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母内室里只留了周侍医治病,其余人都在屋子外厅里坐着,二夫人脸上一直都有哀戚之色,封父反过来安慰她。封落荻独自走了出来,毫不顾忌的坐在台阶上,双手放在膝上,头埋着。
她该怎么办?她当这个封落荻是越来越愧疚了,她迟早会回二十一世纪,封母迟早都得面临她的女儿会死去的事实,她现在,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封母封父给予她的一切?
她当时那么欣喜的接受了幻给的任务,她以为她完成任务后会很轻松自在的回去,可现在才拿到第一把琴,还没来得及弹,她就已经有点动摇了。
过了一会,她就感受到旁边有人坐下了,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封落荻抬起头看,是江陌吟,温润公子如他,坐在台阶上也比普通人有气质,脸上表情淡然,不像是在‘幽幽的叹气’。
“我以为你又哭了。”江陌吟抬头看蓝天白云。
“哭不出来了。”封落荻整了整衣袖,她的爸妈早把她该哭的眼泪用完了。
“封夫人会没事的,周侍医是侍医署里医术最好的侍医。”江陌吟转过头去,不看封落荻早已发红的眼眶,说不会哭的女子啊。
“还没谢谢你呢,请来了侍医。”封落荻真诚的看着江陌吟,这是他第二次出手相助了,明明与她没什么交集,这让她本是飘摇的心安定了不少。
江陌吟摇了摇头,“周侍医不是我请来的,你不是才在水中月见到我吗?我又没多长腿,哪里能跑这么快?”
“那是谁?”封落荻睁大眼。
“司徒,”江陌吟笑了笑,“据周侍医说他在宫门外碰到了封府的人,稍一打听就请了周侍医出来,周侍医不认识路,恰好碰到我了,就来了个借花献佛。”
“原来是这样。”封落荻揉了揉眉心,又欠了一个人情啊。
两人没聊几句,屋子里就有了动静,封落荻赶紧站起来。
只见周侍医出了内室,擦拭了下额头上的薄汗,对围上来的众人说。
“夫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今后按照我开的方子按时吃药,静养即可。”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封父亲自出门送周侍医,郎中也跟上去讨教一二。福伯亲自去抓药,二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自个人的院子,封落荻进去看了眼封母立马就出来了。
见江陌吟还在屋子外站着,就打算送他出府,只是走近一看,不由得笑出声来。
“怎么了?”江陌吟回头看她。
封落荻指着江陌吟的衣服,“你看后摆。”
原来江陌吟穿着是白衣服,刚刚坐在台阶上,后摆处沾了一个印子,本来也没什么的,只是江陌吟站在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和这印子实在不搭,让封落荻不由得笑出声来。
“终于笑了啊。”江陌吟微微一笑。
封落荻怔忪了下,是想让自己开心才这么做的吗?
“你对每一位姑娘都这么关怀?”封落荻心情稍微好了些,还能调侃一两句。
江陌吟摇头,“当然要看是谁。”
封落荻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出府吧。”
“你是说真的?落荻在湖心亭等我?”穿着缃色长裙,金线绣的宽袖可以倚地,上边是百鸟齐飞,羽落天华的戚剪秋此时拽着江陌吟的衣领子,恨不得再摇两下。
一旁的薛亦祺目瞪口呆的看着戚剪秋,前一会是蕙质兰心的千金,后一会是暴力上身的娇蛮女公子,变化也太快了吧。
等戚剪秋把淡定坐着的江陌吟摇了好几下薛亦祺才反应过来,赶紧阻止,把江陌吟从戚剪秋的魔爪之中解放出来。
“快放手,二哥身体不好的。”
看到江陌吟的脸色的确有些发白了,还泰然的坐在那,戚剪秋撇嘴,松开了手,整理了已经动作大有些凌乱的衣服,轻咳一声,坐在一边。
薛亦祺赶紧给江陌吟拍拍背,等江陌吟顺过气来,才接着开口。
“没有骗你,前几日落荻就说了,等她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就约你,就是今日的午时在湖心亭见。”
“她心情不好啊?”戚剪秋小心翼翼的问,“因为我吗?”
江陌吟瞧她这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很诚实的说,“封夫人生病了,她近几日当然心情不好。”
“封夫人病了,怎么没人跟我说?”戚剪秋急了,站了起来。
江陌吟示意薛亦祺把很容易激动的戚剪秋按住,悠悠的说。
“封夫人的病已经好了,所以落荻最近开始出门了。”
“哦哦,”戚剪秋连连点头,随即发现不对劲,“你怎么对落荻最近的事情那么了解,你和她走得很近哈?是不是在打她的主意?”
这恶狠狠的模样还挺可爱的,薛亦祺搔了搔头发。
江陌吟笑得如海棠花落,“你觉得呢?”
戚剪秋正要愤愤的开口时,江陌吟又说。
“你再不去就迟到了,湖心亭离这可是很远的。”
戚剪秋立马就瞪圆了眼,指责江陌吟,“你是故意这么晚才告诉我的,还约在这个地方。”
说完就提着裙子往楼下走,吩咐车夫送她去湖心亭。
等见不到戚剪秋做的马车了,江陌吟才笑道,“真是个急性子。”
薛亦祺接过话,“但是挺可爱的。”话说完脸就红了。
江陌吟笑,喝完一杯茶也起身,“太子找我有事,先走了,回皇城军营的路上当心点。”
“好,二哥你路上也担心点。”
戚剪秋让随从在湖心亭长廊外边等着,自己一个人往湖心亭走。
两岸的垂柳随风飘荡,絮絮飞扬,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交相成趣,没有修剪过的花儿成簇,肆意盛开,有不知名的鸟儿在任性的歌唱,而在湖心亭里,一个女子正在抚琴。
赤色的红裙,白色的外袍,玄色的滚边曲裾,白色绸缎上绣着朵朵赤色的小花,玄色的腰带,上边是赤色的流苏,仿佛从画中抱着琴走出来的人。她是很少见封落荻穿着带有赤色的衣服,没想到是如此的合适,坐在那抚琴的她,像是会随时飞离的琴仙,嘴角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有着亲近和疏离的矛盾,像极了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原来她们谁都没改变。
戚剪秋慢慢的走过去,一路想着她们相遇的点滴,有些事蓄意的,有些却是真心的,蓄意和真心交织,却因不开口而近乎酿成隔阂。
终于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戚剪秋站在与封落荻相隔几丈远的地方,看到依旧在弹琴手不停歇的封落荻,闭了闭眼,终于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人生难得几知己所以和你来往,在那之前,没有人欣赏我做的菜,就算我做得再好,阿翁会说我不像个贵族千金,就算满堂春的掌柜的也只是想拿我做噱头。除了你,你很认真的点评我的菜,还一一取名字,说出了我拿起刀时的想法。”
“之后知道了你是谁,我的确存着心思的,我好奇和我一样可能会嫁给七皇子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但相处后我就知道了,我不会嫁给七皇子,你也不会。但我们越是来往甚密我就越是担心,却不敢表现出来。”
“我不想嫁给他所以阿翁在皇上没有下达旨意之前就和皇上说我性子未定,姐姐也劝皇上还希望我代替她多陪阿翁几年。然后你的阿翁阿母也做了什么的,阿翁下朝后告诉我你也不用嫁。”
“对于这件事我本是开心的,但事后我从不提起这件事,既怕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二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落荻,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戚剪秋一个人说了半天,也不见封落荻有什么反应,心里一凉,眼眶就红了,鼻子有点酸,吸了几下。
封落荻双手不离琴的转过身来,“我知道,我邀你来是听琴的,怎么你自己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你不想听我解释吗?”戚剪秋抹了抹眼角。
“想啊,”封落荻很坦然,“只是我不好意思去找你问,而你又不再来府上。”
戚剪秋不好意思,“我不敢去。”
封落荻点头,示意她坐下,“所以我折中让陌吟邀你。”
想到江陌吟,戚剪秋愤愤的坐下,“你不是一直都江公子的称呼他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你不来找我的时候。”封落荻笑。
戚剪秋撇嘴,某种程度上,落荻和江陌吟的性子很像。
两人又沉默无言的坐了一会,戚剪秋又开口,“落荻,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彼此彼此。”封落荻手一挥,琴音流泻而出。
“这是风鹤吗?”戚剪秋凑过去看。
“早还回去了,想听什么曲子?”
“嗯?你之前说的那个见不到的大家谱出的曲子吧,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很好听。”
“好,剪秋女公子。”
兰亭临帖 ,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古琴亭外,二三点心。午后盛阳,羞怯似醉。你额中朱砂,倾国又倾城。弹指岁月,顷刻间烟灭。湖上长风,回眸一笑如你婉约。终迎盛夏浮光,愿此景不变。
“我改了下,如何?”
“很好听,你弹的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