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远和闻歌的感情在他的心头始终像是一根刺,原先他没瞧见,即使痛痒,也只是不舒服而已,可亲眼所见之后,那根刺就扎进了心里,他再也不能忽视。
“我不明白……我跟小叔,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闻歌哽咽着,费力地说完整句话,泪眼模糊地看着站在身前的温老爷子。
他似乎苍老了不少,浑身透着一股疲倦感,只有那严厉、冷漠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遥远、陌生,是那样触不可及。
老爷子脸色微变,重重地一敲拐杖:“不知廉耻。”
拐杖像是狠狠地敲击在闻歌的心口,连带着那句“不知廉耻”,像是一把利刃,风过无痕,却把她的心刺得百孔千疮,当即愣在了原地。
“我已经给你养母打过电话了,如果不是她挂得急,我还真想问一问你这样大胆的做派是不是她教的?”
这一句变相说她没家教的话,让闻歌的脸瞬间惨白。她抬起头,不躲不避地和老爷子对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头顶奔涌,叫嚣着要对抗:“我的事,请您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反问:“你说我不知廉耻,我一没有介入小叔的感情,二没有横刀夺爱,我光明正大。”
老爷子气极反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入过我温家的族谱,至今名字还留在牒子上。我接纳你当我半个曾外孙女,你却跟我的孙子纠缠不清。没有介入少远的感情?那白薇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闻歌的脸色比他更冷,理直气壮地说:“她又不是小叔的女朋友。”
“没你这档子事会不是?”老爷子冷笑一声,还要说些什么,放在桌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拿起来递给她。
闻歌原本还有些不解,当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徐老师”三个字时,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怎么也没有勇气伸出手。
她无法控制地想老爷子到底和徐丽青说了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和徐丽青解释?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老爷子已经将电话接通,把手机递到了她的手里。
徐丽青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进了闻歌的耳里:“闻歌,就这样吧……闻歌。”
那无奈的语气、那哽咽的音调,让闻歌刚刚平静的心湖又掀起了巨浪。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爷子,颤抖着问道:“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你太爷爷没跟我说什么。闻歌,你听我一句劝,我们不在那儿了,不留在A市了,妈妈带你回N市,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好不好?我从不嫌你丢人,我只怕你跌得头破血流。”
老爷子安静地看着她,见她脸色骤然惨白,见她眼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血色,轻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道:“闻歌,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你。我也了解少远,他的性子冷清又寡淡,和你没可能的。何必让两家都不愉快?”
脸上被泪水冲刷过的地方又痒又痛,闻歌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握着手机,耳边是徐丽青哀求一般的声音,劝她放手。抬头是老爷子咄咄逼人的眼神,她早已百孔千疮的心像是被撕扯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面灌着冷风,冷得让她四肢冰凉,连血液都要凝结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有一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嘈杂又喧闹,让她头疼得几欲炸裂。
为什么这么艰难?
她喜欢温少远,到底错在了哪里?
所有人都用那样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她,所有人都在质疑她的喜欢是否是在较真,就连温少远似乎也这样以为,只因为当初被温敬领养,叫了温少远几年“小叔”?
这些世俗的眼光她并不在乎,却输在了他的沉默冷对,输在了所有人的劝阻里。就像她是不小心失足的少女,所有人都在岸边呼喊着她,让她不要再往海里走,快点回头。
她喜欢的人,很优秀,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能保护她,能给她安全感,能让她觉得幸福,好像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整个世界都被拥进了怀里。
可是当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是颠倒的、是不被认可时,这个世界就有了棱角,刺得她鲜血淋漓,却依然紧紧抱着不愿意松开。
如今呢?真是倦极累极,他那晚说“如果你变成这样,那我宁愿从未认识你”时的表情和语气依旧历历在目。
她突然不想要他了。
她挣扎在泥沼里,想要拥抱他,可他是天上飘着的云,一尘不染,高高在上。
也许这样的做法,真的给他带来了无尽的为难和困扰,可是真的要她松手,她又不甘心、舍不得。
一想到他以后会属于另一个人,从心底钻出的刺痛便会蔓延到骨髓里、血脉里,到最后连她唯一保持着清醒的神经也彻底崩裂。
她掩着唇,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慌、无助和绝望,缓缓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下身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温暖,才能让自己没有那么痛。
最难受的莫过于求而不得。
闻歌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这么深刻的一晚,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种想要对抗却被毫无反抗能力地压在指下的感觉,让她恨透了。
她的愿望很少,这唯一的一个,如今也要被狠狠地夺走。
“呜……”她拼命地抑制哭声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捂着嘴的手指被她狠狠地咬住,痛入骨髓,她却似毫无知觉一般,甚至现在只有这样的痛感才能让她清醒,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曾经,她也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然为什么只有她这么悲惨?亲人在短暂的陪伴后匆匆离开,那么大的世界,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和她血脉相连、能够亲近的人。没有母亲给她温柔的抚摸,没有父亲给她坚实的依靠,没有外婆给她贴心的照顾,她的生命似乎终结在了那段时光里,成了昏黄老旧的照片。
而他,是她黑白世界里最耀眼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她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也许没有人知道,被舅妈关在小屋子里时,她有多么害怕,每一个漆黑的夜里,她都在瑟瑟发抖。
在一个人独处时,在疯狂地想念父母和外婆时,她甚至有很阴暗的想法,她要带着她的世界,就此沉眠。
她不是突然变得文静,而是一度不知道要怎么和人对话、张口,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发出声音来,所以她开始习惯先观察对方,确定他是否有恶意。
可是那双手透过斑驳的防盗窗伸进来,就在她的眼前握住她时,掌心的温暖让她的心也随之跟着雀跃起来。
那个在她站在老爷子书房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告诉她“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的人,对她的纵容、对她的不同,早已如同一枚印章,在她的生命里刻上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那是她的世界里,极其不同的一个存在,让她渐渐地重新打开了心门。
可如今,她再次被狠狠重伤,那颗心也已支离破碎。
她抬起头,右手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这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会……离开……”
如你们所愿。
那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她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也用光了这辈子全部的勇气。
闻歌不记得自己那晚是怎么回来的了,她只记得自己在酒店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之后的一切,就像是断片了一样,回想起来就是满脑子空白。
随安然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出国。
这是徐丽青的意思:“闻歌,你去国外上大学吧,离开A市,也离开N市,离得远远的,好好地想一想。”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头热,是青春期最不羁的叛逆,可没有人知道,她的喜欢,付出的是她的全部。
原先,她还拼命地想让所有人都理解、都认同,但经过那一晚的事情后,她似乎真的“幡然悔悟”了。
没用的,他们之间,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起码这半个月来,她的世界很清静,没有人打扰她。
随安然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见她神情倦懒,明显没有聊天的兴致,直到准备离开时,才听她主动问起:“他知道我要出国的事了吗?”
随安然一愣,对上她清澈平静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的选择,在随安然的意料之中。
随安然不回答,脸上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了一切。
闻歌点点头,眼里几乎没起波澜:“我送你出去。”
失望吗?
并没有。
送随安然到门口,闻歌这才有了一丝笑意,牵住她的手,倾身过来抱了抱她:“别哭丧着脸,我觉得出国挺好的,这也是我的选择。出国那天,你来送我吧?”随安然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那天,没人送我。”
徐丽青和她的先生在N市,徐丽青那天有个讲座,务必到场,徐丽青的先生当晚要陪她参加晚宴,也抽不开空。
闻歌其实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挑在大家都忙碌的那天离开。
再离别,她已经经受不起了。
关于那天那件事,徐丽青讳莫如深,不谈那晚老爷子和她说了什么,也不主动问闻歌那晚的事情,只是给了闻歌选择,推闻歌走出去。
但是细微之处,不难看出她对闻歌有些怨气。
出国前一天,闻歌很意外地接到了温少远的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微微沙哑,不成句,断断续续地问她:“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帮你打点?房子找好了吗?还是住在寝室里?生活费你一年有多少,够不够用……”
闻歌安静地听到最后,这才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醉意。
她看着窗外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只回答了一句:“我去明尼苏达州,听说那里的冬天雪很大。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小叔,我把自己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