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祭天仪式，始终都存在于这片土地上，千百年前，人们以身体作为乐器，手舞足蹈，祈求风调雨顺，趋吉避凶，把一切无法解释的自然事物都归于此类。
哪怕到了千年后的今日，王朝更迭不断，学者能人频出，也阻挡不住人们对于上苍的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就连自诩正统的儒家，不也把诵经止雨的冯缺当做神迹了吗？
已经拥有了同时代高度文明的汉人尚且对神明深信不已，就更不用说荒蛮之地的这些胡人部族了。
不过，冯缺的神迹也好，胡人的神明也罢，都不过是统治者对于底下人民的一种控制方式，敬畏胆怯才是让百姓老实听话的长久之策。
南宫烛等人趴在草地矮坡上，注视着月色下，正在击鼓跳舞的草原胡人，他们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吟唱着听不懂的古老胡语。
士卒们对他们的仪式没有丝毫兴趣，他们只看到了用以祭祀的那些牛羊，甚至有人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抢夺。
恢复理智的聂伯一把按住了自己那个不要命的手下，低声呵斥，所幸那些胡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仪式上，并没有发现此处的异样。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少说也有百十人，虽然多是妇孺老弱，但是也有不少青壮年，现在的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聂伯告诫着众人道。
“你想如何？”南宫烛眉头紧蹙地询问道。
聂伯瞥了一眼南宫烛那对颇为少见的异瞳子，似乎已经将方才企图屠杀梁卒的事情抛之脑后，对于他这种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无数次的老兵，根本不会在意对方的态度，就如同他选择对南宫烛拔刀一样，只要能够存活下去，哪还有什么仁义可言？
“或许可等他们仪式结束，他们总要休息的。”聂伯阻止手下，但却并非是不对那些牛羊动心思。
“就算是他们睡着了，抓牛羊也会有很大动静吧？”罗牙担忧地问道，他的脸上有着几块淤青，都是在方才的打斗中导致，最让他郁闷的是，居然也不知道谁揍了自己。
聂伯随意地打量了一翻罗牙，不由露出轻蔑的笑容，对南宫烛道：“你这手底下还有这么天真的娃娃兵呢？这兰字营的要求也太低了。”
南宫烛眉头紧蹙，并不言语，反而是郑小七出言讥讽道：“我也没想到成武卒居然连一声狼嚎都怕成那样。”
“是谁先嚎出来的还不一定呢。”聂伯冷哼道。
“装孙子呢？”郑小七挑衅道。
“够了，你们都省点力气，毕竟，还有这么多人要对付。”南宫烛忍不住打断了两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聂伯冷笑一声，郑小七也是对他做了一个厌恶的神情，至于罗牙仍是一脸迷惑。
“你还不明白？抢牛羊当然有动静，所以，这些胡人，都不能放过！”郑小七瞪了罗牙一眼。
罗牙瞪大双眼，问道：“他们之中可是有许多妇孺老弱，如此行径，我们与苍狼人何异？”
并非罗牙迂腐，相反，他其实是一个适应能力极强的青年，只不过，这种对妇孺老弱挥刀的行为，总能让他想起曾经所厌恶的那群山贼，穷凶极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要活命，你就得狠下心，杀人如杀鸡！”聂伯鄙夷地看着罗牙道。
“本来这只鸡是我们，对吗？”南宫烛也不由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质问聂伯。
“怎么？你也动了恻隐之心？”聂伯眼眸微眯，反问道。
南宫烛知道，此时此刻，袭击这披胡人是他们活命的唯一选择，否则死的就会是他们，怪只怪他们太不凑巧，遇上了已经穷途末路的成梁小队。
只是南宫烛内心深处肯定还是充满挣扎的，他身为卫国皇子，从小接受最高等的教育，武者教他行侠仗义，儒家教他心慈仁爱，自己那个早已驾崩的父皇，虽然在位时碌碌无为，却也是个众人称道，宅心仁厚的好皇帝。
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甚至至今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兄弟会向自己举起屠刀，在逃亡的岁月里，他也因为自己的犹豫与妇人之仁，害死了忠心耿耿一路追随的家臣，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个世界太过残酷与冷漠，让天真宽仁的他变得冷漠多疑，当初被姜若兰道破身份时，他一度动起了杀念，惨痛的经历教会了他如何变得冷血才能存活下去。
只是正如罗牙所言，这批胡人并非苍狼族，而且还有不少老弱妇孺，难道真的赶尽杀绝？
皎洁的月光下，耀眼的篝火，眼花缭乱的祭祀跳动着，耳中满是听不懂的天书噫语，憔悴的老者悲哀地跪在四周，一无所知的孩童被他们的母亲抱在怀中，即便是警惕地拿着短弓守护在周围的青年，也显得茫然无助。
草原已经是苍狼人的天下，任何部族只有毁灭与被吞并两种选择，前者满族皆亡，而后者，青年甚至孩童将会被当做战争的武器，自己的妻子、母亲被苍狼人抢夺凌辱，是死，还是生不如死，这才是绝望之处，于是，只能寄托于鬼神之上。
所以鬼神能显灵将他们从苍狼人的屠刀下救出，将他们带往衣食无忧的美丽新世界吗？他们带着这样的疑问与美好愿望，逐渐陷入了梦乡。
一名胡人男孩梦见自己最喜欢的可爱女孩在草原上奔跑，嬉闹声忽远忽近，然后他便见到了一名披头散发的苍狼人走上前来，将女孩掳走，许久之后，他在河边看到了这个女孩的残躯，满是血腥味，充满了他的鼻腔，几乎让他窒息。
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是本以为不过是个噩梦，此刻，却看到了令他无比恐惧的场景，一名带着眼罩的青年，将刀尖指在自己的鼻头，伸手示意自己不要出声，而在青年的身后，十几个悄无声息的身影，正在拿着屠刀，把他那些睡梦中的族人性命一个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