭都快,紧接着就提出了削藩的政策,而且剑锋直指吴王刘濞。
晁错对刘启说:“当年高祖平定天下的时候,因为他的兄弟少,加上他的儿子们多数年龄也小,所以才在亲戚中大规模地封了一些姓刘的人。这些人都是高皇帝因为家族中没有足够亲信之人,才勉强封的,所以封庶子刘肥为齐王,下辖七十余座城池;封弟弟刘交为楚王,下辖四十余座城池;封二哥刘仲的儿子刘濞为吴王,下辖五十余座城池。这三人都不是高祖血脉的正根,然而他们掌握的地方却占到了天下土地的一半。”
“特别是吴王刘濞,这个人是个高危分子,他心怀当年儿子被皇帝您砸死的仇恨,因而成天装病,找理由不来朝见,真按照古代的法令早该砍他的项上人头了。可惜先帝太善良了,不仅没杀了他,而且还赐给了他手杖和小几。先帝这是多么宽容、多么仁慈啊,这是以德化怨。”
“按理他刘濞没有理由不因此对皇帝感恩戴德,对中央政府服服帖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但您看那家伙,反而是靠着丹阳铜山在那里铸钱,又煮海盐,摆明了是别有用心。而且他还招收了很多亡命之徒,这绝对是蠢蠢欲动、打算造反的征兆。现在依我看,削他的地盘会把他逼反,不削他的地盘他也会造反。削他,他造反造得早,这样危害小;不削他,他造反造得晚,力量积蓄得更大,危害就会更大。长痛不如短痛,建议陛下赶紧削藩。”
晁错之所以力持削藩观点,就是因为他认为刘濞总是要反的,“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史记·吴王濞列传》)然而,仔细分析这句话,晁错似乎是说错了。
错在哪里?
黄仁宇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一书中认为,按照晁错的想法,造反不一定非要反起来才算数,只要刘濞具备了可以造反的力量,那他就是要造反,不然他积蓄那么强大的力量用来做什么?
面对晁错的恶意中伤,若刘濞能发言,想来他必然会感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然放诸任何一个人来看,刘濞的种种做法都像是在为造反作准备,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动机,可只要他一日不行动,就没人有资格斩钉截铁地说刘濞一定会造反。再有利的推测都不能在事件发生前就被当作事实。
可惜的是,晁错是一个酷吏,秉持法家思想的人都喜欢有罪推论,因为他们要保证专制者的权力绝对稳固,所以晁错说话难免要夸大事实吓唬刘启。
法家人物这种习惯性的“有罪推论”其实是一种喜好揣测他人心思的习惯。这种习惯长久地影响着许多中国人,中国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最喜欢的就是借助只言片语来揣摩对方的心思,社会上很多人还以此为能,觉得自己情商很高。然而,这些做法终究会破坏一个人的人际关系,容易让人与人发生误会。同时,这种手段本身也很卑劣,这些做法终将衍生出一个缺乏信任的社会。
仔细想来,尽管刘邦当年确实是给刘肥一下子封了七十多座城池,但是到了景帝朝,当年的齐国已经分裂成了齐国、济南国、济北国、胶西国、胶东国、菑川国六个国家。这六个诸侯国各自为政,齐国的力量也已经大大削弱。再说楚国,满打满算也不过有三十六座城池罢了,晁错这分明是在混淆视听,意图激起刘启的怒火,从而提升自身的政治价值。
然而新的问题也应运而生,晁错说刘濞铸钱煮盐、招收亡命徒,这样是不假,然而刘濞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举措呢?
有没有什么理由能为刘濞进行辩护呢?
有。
想想吧,刘濞都满头银丝了,要是想造反那早就揭竿而起了,犯不着推迟到这么晚,他都已经是老胳膊老腿儿了,上了战场那四肢铁定是使唤不了,这不找着打败仗么!由此看来,刘濞的做法只不过是一种发泄,因为刘濞是凭借着马背上的军功才坐上了吴王的宝座,他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王位。然而事与愿违,刘恒对他满腹猜忌,刘启又杀死了他的儿子,刘濞的内心只有愤怒与无奈。他一定每天都在想:“哪一天我一定要推翻你们这些人,让你们血债血偿。”军人最看重的是尊严,刘濞要捍卫他的尊严,同时,他只是记恨皇位上的人,而并不觊觎皇位。
吴王的愤怒需要发泄,他发泄的途径就是做出要谋反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刘启恐惧的神情,这令他感到满足。老爷子听到自己的仇人如何如何畏惧自己,心里总是很开心,但他清楚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推翻一个政府,况且江山本来就是自己家的,把自家东西蹂躏坏了对他没什么好处。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铸钱带动经济,煮盐创造财富,这完全是为了吴国好,这是一位君王重视民生的表现,凭什么说他是造反呢?中央政府完全是酸葡萄心理,看见刘濞治国比他们治理得好,因而嫉妒、畏惧、仇视,甚至认为他这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至于招揽亡命徒,刘濞摆明了是故意气中央的。在遭受丧子之痛的巨大打击下,刘濞像一个孩子,和小侄子刘启在那里赌气。他不想造反,因为造反对他没有好处。他做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只是想让仇人刘启活在痛苦与恐惧中;他发展民生和经济,只是为了逞强,让中央政府中的君臣们艳羡吴国的富庶、团结与安定。
刘濞只是一个仓皇无助、靠着一股孩子气来安慰自己的老人。
晁错说错了。
这错误犯下来,是无心还是有意?
这,当然是有意。
晁错为什么要说错?
原因有三。
首先,晁错作为一个秉持法家思想的人,他政治斗争的意识必然是十分强烈的。在他眼中,他只有铤而走险做出一番事业,才能够博取到足够力压群臣的政治资本。法家的人喜欢变法,喜欢除旧,这就是一种政治赌博。晁错深谙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的道理,他必须要通过力挺削藩来提升自己的政治价值,要让他在皇帝眼中被当成一块宝,从而扩充他自己的政治资本。更何况晁错清楚,真要是打仗的话,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也绝不会是他,因而他很放心,他只需安安心心做好政治上的工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