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们经常赞美人体,认为好的人体是上帝赐予的,是任何美都无法企及的,用我们中国话来说,是集日精月华的天地造化之物。我原来也曾这样认为,因为许多雕塑、绘画、摄影中所表现的人的裸体确实是相当美的,那种美是超艺术的。
可是,这次作为上海模特大赛华北赛区评判长的我,对人体美有了新的认识,认定美术作品中的人体,一则出于艺术家的理想塑造,二则仅是人体的某一个角度,它并不能科学地、全面地说明人体美。
这次大赛的组织者有点独出心裁,一开场就是泳装走台,然后才是常服和礼服表演。这种与以往顺序颠倒,或说本应泳装在中间段表演而这次提前表演的结果是,模特第一次出场做自我介绍时是穿着泳装的。且不说是否符合社会礼仪,也不说是否符合人们的习惯,就人自身的形象来说,即暴露了许多不足之处,使我对人体美产生了怀疑。
看模特站在麦克风前,虽说年轻,皮肤也好,“结构”也算匀称,但还是显示出很多不美的地方,不是腿短了点儿,就是肩宽了点儿,或是腿细了些,脖子长了些。待他或她转过身向台后走去时,我们从背后看,更觉得暴露许多不如意之处,不是肩太溜了,就是身体前倾,有些探脖。还有的走路一拐一拐,或是左摇右晃的……那些优美的身姿,那些轻巧的台步哪儿去了?
就在我心灰意懒时,常服和礼服的表演开始了。我忽觉眼前一亮,原来竟有这么多美女——婀娜的鱼尾裙、清秀的花布衣、华贵的旗袍装、粗犷的牛仔服……再加上那些摇曳生风的披肩,风情万种的流苏,闪闪发光的丝巾,俏丽典雅的腰带,真是太美了,简直给人以美不胜收之感。再看那些小伙子,个个风流倜傥,走起来或温文尔雅,或虎虎生风,潇洒的风度和姑娘们绰约的身姿相互映衬,相互依托,突然给我们一种暗示:人类竟如此美好。
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尽管研究服饰文化多年,但今天才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原来是服饰给人类、给生活带来了美。这除了服饰本身所具有的美的元素以外,我们不得不承认,是服饰修饰了人体,人类因服饰才可取长补短,有藏有露才会呈现美。大凡敢于出来进行泳装表演(或比赛)的,还都是体形比较好的,倘若人人都裸体上街,那视觉效果可想而知。
真要庆幸人类发明了服饰。无论我们怎样呼喊“回归”,也就适可而止,做个“叶公”得了。
九、你“波希米亚”了吗
日前,我带着十几名研究生撰写了一套时尚类丛书《时裳·com》。学生写的一篇文章中,结束语是“你波希米亚了吗?”我觉得挺好玩儿。近些年来,“今秋流行很上海”、“那人风度很英国”,媒体上报道国外女性崇拜政治领袖时,甚至用了“普京很男人”这样的词儿,虽说极不合语法,大家倒也读得懂。
说你波希米亚了吗?实际上是说:你跟上如今流行的波希米亚——即吉卜赛人服饰风格的时尚了吗?
按地区解释,波希米亚是捷克地区名,原是日耳曼语对于捷克地区的称谓。狭义的是指今天南北摩拉维亚洲以外的捷克。世界上的游荡民族吉卜赛人源起于印度北部,但长时期聚居在波希米亚。因此,维克托·雨果著《巴黎圣母院》中,将美丽的吉卜赛女郎爱斯米拉达称为“茨冈人”(东欧和意大利习惯称其民族为茨冈人),或称“波希米亚姑娘”(法国人称其为波希米亚人),后来都按照英国人的习惯称其为吉卜赛人了。无论是吉卜赛还是波希米亚,基本上成了流浪人的同义语。
2002年以来,日常着装中流行的皮条流苏、皱褶袖口寸方格裙子、斜挎腰带、大背包、小皮靴等,被炒得火热。青年人急匆匆换上时髦服式,唯恐落后。于是,波希米亚被一遍遍提起,年轻人认为这种流行风格从那里发源。
是不是这样呢?依我看,现在所谓的波希米亚,已不能再用作地区或民族的具体名称了。表现在服饰上的主要是一种流浪民族的服饰风格。我们更可以看成是现代青年(特别是发达国家青年)继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80年代朋克之后又一次对传统、同时对现代社会反叛意识的一种表现形式。
生活在20世纪后半叶的年轻人,当他们感到衣食无忧时,就开始对物质生活厌倦了。他们在反对传统礼仪的同时也表现出对现代社会的不满。于是,想方设法玩出点儿新花样。表现在服饰上的例子很多,如牛仔装,这五十多年流行不衰的时装神话,就因为人们在牛仔装上感受到了那种与机械、电子时代格格不入的粗犷和豪放。乞丐装不也是这样吗?在用不着“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着装者中,反而觉得补丁是一种手工的痕迹,是一种特殊的装饰。嬉皮士还仅是玩世不恭,到朋克时已是惊世骇俗了。
波希米亚实际上成了时尚导语。穿惯了前一轮时装的人们,又在炒作并尝试新的一轮时装,因此总要找出一个神秘词句,最好还有一段美妙的传说。从服饰文化角度说,是人们被新鲜感所驱使的好奇心总也满足不了,城市的规范与喧嚣也极易使人们去寻找游荡的自由和昔日的宁静。具体到商业角度上,如果不想出一个新的热点,怎么去赚取利润呢?
总之,服饰史就是这样如江河之水,后浪推前浪的。这时我们不妨问问自己,你“波希米亚”了吗?
十、腹有诗书气自华
原本有人问我如何穿出风度,就已经够让我难以回答了;现在又总有人问我怎样着装才能显得有气质或气质好,这太难了。
气质与服饰,看似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但此内容绝不等同于容貌身材等自然条件。气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又是体现在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之间。气质是由多方面因素构成的,既有先天遗传基因的作用,又有后天社会教育和人生阅历的影响,在心理学中指人在进行心理活动时或在行为方式上表现出来的强度、速度、稳定性和灵活性等动态性的人格心理特征。既表现在情绪产生的快慢、情绪体验的强弱、情绪状态的稳定性及情绪变化的幅度上,也表现在行为动作和言语的速度和灵活性上……这样的气质,怎么能靠服饰包装出来呢?
气质与丑俊无关,它类同于风仪、风骨。魏晋士人强调风仪、风骨、风姿,用的词全是抽象的,如《晋书·嵇康传》中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风姿天质自然。”这里专门提到“不自藻饰”,而自有“天质自然”之美,实则就是气质之美。关于“土木形骸”,源出于《庄子·齐物论》,文中说:“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郭象注曰:“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动若运槁枝,坐若死灰,行若游尘。”这是魏晋玄学对“土木形骸”的解说。这种品藻人物注重精神、注重风骨或说注重气质的风气,直接影响了中国文人的服饰观。
“土木形骸,不自藻饰”的基本立意,其实正是老子的“是以圣人被褐怀玉”之说。晋王弼曾注为“被褐者同其尘,怀玉者宝其真也。圣人之所以难知,以其同尘而不殊,怀玉而不渝,故难知而为贵也。”可以理解为晋代文人对老子之说又作了自己时代的诠释,即真正的圣人不必“藻饰”,因为人之精神难知者而为贵,易知者则为精神贫乏浅薄庸俗之辈,这是典型的玄学思想。
南朝宋刘义庆撰写的《世说新语》中,处处可见对人风仪的赞赏,篇篇都在强调一种超脱的不修边幅的人格魅力。如说夏侯玄“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说嵇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引山涛说嵇康:“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说王羲之“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说司马昱“轩轩如朝霞举”;说王恭“濯濯如春月柳”;说李膺“谡谡如劲松下风”……虽然说这种超脱空灵的俊逸之美只能是士人的,而且也不一定符合当今时代,但它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即人的气质是不可能借助服装来修饰的。要想具有英武气质或是高雅气质,没有凛然正气,没有对祖国对事业执著的追求,没有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汲取,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道理对于21世纪的年轻人来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