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和你差之微毫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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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最柔软的你(2)

早晨一直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暖阳,终于在厚厚的云层荡开时透了出来,耀眼的金光落下,云彩的边缘都被染成了赤金色,像是嵌上了一层金边,翻涌,滚动。

落地窗外围的金属装饰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面前的停机坪便像是突然从寒冬的阴沉里被剥离了出来,鲜明得如一幅水彩画。

被阳光拂照着,整个视野都开阔了起来。

分离这种事,经历得再多,也永远不会习惯。

温少远低头看了眼闻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叹了一口气,手随之落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好了,我们要回家了。”

年初五。

整座A市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闻歌人生中的第一次补课开始了。

温家的别墅有些远,温少远便带着闻歌去自己的酒店,开了一个房间,让老师在那里给闻歌补习。

距离开学仅有十天,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初一上半学期全部知识要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十天主要是让闻歌知道上过哪些课,有哪些知识要点是要熟记的。

这样快速的讲课对于闻歌这种学习成绩不上不下的人来说,还是有难度的。

她本身不是能压得住个性的安静女孩,爱玩爱闹,上课喜欢开开小差,跟同桌聊聊天,就连给老师捣乱的事情也没少做过,学习的状态只占了她生活的百分之十。并不是她不聪明,只是她还没有要好好学习的想法,每逢考试,临时抱个佛脚,考个不超前又不落后的分数就算过关。

以前,在外婆身边时,她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外婆疼她,也许是想弥补她缺失的母爱和父爱,对她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可如今不一样了,所以闻歌在听得糊里糊涂、云里雾里时,终于对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有了丁点儿悔恨的情绪。

几天下来,闻歌有些沮丧。

这天,温少远闲下来去视察她的学习情况。

已是午休时间,补习老师正坐在沙发椅上看书。

因为补习的时间是一整天,补习老师的午饭都是酒店客服送过来的,和闻歌一起在房间里吃了。

温少远关上门,走近。

闻歌正握着笔,笔头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什么,专注得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他扫了她手肘压着的书本几眼,抬头见补习老师已经正襟危坐,笑了笑,迈过去,在沙发另一边坐了下来,问道:“她怎么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明显不想打扰她。

闻歌听见这熟悉的嗓音,一愣,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来了,顿时惊喜:“小叔。”

温少远嗯了一声,屈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平淡:“看你的书。”话落,转头看向老师。

“她的基础有些薄弱,而且有偏科现象,理科方面……跟不上。”老师笑了笑,“优势是英语,她很有语言天分。跟大部分女孩子一样,文科的问题不大。”

温少远沉思了片刻,没说话。

“如果想跟上,需要下点功夫,单我这样带着她了解一遍,作用不大。”

“我知道。”温少远沉声道,“我原本也只是想摸清她的基础,顺便让她了解初一上学期的内容。”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一下,看向闻歌,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老师,说道:“基础薄弱不要紧,她有本事跟上去,对不对?”

闻歌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侧身坐着,慵懒又随意,一手轻搭在沙发扶手上。因为在和老师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是很有礼貌的对视。他的唇角带着一弯浅笑,说不出来的清隽高远。

老师似乎没遇到过这样的家长,哑然失笑,随即点点头:“我明天带张摸底试卷过来吧,看看她的水准。闻歌学习自主性很强,学习态度不用太操心。”

“我知道。”温少远似乎想到什么,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到闻歌的身上,正好逮住她在开小差,微偏了一下头,盯着她。

闻歌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看书。

摸底试卷是在隔日补习完毕后,和温少远一起回到温家,闻歌亲自递给他的。说实话,数学试卷实在惨不忍睹。

温老爷子经过时,偷偷瞄了几眼,一整晚都乐呵呵的,而这也是闻歌第一次见到温老爷子如孩子一般幼稚的样子。

她觉得有些新奇:“太爷爷你在取笑我吗?”

温老爷子端着茶杯,慈祥又和蔼:“太爷爷文化水平也不高,不过我们那个年代很少有学习的,也很少有珍惜学习机会的人。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曾当过一阵子老师,但是我这个性子去教书就是误人子弟,后来想开了,就去经商了。”

见她听得认真,温老爷子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些往事,等温少远出声打断时,话题早已经偏得拉不回来了。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温少远抿了口茶,唇被茶水烫得嫣红,他却不在意,放下茶杯,微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要紧,慢慢来吧。”

他刚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样子,害得闻歌以为他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

事实上,她看了数学试卷后都羞于拿出来见人。

她从小数学就不好,顽皮的时候,还考过四十五分,而那也是唯一一次外婆板着脸拿了扫帚揍她,没打几下,她就哭得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歌却知道,及格是外婆的底线,此后再没考过不及格。

这次嘛,刚擦着及格线。

她以为温少远会说“为什么你会这么差”之类的话,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句“不要紧,慢慢来吧”。

还未回过神,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开学了,周末我给你补课吧。”

闻歌啊了一声,不敢置信。

温少远表情很微妙地挑了一下眉,问她:“怎么,觉得我不行?”

闻歌:“……”

A市的初春似乎比寒冬还要冷上几分,一旦离开有暖气的屋子,便会冻得浑身发抖。

闻歌有鼻炎,一遇到这种极冷的天气,鼻子就微微疼,那是可以忍受但很不舒服的一种痛感。

辛姨说A市的春天恐怕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冒出绿来,人们则要适应这慢慢变暖的尴尬时期。尤其三月,暖气会停止供应,那时候的春冷,才是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很快,到了A中开学报到的日子。由于转学的手续都已经办妥,闻歌第一天去学校报到还是非常顺利的。交了学费,学校又发了书本,中午还没到,就提前放学了。

正式开学后,闻歌发现了一个问题:A中离温家有些远,就算是骑自行车,也要二十多分钟,幸好午餐是在学校解决的,不至于来回太匆忙。可是开学到现在,温老爷子都让他的司机开车接送她。刚开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连续几天后,她忍不住想,难道以后都要这样接送?说实话,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优待。

有了这个想法后,闻歌也没对辛姨提起,等到周六去温少远的酒店由他指导完作业,她才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小叔,我能不能买一辆自行车?”

温少远在键盘上不停敲打着的手指一顿,侧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不会骑?”

随着话音响起的,是清脆的键盘声,错落有致。

闻歌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A中离家太远,上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不想麻烦张叔每天接送我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倒像是她受了委屈一样。

温少远眼角余光瞥到她正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弯了弯唇。

想了想,温少远说道:“你不用操心这个。”

这句“你不用操心”却让闻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让她别操心温老爷子安排张叔每天接送她上下学,还是别操心自行车的事。见他很忙的样子,闻歌也没敢继续拿这件事烦他。

闻歌拿出英语书,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书上端正冰冷的字母,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原本已经熟练的单词也读得结结巴巴,她索性停下。

忽然想起他刚才还斜倚在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姿态慵懒地拿着笔在她的书本上勾勾画画,然后毫不费力地把她觉得看久了都会头疼的难题解决了,顺便还用了很多种“适应”她理解能力的……嗯,方法。

隔日是星期天,温少远鲜少完整的不被打扰的可以休息的一天。

闻歌上午背完单词和课文,又做了一套初一上学期的数学试题,正准备拿去给温少远看,推开椅子站起身时,桌角处的包书纸撒了一地。

温少远起得晚,听辛姨说闻歌一大早就回房间用功了,便想着去看一看。

房门没关,四十五度角敞开着,能够一目了然地看清里面的情况。窗帘被丝带束起,挂在窗户两侧的墙上,窗外是难得明媚的阳光,透进来,映照得整个屋子明亮又温暖。

温少远推门而入。

闻歌听见动静,捧着书转身看去。

“在干什么?”他走近,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坐下。

闻歌指了指刚刚包好的语文书,眉眼微扬,语气却有些沮丧:“我在包书皮,可是笨手笨脚的。”

笨手笨脚?温少远看了眼有些褶皱的语文书封皮,哑然。

随即,他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正被她“荼毒”的数学书,平整地压出恰到好处的折痕,目光掠过时,目测了一下基本长度,随意剪了几下,长短正好合适。书脊、封底处更是细心地先折出一道痕迹,沿着痕迹轻松地对折,手指轻压住,然后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闻歌把胶布拿过来。

大功告成。

温少远终于淡淡地不太客气地说了句:“手是挺笨的。”

闻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包的课本和小叔包的端正地放在一起,优劣不要太明显。

闻歌立刻捂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含糊又心虚:“闻歌还小,小叔和我比不羞吗?”

温少远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微微一怔,那双深邃幽沉的眸子里有笑意散开:“这样活泼些不是更好?还是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的时候招人喜欢。”话落,他站起身,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根本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的意思,声音轻而缓地道:“跟我下来。”

闻歌坐在椅子上,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原来,他一直看得很明白。

她小心翼翼地拼命压抑自己原本的性格,尽可能地表现出乖巧懂事,以证明她是个完全可以独立自主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不需要操心的小孩。

父母离开后,外婆也跟着去世,葬礼过后,她孤身一人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明明是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地方,可是每到晚上她都格外害怕。夜晚那么安静,她会忍不住回想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时那种不敢置信且痛彻心扉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用凿子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

闻歌知道父母职业特殊,她也设想过,如果哪一天亲爱的爸爸妈妈突然离开……她总觉得那一天很遥远,她还没有长大,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可就是那样毫无预兆地,她被脸色难看至极的外婆接回家,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还没意识到,眼泪已经成串地往下砸落。

那一段黑色的日子,闻歌除了悲痛,记忆里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她知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做不了任何事情,就连表情都木然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后来外婆病重,临死都不愿意离开,闭眼前仍不放心地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我不想走,我的闻歌还这么小,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以前很难理解“崩溃”“疯狂”这样激烈的词语,而那时候,闻歌离它们只有一步之遥。

没有家人,她就像河面的浮萍,随着水波荡漾沉浮。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她害怕自己会不堪重负,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学坏,她害怕自己忍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单。

最难熬的那些夜晚,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得狠了也不敢哭,咬牙忍着,精疲力尽后才能勉强睡去。

她每天都会接受不同人相同的怜悯的目光,慢慢地,她也觉得自己很可怜,而这种感觉很糟糕,所以当辗转联系上表舅一家时,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未料到,现实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酷。

如果没有遇上温少远,如果没有遇到温敬和蒋君瑜,她不知道她会变成怎样糟糕的模样,而那些不能承受的伤痛至今未结痂。

所以,她努力地表现她的乖巧懂事,即便不开心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她需要做的就是顺从。她害怕再次失去家庭,那种被生生从家人身边剥离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也太让她深恶痛绝。

你懂吗?那种绝境逢生的感觉,那种在被黑暗占据,几乎所有信念都被吞没的时候,你的救世主宛如神祇般出现,让你在有生之年还能感受到阳光亲吻眼睛时的温暖和明亮。

闻歌始终觉得,遇见温少远,便是她的新生。

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站在窗前,把手从锈迹斑驳的防盗窗外伸进来和她握手的人,那种久违的温暖就像是沙漠中濒临死亡的旅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终逢甘霖。

闻歌整理好情绪下楼时,并没有看见温少远的身影。

温老爷子正躺在沙发椅里抱着收音机听戏曲,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老一辈人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是格外尊崇和喜爱。

那咿咿呀呀的娇柔声音正掀起一个高音,一路到达顶峰,又婉转而下。

温老爷子听得双眼一眯,心情愉悦地敲了敲搭在膝盖上的手指。

见她下来,不待她询问,温老爷子就指了指门口:“少远出去了,你要找他就去前门。”

辛姨正好推门进来,见闻歌要往外走,笑了笑。等闻歌走出去了,她才在温老爷子身旁坐下来,给他斟上参茶,淡淡说道:“少远对闻歌倒是有心。”

温老爷子半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小子又做什么了?”

“给闻歌买了辆自行车。”辛姨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前两天,闻歌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我,会不会让您不方便。”

温老爷子笑了笑,没吱声。

直到戏曲里花旦的戏份结束,他才懒洋洋地问辛姨:“是不是觉得我太固执、不近人情了?”

辛姨正给闻歌织毛背心,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想了想,回答:“我理解您。”

这算是变相的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