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长安城外已是赤色的落枫满地,踏着满地赤红归来的是一支军队,三千骑兵五千步兵,马蹄声嘹亮,步履整齐又干劲,穿着铠甲的士兵都是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的。而在这支军队的最前方,骑在马背上的一身戎装之人就是奉皇命前去北方视察边境一带的司徒慕晔。夏初从长安出发,在漠北巡视一番后又回到长安,竟然已是秋天了。
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司徒吩咐身后的军队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带他入了皇宫复君命后,这些士兵都得去与中路大军汇合。长安城里有五千皇城军,皇宫外有两万禁军,已是保长安的平安了,再来其他的军队,皇宫里的人享受的就不是安稳,而是危险了。
为了不扰民,司徒和两名副将从北门外绕直南门,直接入皇宫,进了城门沿着正大街走时,远远的就看到几条正街汇集的中心地带人群涌动,大家都在排队,但争相向前涌着。
“那里是开了什么店吗?”司徒问身边的副将。
那个副将一脸苦色,“将军,这些日子我和您一样,一直在外啊,哪里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
司徒慕晔看了副将一眼,没说话,径直往皇宫的方向走了。
另外一个副将给了这个副将一肘子,“跟将军怎么说话的?没脑子。”
那个被漠北的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副将摸着取下头盔后显得格外憔悴的脑袋,呵呵笑了声,“我这不说实话吗?将军一向不在意什么的。”
另外一个副将白了这个傻不拉几的家伙一眼,脚步加快,走到司徒慕晔身边去了。
等再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未时,打发了两个副将去安顿好城外的士兵,司徒一个人信步走在大街上,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脱下的戎装,加之身上冷冽之气过于浓重,虽是英俊但没什么表情,行人从他身边经过都急匆匆的。但也有些认识他的姑娘,躲在不远处,拿着帕子遮着半张脸,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他,偶尔嘴里会发出惊呼声。
回府的路上正好要经过长安最中央的地方,也就是先前看到人群涌动之处。不怎么理睬外界事物的司徒在经过那个地方时不经意的往里边看了眼。
‘秋意浓’三个大字就印入他的眼帘,这个字迹他很熟悉,是江陌吟的字迹,虽是文人,但江陌吟的字如其人,清隽之中不失傲骨,字也是遒劲有力,却不会过刚易折。
司徒疑惑,江陌吟的字在长安是千金难求,更何况他的字只送有缘人,不是谁用银两就可以买的。心下好奇,司徒就又稍微走近了些,托他长得很高的福,一下子就瞧见了秋意浓里边的人和摆设。
是个酒铺,但里边摆设与一般的铺子不同,很是雅致,让人赏心悦目的。靠近了才闻到浓浓的酒香,香醇之味顿如五腑。一般的酒铺都喜欢用香飘十里来形容自家的酒好喝,而事实不是这样的。酒的香味不是要飘得越远就代表酒越醇厚,好的酒,是初闻不以为意,再闻沁人心脾,香与醇交融,再要是烈点,就十分完美了。喜欢喝酒的司徒定居长安最遗憾的就是长安的酒,有的好喝是好喝,但是不够漠北的烧刀子烈,美中不足。
但这不足以让司徒这样喜色不露于形的人惊讶的,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站在柜台后边收银子的年轻掌柜的是他认识的人。
“阿飞?”司徒隐约记得封落荻这么叫过这个人,这个人原本是封落荻的小厮,怎么会在这当酒铺的掌柜的?那个打酒的人是个小姑娘,司徒也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水中月琴艺展示那一天跟在封落荻身后过。
“难不成这是她开的铺子?”司徒疑惑,那个弱不禁风,擅长玉手弹琴的女子也精通商道?
疑惑也就一会,虽然这酒闻着让司徒食指大动的,但是人太多了,司徒决定先回府,然后让管家遣人来买酒。
等悠悠的回到府中,管家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迎着司徒进了房间,伸手接过司徒递过来的头盔和铠甲,管家开口,“侯爷,在您回来的半个月前,封姑娘曾亲自登门拜访过,还送了几坛酒。”
“酒?”司徒解扣子的手就是一顿,回忆起刚刚的所见,脱口而出,“秋意浓的酒?”
管家诧异,随即笑了笑,“原来侯爷已经知道了,我马上让人把酒拿过来,还有封姑娘留的一个手帕。”
司徒点头,“那个秋意浓是她一个人开的?”
管家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能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一个店面,是很有能力的。”说着又笑了笑,“侯爷可以自己亲自问封姑娘呀。”
司徒看他,“祥伯,你今天很高兴?”
能让做事稳重,在仆人中很有威严的管家笑成这样,怕是有天大的喜事。
管家笑笑,“让侯爷见笑了,奴婢哪来的喜事呀。”
等拿来封落荻送来的酒和手帕,司徒径直略过酒,拿起手帕,看了几眼,挑起嘴角。
手帕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她封落荻可是一直惦记的在满堂春欠下的那餐饭,既然他司徒这么忙的话,不如就赏脸收下她送的酒。
让司徒感到好笑的是手帕上的字,软趴趴的,写得很工整,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的写的,但是没有力道,也不是一气呵成的,看上去和刚学习写字的孩童一般。再想想封落荻弹的琴是那么精妙,真的很好玩。
管家看着司徒笑,也跟着笑。
妃色的外袍,暗红色的水纹滚边,外袍上四处点缀着暗红色的枫叶,腰上是鱼纹佩绶,头上少见的带了支金色步摇,耳边是白玉明环。
“女公子,您今日也要去秋意浓?”阿黛帮封落荻整理下腰间的玉珠流苏。
封落荻拿起桌子上的绣袋,点头,“酒铺才开张没多久,这些日子是最紧要的时刻,秋意浓以后能不能在长安站住跟脚就看这段日子了。”
阿黛点头,“阿绯和阿飞每天都很累的样子,看来秋意浓的生意很好,可惜我没阿飞机灵也没阿绯手脚快,什么忙都帮不上。”
封落荻拍拍她的头,“你还小,以后可以跟着阿绯学学怎么管事。”
“我就比女公子您小两岁,阿绯也不过比我大一岁。”阿黛撇嘴,不过还是耐心的帮封落荻把衣服上的褶皱捋平些。
“那女公子出门时一定要当心,以前有阿飞跟着大家都放心些。”
封落荻点头,“知道啦。”
两人正说笑着呢,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女公子,刚刚司徒将军府遣人来,说是司徒将军邀您去十里画廊,司徒府的马车就在外边等着呢。”
封落荻惊喜,“司徒回来…咳咳,司徒将军回来了?”
说着提着裙子往外边走,“那我就去十里画廊吧。”
阿黛歪着脑袋,“不是说要去秋意浓吗?这些日子不是关键时刻吗?”
只可惜她话都没说完,封落荻已经出门了,那神情,根本就没听到阿黛说了些什么。
封落荻为何如此激动,约的是十里画廊耶,那可是连司徒都赞赏的地方。她来到长安之后多次听人提及,那可是长安一绝,只是十里画廊远在郊外,光是马车过去就得大半个时辰,虽是在官道附近,但在较远湖边,平日里封父封母是绝不会让她去的。当然,也和封落荻没有那个心情的原因,只是,近日秋意浓的生意蒸蒸日上,连带着封落荻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加之封母的事情一直没机会找司徒道谢,这才让她有些期待去十里画廊。
马车颠簸一路,封落荻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司徒将军府的马车又大又阔气,软垫香炉茶具点心一应俱全,可惜不适合一个人。
司徒已经在那了吗?封落荻不理解司徒既然邀自己为什么不一起去,一路上也不会无聊啊?
眼看着要到申时了,封落荻开始担心了,去一趟要这么久,聊一会又要时间,那再回来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封落荻突然觉得自己答应得有些贸然了。
在西空被晚霞染红时,封落荻终于到了十里画廊外。
“女公子,侯爷就在里边。”十里画廊外一个牵着马的小厮微笑的上前来。
“好,我自己过去找他。”封落荻点了点头,踏上石桥。
石桥一开始就是四季常青的树,傍着水边生长,晚风轻抚,好似春日里的杨柳依依,在秋日里是难得一见的景色。从石桥下去,绕过一个回廊,又是一个石桥,踏上石桥,则又是一番景色。水面之上是石板铺成的路,和水那么近,两边是石岩上边是蔓蔓青萝,水面上落满了大片的碧绿的叶子,和不知哪儿飘来的红色的小花,像极了夏日里碧绿中的一抹莲。
封落荻心情很好的踏慢慢走过这雅致的景色,她很期待接下来的景色了。那是一个小亭阁,两边是漫天枫树,红得似火,团团簇簇的,而晚霞已至,落到枫叶上,像燃烧了一般。枫叶飘落在长长的廊道之上,一步一步的走,如同踏在晚霞云端。
封落荻微笑,她也许明白了为何司徒要约在这个时辰了。
再绕过一个亭阁,是移植过来的土地,地上,是大片的火绒草,白得胜雪。再高一点,是一簇簇的凤尾兰,像极了洁白的铃铛在歌唱。顶处,是玉簪花和白掌交织。漫天都是白色,漫天都是白雪,再走几步,却是柳暗花明,点点的红花白桦在枝头挥动着臂膀。
一个十里画廊,囊括了四季。每走一步,就是不一样的景色,十里十样。
而在十里画廊的一角,亭阁里坐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