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晁错需要向刘启表忠心。晁错削藩,目的是为了帮助刘启巩固统治。法家的人天生就有一种自愿在皇帝底下当老二的志向,他们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当最大的奴才,替主子看好家业。这一点在晁错身上表现得是淋漓尽致,人家老刘家内部叔侄搞点小矛盾,他在那里瞎掺和,闹到最后结果就是叔侄两人合在一起先把他挤对了。晁错的愚忠最终导致他“作法自毙”。当然,此时的晁错根本看不到这一点,刘启绝对的支持是他推行削藩政策、维护刘启统治的基础条件。
第三,晁错切切实实地认为,王制阻碍了中央集权。实际上,王国的弊端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晁错比较笨,他不懂得贾谊的那套“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削藩策”在王国问题的处理上相较于贾谊的办法实在是太过强硬和蛮横,是很蠢的策略。
综上所述,晁错削藩完全出于私人的目的,你说他维护的是刘启的统治,但问题是法家人认为,自己人生价值的最好诠释就是成为天子脚下最出色的奴才。为了完成这一目标,晁错就需要力排众议,坚持削藩,掌握绝对的政治资源。
晁错之“错”是有意的“错”,但历史的事实最终证明,这将铸成他的人生之“错”。
引火上身
晁错削藩最终将中央政府与诸侯王国的矛盾激化到了顶点,刘启的对面全都是被晁错推过去的自家亲人。我们不能知道刘启那时是不是还被晁错蒙蔽,可我们能清楚地看到,晁错在一门心思地打着“爱国”和“拥护国家统一”的旗号把国家往火坑里推,他插手老刘家的闲事,最终也令自己树敌无数、众叛亲离。
明人张燧有一本书叫《千百年眼》,是历史上一部著名的史论集,其中有许多观点都是发前人所未发,因而成了许多古人的一本案头书,算得上是研究史学的一本“武林秘籍”。这本书在评价晁错削藩的时候说道:“急着削藩必定会把诸侯王逼反,而缓缓地处理王国问题可能反而不会促使诸侯王国最终反叛。刘濞受封吴王的时候已经是壮年时节了,到了景帝朝早已是垂垂老矣。晁错急着削藩,不懂得忍上几年让诸侯国实力自然瓦解。即使是削藩也该慢慢来,一点点来。像晁错这么弄,最终只能导致他自己身死,并被天下耻笑,同时让自己的国家也陷入危难之中。”
诸侯已经坐大,这时反倒不该对他们下狠手,晁错在文帝年间提出削藩或许还有些道理,具有一些可操作性。然而到了景帝朝,盲目削藩就是在逼反诸侯,晁错缺乏在思想境界上与时俱进的意识,削藩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霸王硬上弓,这招过时了。
直到汉武帝的时候,主父偃提倡“推恩令”,他就给武帝说:“如今的诸侯要么是十几座城池连在一起,要么就是土地旷阔幅员千里,慢慢收拾他们容易让诸侯王们娇惯放纵自己,把自己的国家折腾坏;你要是急急忙忙地收拾他们,反倒会促使他们联合起来朝长安发兵。如今用法令强行削夺诸侯国的土地,这最终就会导致诸侯王相继反叛,重蹈晁错的覆辙。”
晁错在后世已经成了盲目削藩最终引火上身的“负面典型”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晁错当上御史大夫后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地筹措着削藩的计划。他上书刘启,要求查处诸侯的罪过、削减他们的封地,同时将许多诸侯王代管的一些原属中央的郡县行政权收归回来。
奏折上奏后,刘启让公卿列侯以及贵族们商量一下这事。大臣们明知自己说话也没用,皇上只听晁错的,因而闭口不言,同时心里还盘算着皇上或许也只是作作秀罢了,人家心里面只有“峭直刻深”的晁错。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他明确地站出来反对晁错的意见,此人就是窦婴。
窦婴敢站出来跟晁错对着干,那是因为他的后台比较强硬,此人乃是窦太后表兄的儿子,外戚出身。他曾做过吴国的丞相,后来因病被免官,在刘启即位之后被重新起用,担任詹事一职,主管太子宫中和皇后宫中的事务。虽然日后窦婴和窦太后关系搞得很差,但此时窦婴和窦猗房并没有翻脸,加上这个人本身就比较有才,所以此时,他在朝堂上的发言还是能勉强地灌进刘启那几近塞满了晁错思想的耳朵。
刘启当然最终并没有听取窦婴的意见,但从此晁错就和窦婴结了仇。晁错身上具有十分强烈的法家人特有的性格特点,就是爱记仇,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亏得晁错死得早,不然窦婴肯定没有好下场。
晁错在御史大夫任上又修改了三十多条法令,弄得朝廷上下的大臣们心里都把晁错恨得牙根疼,但晁错却视而不见,依旧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削藩和政改这两项事情的计划筹措当中。
晁错修改法令,在全国都掀起了不满,他的父亲听说儿子一门心思变法,就专程从颍川来教育儿子。晁错的父亲说:“儿子诶,你脑子清醒清醒吧。当今的皇上乃是刚刚继位的新君,政治经验不足,他说话那都是意气用事,哪天他反悔了,你就等着倒霉吧。你现在在朝廷里身居要职,要削减诸侯王的封地,离间别人家内部的情感,你这么做不觉得有点缺德吗?天下的老百姓都对你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讨厌你憎恨你,你吃饱撑的存心给自己惹事情是吧!”
晁错一看老爹发话教育自己,立马就反驳道:“爹啊,你咋就不明白儿子的心呢。这些事情你儿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能预料不到?问题是我的一颗心已经完全献给了国家和皇上,不削藩就不能维护政权的稳定和皇上的统治地位,那时候刘家的江山就要动乱,我就是一心一意为皇上着想,害怕他老刘家出乱子啊。”
晁老爷子一听这话,很不高兴,觉得儿子把自己一心卖给了皇帝实在是太可惜,不禁忧虑起来,说道:“儿啊,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按照你这么做,他刘家的江山是安稳了,可咱们老晁家估计就没好果子吃了。唉,你已经无可救药,我对你失望至极,所以要远远地离开你,和你永别啦。”
晁错的父亲回去后就服毒自杀了,他死前作出了对十几天后的预言:“我可不愿意眼瞅着大祸临头。”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那个要“大祸临头”的,是晁错、是晁家、是整个汉帝国,还是三者兼有?老爷子不愿意看到悲剧发生,看来那悲剧真的比死亡还要令人难受。而且,悲剧离晁错、离晁家、离汉帝国、离每一个汉帝国的百姓都并不遥远。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的冬天,楚元王刘交的孙子楚王刘戊进京朝见。晁错一看有送上门来的诸侯王,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赶紧跑到刘启那里举报刘戊在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四月,诸侯进京参加薄太后丧事的时候,在守丧的服舍中强奸了宫女,要求刘启趁着刘戊这次进京朝见的机会杀了他。
刘启不干,免掉了刘戊的死罪,只是削去了楚国的东海郡作为处罚。同一批处理的还有两年前犯了罪的赵王刘遂,他被削去了常山郡,另外胶西王刘卬也因为私自卖爵触犯律令,因而被削去了六个县。
不杀人却削地盘,这实在是蠢极了的做法。且不说胶西王刘卬、赵王刘遂、楚王刘戊三人本来就没有造反的心思,即使中央政府要收拾这三个人,哪有光削他们的地盘却依然让其掌权的道理。在晁错的影响下,刘启固然会对诸侯王国采取一定削弱其势力的措施,但或许刘启并不打算把自己人都杀了。不过,刘启好歹也应该把诸侯王们削去王位,召回长安啊。像现在这样不疼不痒地整治一下,除了令原本对中央政府并没有憎恨之意的诸侯王生出反叛的想法,还能有什么好处呢?看来刘启也是个大脑不怎么发达的主儿。
晁错基本上把日后吴楚七国之乱中造反的诸侯王,以及中央派出去负责平定叛乱的人得罪完了。当然,周亚夫的名字并未在内,至少史书上没有记载。但估计既然朝堂之上大家都很愤怒,周亚夫想必也会站在反对晁错的阵营。
至此,景帝朝吴楚七国之乱的前奏已经演出完毕,晁错一个人在舞台上折腾得是天昏地暗,整个帝国都被他搅了进去。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极端推崇独裁和国家沙文主义的人该多么可怕,嘴上说爱国爱政权的,往往最后一定要把国家弄得鸡犬不宁。晁错仅凭一己之力,成功地将那些原本并不反对中央的诸侯王划到了刘启的对立面,对此还洋洋得意。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刘邦不是吃素的,可当年还是搞了“郡国双轨制”,那是因为,诸侯王们更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