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乔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顺手接过来打量了一下,又偏头看了看闻歌手里拿着的,沉思片刻,才指了指她左手上的玉镯:“这个吧。”
闻歌也没看出具体差别在哪儿,正决定要左手上这个,便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右手那个。”
闻歌:“……”
她抬眼,便对上了温少远泛着冷光的视线,想了想,把手上两只玉镯都凑到杨乔表嫂的面前,轻晃了一下:“小叔和杨乔意见不同,我也不知道要哪个了,表嫂给我出出主意。”
闻歌这自来熟的叫法短时间内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杨乔的表嫂虽然没把她当自己人,但也没当外人,她目光在玉镯子上溜了一圈,又瞥了眼沉着脸从刚才进来就不太高兴的温少远,小心地建议道:“玉能养人,送给妈妈的自然是再好都不够好。这批货里还有个玉镯种质佳,透明度高,色彩纯正,绿色清透的,就是价格有些贵。”
闻歌顿时皱起眉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温少远手指微抬,示意她把玉镯先拿过来让闻歌看看。
闻歌目光一转,落在温少远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站起身来:“我跟你直接过去看吧。”
杨乔的表嫂显然愣了一下,也没拒绝,说了声“也好”,便带着她一起去隔间看玉镯。
杨乔今天来就是因为闻歌,来回看了眼闻歌和温少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也跟了过去。
温少远坐在那儿一动未动,连余光都没有分过去一眼,只是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一紧,用力得指甲都泛着青白。
杨乔表哥瞧着这叔侄俩生涩的交流和僵硬的态度,不免好奇:“看来你这侄女跟你不亲啊?”
“没有关系。”温少远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否定什么,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辩驳的凝重,“不是亲侄女。”
杨乔表哥听得有些糊涂,跟着糊涂地哦了一声,没敢再对着他黑沉的脸问下去。
清凉的玉扳指已经被他指腹的温热熨帖得染上了几分热度,他把玉扳指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她要的玉镯,价格低点,差价我补给你。”
杨乔的表哥还来不及答应一声,他已经转身,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闻歌左挑右选,最后还是要了杨乔表嫂说的那个好货。
原本以为价格会是她想象中的好几倍,可一听报价,她立刻拿卡刷钱,生怕杨乔表哥后悔。
买完玉镯,时间还早,想着明天能休息一整天,闻歌顿时又有了精神,和杨乔一起进影院看了场电影。
两个小时的电影,闻歌整整笑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嘴都笑酸了,边揉着唇角边跟杨乔挤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坐了几站,等人少了些,闻歌这才捞着座位坐。
坐下后,她这才想起来问:“你的市场调查做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理想。”杨乔靠着闻歌前排的座椅,低头看着她,“我希望我以后从事的职业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闻歌点点头,不做评价。
她原本想选择的专业是金融或者酒店管理,她想长大以后无论是怎样的职业都可以帮到温少远,让他不用那么辛苦,能有一个信赖的人做他事业王国的宰相。
可是没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那条朝他走去的路上跌得遍体鳞伤。
后来,她选择了新闻系,并非有多喜欢这个专业,只是想让自己说的话能有它本身承载的重量。
无论哪一个,都与他有关。
无法控制地,无形中就被他轻易影响着。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辈子,自己都逃离不了一个叫温少远的阴影。
是的,原本是遥不可及的太阳,如今,他已经成了阳光下的阴影,依旧是心尖上的人,却不再有当初她赋予他的意义。
一路安静地到了小区门口,杨乔送她到了公寓楼下,这才离开。
闻歌听着耳边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看着杨乔和温少远有几分相似的背影,一阵恍惚。
眼见着杨乔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寓楼的拐角处,她这才皱着眉头转身往公寓楼里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家客厅窗口闪烁着如星火般的一点明亮。
温少远看着她低头走进来,又远远地看了眼已经走到小区门口的那个身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的身影,眼底似聚起了风暴,如旋涡般幽沉深邃。
他轻笑了一声,唇角轻微的动作抖落了他嘴边叼着的那根香烟的烟灰,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似能燃烧一切般,他却似毫无感觉,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眼神悠远又宁静。
直到听见屋外电梯到达的一声轻响,他才回过神来,指尖夹住烟,抬手轻扬,看着它落在地板上,垂下目光,抬脚碾了几下。
他那清俊的面庞,在凉薄的月光下,更显孤寂清冷。
来了吗?
很好。
闻歌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在电影院里的好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无踪,现在沉重得让她抬不起脚来。
好不容易迈到家门口,她摸出钥匙,慢吞吞地开了门,还没伸手推开,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闻歌还来不及害怕,就被黑暗的屋内伸出的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了手腕,一把拉进了屋里。
那只手,滚烫、干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屋外是风吹拂树叶的轻响声,明明悦耳动听,听在闻歌的耳里,却像是魔鬼在咯咯笑着,让人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靠,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也随之施力,力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能够扣住她,又不会让她觉得疼。
闻歌这才惊醒般,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在黑暗中,渐渐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轮廓。
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眼,便能让你记忆深刻,而对于闻歌而言,温少远就是这样的人。
刚才是因为他身上有浓浓的烟味掩盖,她才一时分辨不清。
闻歌的目光从他扣住自己的手上转到他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面庞,迟疑着出声确认:“小叔?”
没人回应她,只有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蓦地收紧,重重地捏了她一下。
闻歌忍不住皱眉,抿了抿唇角,正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还没开口,他的手一松,转而扣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就把她按在了冰凉的门后。随之而来的是门锁碰撞的一声轻响,清晰得像是谁绷紧的心弦被挑断,嗡的一声,余音不绝。
闻歌最受不了这种声音,只觉得牙尖痒了一下,心口被震得发麻。
还未等她从这个声音里回过神,面前锁住她的人,低下头来,寸寸逼近。
闻歌的神经一绷,条件反射般利落地一偏头,同时,冷凝的声音轻扬起,带着几分抗拒和恐惧,刺耳得像是尖锐的金属片在光滑的墙面上划过般:“温少远!”
他逼近的动作顿时停下来,微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淡薄的月光洒下来,恰好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双眼紧闭、双唇紧抿、眉心蹙起,不只抗拒,还很排斥。
他的心顿时凉得好似被冻住了般,一瞬间,嗓子发紧得连出声都有些困难。
她偏过头,冷着脸,双眼满含冷意,看着他,质问道:“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那寒凉的语气,让他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一般,按压住她肩膀的手一松,滑落到她的手臂上,指尖冰凉。
“是你让我不要喜欢你,那现在呢?”她轻笑了一声,明明是很浅淡的语气,却格外讽刺,“恨不得和我划清界限的小叔,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挣开他的禁锢,指尖碰到他的手时,骤然凉下来的温度让她浑身一颤,竟有几分寒冬腊月的错觉。
她抿紧嘴唇,那些被埋藏已久的委屈、不甘、埋怨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那积郁在心底很久都无法诉说的苦痛,在此刻他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中彻底被挖出。
“小叔。”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只有眼底那一闪而过如同泪光一样的光芒,瞬间深深刺痛了他。
那些无法压抑的感情,那些深埋已久的情思,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如潮水般汹涌地袭来,彻底将他淹没。
他倾身抱住她,她仍是那样纤瘦,让他忍不住想抱紧些,再抱紧些。
从明尼阿波利斯看见杨乔俯身拥抱她时便起的心思,今晚终于得偿所愿。
他抱得让她觉得有些疼,心却柔软得像是融化了一般。
闻歌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狠着心一把推开了他。
“温少远,我出国那天就告诉自己,四年,这四年,做到彻底放弃你,不再对你纠缠,也不再让你为难。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是我只把你当成小叔的时候。”她笑了一声,语气嘲讽,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我做到了。”
放弃对你的感情,是对我的救赎。
他站在她身前一步之外的地方,清俊的面容掩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扯坏的锦帛:“我后悔了。”
凉如水,沉如夜。
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悠远又宁静,眼底似有波浪翻滚,夹杂着无措和狼狈,看得闻歌心头一麻,别开眼去。
他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小歌儿,我后悔了。”
回应他的是随之响起的开门声,她握着门把,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我在那里生了一场大病,出租房的暖气片坏了,半夜一点热气也没有,凌晨的时候我被冻醒了,被子上面压了一层又一层仍冷得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移开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躲到了楼下的咖啡厅里。下午去上班的路上头重脚轻,被兼职的同事送进医院,才发现高烧四十度。那个时候我上大三,我仍希望最脆弱的时候你能够陪着我,可是你没有。
“大一第一个寒假,我在小酒吧当服务生,被一个酒鬼骚扰,我打了人跑出来,外面下着雪,我又冷又怕,在雪地里哭着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我希望是你陪着我,可是你也没有。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么以后也没必要了。”
闻歌说完这些,暗暗地握紧拳,克制住不由自主发抖的手,再看向他时,眼神已经冷冽得再无一丝温度:“把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温少远静静地看着她,心头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压着他的嗓子,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口被她亲手挖了一个大洞,疼得不行,站在她的面前时,浑身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
“我想要你回头的时候,你从来不回头看看,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样是为我好,你却从未问过我要不要?”
走廊的灯光透进来,她看清了他苍白的脸色和在光影下乌黑发亮的双眼。
发了狠,她握住他的手,使劲把他推出了门外。
心头憋着一口气,她不吐不快:“你曾经说过,你牵住我的时候让我也握紧你的手,可我试图靠近你的时候,你却在推开我,一次、两次……直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再走近你身边的勇气了。曾经的阻碍依然是阻碍,你让我看不清前路,而我也不愿意再去走那条布满利刺的路。你让我觉得我爱错了人,所以……小叔,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他依旧安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闻歌突然笑了。
和四年前一样,不是吗?这样的他,她已经不想再看见了,因为那样只会提醒她以前执着得发傻的自己。
她再没有看他,扬手关上门,心底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也渐渐熄灭。
深埋了四年的火种,终于要熄灭了。
她看着最后一寸光亮,问自己——你还在期待什么?
等待已久的关门声并没有响起,就在门缝慢慢缩小到几公分时,门外突然伸进一只手来,挡在了门框上。
厚重的铁门猛地撞上他的掌心,一声骨骼的轻响伴着闷哼声,在闻歌的诧异中,温少远的另一只手推开门,以一种强势的姿态走进来。
他的眼里是闻歌从未见过的笃定和坚持,双眼灼然发亮,定定地凝视着她。
“差之微毫,失之千里。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格外有力,“十年,用这十年,换一次走进你心里的机会。”
他迈步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受了伤的手垂在身侧,他却好似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有脸上泛着病弱的苍白:“闻歌,我不想失去你,也无法忍受……我的将来和你无关。”
屋外又响起了微风轻拂树叶的轻响,闻歌看着他,心尖像是也被这股微风扫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带着刺痛,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这种渴望已久的回应让她深埋在心底四年,且几次将要熄灭的火种重新燃烧了起来,虽然只是一簇火星,微弱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凝视了他很久,抿唇笑了起来:“当叔侄不好吗?为什么要重新面对以前的那些?你想要我就给?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他眉心微蹙,左手虚扶住受伤的右手,哑声问道:“那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
闻歌被他问得语塞,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他的右手,想了想,问道:“我不觉得四年前你不愿意回应,而我离开四年你就转念了。我刚回来,你也……”她一顿,显然也发现自己暴露了太多情绪,掩饰一般,故意沉了声音:“你要告诉我吗?”
“不是四年。”他的身体被光影分割得有些模糊,低着头看她,声音沙哑,却格外有磁性,“很早……就喜欢了。起初我以为那只是责任心,你的依赖也让我觉得理所当然。后来,是不想改变现状,所以我逃避不愿意面对,就怕你的热度连三分钟都无法保持。我在害怕,怕自己护不了你,怕你以后会后悔选择我,怕你再长大些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你和他们有着相当的年龄,可以一起经历很多和我无法共同经历的事情。我最怕……你离开我。”
他微倾着身子靠在鞋柜上,神色温柔又沉静:“时迁婚礼那晚,我原本是想好好跟你谈一谈,没有想到会出那样的意外。后来你选择出国,我就说服自己,给你四年时间,四年一过,就是我不顾一切了。”
他偏头,松开的左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抵上她的额头,幽深沉静的双眸就在她的眼前,漆黑如墨染,悠然如远山。
“我从未离开过你,小歌儿。”
那些你以为你一个人的时光,我一直陪着你。
自私吗?
自私。
只为了,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