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丞相向敏中判西京时,有僧过村舍求宿,主人不许,遂宿于门外。夜半,忽见有贼携一妇人并物逾墙者。僧恐明日为主人所执,因亡去,走荒草中,误堕眢井。而逾墙妇人已为人杀在其中。既而,主人踪迹捕获送官,不胜拷掠,遂自诬服。但云:“赃与刀留在井旁,不知何人持去。”狱成。公独以赃仗不获疑之。诘问数四,僧云:“前生负此人命,无可言者。”力问之,乃以实对。于是密遣吏访贼。吏食于村店,有妪闻其府中来,不知其吏,因问:“僧之狱如何?”吏绐云:“昨日已笞死于市。”妪云:“今若获贼如何?”吏云:“府已误决,不复敢问。”妪遂曰:“贼乃此村少年某甲也。”吏询其处,并赃捕获。(《涑水记闻》)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有富家女奴逃亡,父母诉于州。录参尝贷富家钱,不获,遂劾富民父子共杀女奴,失尸于水,或为元谋,或为加功,罪皆应死。狱具,若水独疑,留而不决。州郡上下切怪之。录参诬若水受赂,若水但笑谢而已。旬余诣州,屏人语曰:“某留狱者,所以访求女奴,今得之矣。”因送于州。既而,知州从帘中推出,示其父母。父母惊曰:“是也。”于是富民父子皆得释。知州欲奏其功,固辞不愿。朝廷闻之,骤加进擢。(《涑水记闻》)
【人物】
向敏中:字常之,开封人,宋太宗时中进士,累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左仆射。《宋史》有传。北宋没有“丞相”称号,由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行使宰相职权,因此这里尊称向敏中为“向相”。
钱若水:字澹成,一字长卿,河南新安人,宋太宗时进士,授同州观察推官,升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宋史》有传。这里用“钱推”来简称当推官之时的钱若水。
【故事】
宰相向敏中兼任西京留守的时候,曾遇到一件冤案。有个僧人傍晚路过一户村舍,他念着“阿弥陀佛”,向主人请求借宿一夜,但主人没有答应,只是同意他暂栖在门外窝棚下。这天半夜时分,还未进入梦乡的僧人忽然发现主人家墙头有动静,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盗贼带着一个妇人及一个包袱翻墙而出,然后很快离开了。僧人仔细一想:这里发生这样一件大事,如果挨到明天天亮,主人一家追查起来,势必会牵连到自己。他愈想愈害怕,担心主人把自己扭送进官府审讯拷问。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起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由于天黑路不熟,他奔逃之间,不慎失足掉进了一口很深的枯井,而那个妇人的尸体正在那口井里。正当僧人手足无措的时候,主人循踪而来,不顾僧人申辩,把他押送到了官府。
官府对僧人进行严刑逼供,僧人经不住拷打,只好按照狱吏的意思交代说:“我与死掉的女人有私情,引诱她一起私奔。后来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又下狠心把她杀死,将尸体扔进井内,而自己无意中也失足掉入井中。”至于杀人的凶器和偷走的包袱,僧人只是说:“那赃物和刀都留在井旁,可能被什么人拿走了。”案子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告破,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疑问。唯独向敏中认为此案有疑点,他屡次亲自讯问僧人,僧人只是回答:“这是我前生欠此人一条命,此世必须拿命来回报,我真的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向敏中还是感到困惑,反复追问,僧人这才把实情告诉了他。
于是,向敏中对外封锁此案信息,并紧锣密鼓地加大审查力度。他从和尚的言语中知道,杀人凶手原先与死者关系非同一般,必定获得了死者的绝对信任。因此,他派遣了手下一个能干的吏员去查访凶手。有一天,那吏员来到死者生前居住的村子,在该村一个小饭店内吃饭。吃饭时,他隐瞒身份,并故意宣称自己从府城来此,知道的新闻不少。有个老妇人过来跟他聊天,问他近来府城的新闻。聊着聊着,老妇人忽然问道:“那个僧人的案子怎么样了?”吏员骗她说:“你不知道?昨天已经把那个僧人鞭死在市上了。”那老妇人先是一愣,接着长叹一口气,询问道:“要是现在捉到了真正的贼犯,官府会不会改判呢?”吏员说:“哦,那案子么,我看官府既然已经判决,即使是错判也不能翻案了。即便另有真正的贼犯,你想官府还愿意再抓捕、再审问么?如果证明是错判了、冤杀了,官府从上到下还能有好日子过?”老妇人说:“也是啊,那些当官的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那么我说出真正的贼犯来,也没有什么影响了。我告诉你吧,杀人凶手其实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啊。”吏员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不动声色地继续跟老妇人聊天,当场问清楚了那年轻人的姓名、住处,将他抓获后,连赃带人一起押送府城。一桩冤案就这么得到了纠正。
推官本是知州的属官,主管一州的刑狱案件。钱若水在担任陕西同州(今陕西大荔)推官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棘手的案件。
该州有个富户,家里蓄养的女奴秘密逃亡,其行踪无人知晓,连女奴的亲生父母也不知究竟。女奴的父母将女儿的失踪报到州衙门。本来州府答应帮其侦查就是,也没有什么大风波。但此时有个人暗自高兴,以为这是天赐良机。此人是该州掌管文书事务的一个录事参军。这个录事参军曾经向该富户借钱,大概“借钱”只是门面话,实际上是笔数目不菲的敲诈,富户没有“借”给他。此人于是怀恨在心,他不遗余力地诬陷富户,说他们家父子勾结,一起杀害了女奴,然后把尸首丢弃到江河里毁尸灭迹。富户父子在牢狱中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得一一认罪。很快,判决结果出来了:富户父子都被判为死罪。案子便这么审结,案犯父子也已画押,眼看就将被执行死刑。
不料,此时有一个关键人物对案子的审理结果表示怀疑,由于此人是主管一州刑狱的推官,所以案犯父子得以暂缓行刑。推官的名字叫钱若水。本来早就可以了结的案子被耽搁了,钱若水的行为引来州郡上下一片责怪声。官吏们都怪钱若水无事找事,那录事参军更为此诬陷他接受了富户的大笔贿赂,所以才设法延宕。但钱若水只是笑着否认种种人身攻击。
十多天过去了,钱若水来到州府衙门拜见知州,他避开其他人对知州说:“知州大人啊,卑职之所以搁下案子,就是为了寻访那女奴的下落,现在我总算把她找到了。”知州闻讯大吃一惊:“那怎么可能?她人还在?在哪里?”钱若水于是派人把女奴秘密送到知州处。知州向女奴问清楚了失踪的详细情况,便把女奴安置在帘后,召来女奴的父母,先问他们道:“你们如果现在看到女儿,可还认识吗?”他们立即回答说:“那当然认识,哪能不认识呢!”知州从帘子内推出女奴,女奴父母大惊道:“哎呀,正是我们的女儿啊!”
于是富户父子都被无罪释放。知州想要替钱若水上奏请功,钱若水却坚决推辞,他说:“若水只求审案客观公正、无辜者不屈死而已,论功邀赏不是我所求。”知州叹服不已。此事传扬开去,人们纷纷称颂钱若水。不久,宋太宗也听说了钱若水的事迹,对他大为赏识。两年后,钱若水被提拔为枢密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