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或者说,她从未忘记过。
她第一次来十里画廊,就是为了见司徒,第一次初见十里画廊的惊艳是与那人一起的。
那个点了莲花灯的夜晚,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那个第一次心动的夜晚。
思绪继续蔓延,就是第一次共马而奔,美丽的星空,漠北的夜,漠北的吻,漠北的求婚,漠北的心痛。
说好的这事掀过的呢,她为何还要想起这些事。
“落荻,发生了什么?”江陌吟又重复一遍。
“能发生什么?”回过神来的封落荻胡乱搪塞,四处看着。
“十里画廊的景色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次江陌吟没有贴心的不提这个话题,“落荻,是不是司徒跟你说了什么?”
熟悉的名字。
“啊,司徒能跟我说什么?”封落荻继续打马虎眼,“这次出行的确是多亏了他照顾。”
“落荻,你和兄长也不愿说实话吗?”江陌吟抬眼细看她,待注意到她眼底的伤怀时还是自己主动止住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想罢你是夜难安睡,待会我让人送些安神的茶到你府上。”
“先谢过兄长了。”封落荻扯出一个笑容。
“跟我还这么客气作甚。”江陌吟递给了她一杯热茶,“春暖乍寒,出来也不知多披件衣裳?”
“兄长还说我呢,”封落荻笑着接过,“兄长脸色如此惨白,还偏偏在这春寒之时约在外边的亭子里,若是在满堂春里也会暖和些的。”
江陌吟紧了紧披风,温润一笑,“是想让你来看看这长安一绝,只可惜你已经看过了。”
封落荻抿了口茶,微微敛眉,“兄长,是时候和我说说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了吧?我的承受能力很强的。”
江陌吟笑容一滞,无奈叹气,“你还惦记的这事呢?”
“从没忘过,”封落荻很认真的说,“谁对我好与坏我都记着,谁伤了我在乎的人我也会报复回去,我肚量小没办法。”
在乎的人啊。
江陌吟又叹了口气,“不想和你说的理由还是没变,说了,以你的性情会缩回到你的小阁里,会对这大宅深院避而远之。”
“我本就生在大宅深院里,只不过我在的那个深院比较小。”封落荻依旧坚持。
江陌吟放下茶杯,视线转到他处,“其实很简单。”
封落荻静静的听着。
“阿母当时与阿翁恩爱无比,独宠一身,又因怀着我,更是无人比其风采。有个夫人心生不满,往阿母的食物里投毒了。虽然发现及时,还是伤及腹中胎儿,未到足月便出生。”
真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常见的大宅深院的故事,也是封落荻最为惧怕的,一人多妻,妻妻相争,一人却只有一心。
“那毒还在兄长体内吗?没法除去吗?”封落荻终于知道了江陌吟的病因,但是为何会觉得心疼呢。
“毒早就除了,”江陌吟反倒安慰她,“只是在我幼时伤及元气,所以比常人体弱些,也容易生病,不可思虑过多。”
“不可思虑过多?可兄长还是做了太子太傅,注定一路凶险。”封落荻又开始嫌弃自己,她偶尔觉得自己委屈,但是和江陌吟相比,她的那些就是小打小闹。
“对不起,兄长,我说了过分的话。”封落荻扭头平复了下心情,才又正视江陌吟。
“哪里过分了?我还怕你会因为这些远离我了。”江陌吟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我的身边注定危险重重,和我交好的你也会被牵涉其中,该道歉的是我。”
“是我自己走进去的,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封落荻说得很认真。
落荻,你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有多大的歧义吗?让他心中的妄想又多了几分。可他偏偏就想再贪心一次,就一次。
江陌吟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看你回来让你开心一下的,怎么都提起伤心的事了?跳过吧。”
“喜忧参半,才是人生。”封落荻稍稍总结了一句,才让自己笑出来,“想必兄长这些日子也是在为太子出谋划策,这样肯定会忧思不宁,郁结寒气的,不如兄长给太子招揽几个人才然后自己就可以稍稍歇着了。”
“你以为人才那么好找啊。”江陌吟笑了笑,“世间人才多但是未必各个都愿入官场。”
“闲云野鹤也是一种志向,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封落荻淡淡的说了句。
“能说这番话你也是个人才。”江陌吟浅笑,“可惜你肯定向往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
“知我者兄长也。”封落荻举杯。
江陌吟敛了敛眉,琴如其人。
“对了,我的人去封府、秋意浓都没见到你,难道你去戚府了吗?”江陌吟又问。
封落荻点头,“我是先去戚府找剪秋的,但是她禁足了,兄长可听闻过此事?”
“戚姑娘会被右丞相禁足想来思去也就一个原因。”江陌吟淡淡开口,“你想想上次她和右丞相是因何发生争端的?”
“婚嫁!”封落荻脱开而出,随即又疑惑,“难道右丞相又要剪秋嫁人?可是之前只是因为太子想娶剪秋的不得已呀?”
“大概是瑶妃怀了龙胎的缘故。”江陌吟神色淡淡。
“所以右丞相的地位比以往又高了,因而太子又起了拉拢之心。”封落荻无奈叹气,“为何太子以拉拢人心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是做些实绩让皇上龙心大悦呢?”
封落荻话一说完就自知失言连忙补救,“兄长,我不该非议太子的。”
“无妨,这儿只有我们二人。”江陌吟丝毫未介怀的样子。
“其实我不瞒你,”江陌吟又开口,“太子曾让我作为说客上右丞相府提亲过,由此我和太子争论过一番,但他是君我是臣。”
见江陌吟脸上有些黯淡,封落荻也不能妄议明君问题,“兄长如此为太子劳心劳力,太子肯定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兄长毕竟是太子太傅,太子受教这么些年,必然也是理解兄长的志向的,否则,以兄长的心性,不可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太子。”
江陌吟微微一笑,没多言语,他总觉得太子有些变了,但的确待他如初,也在一心为民,只不过爱收纳羽翼罢了。
“想不想和戚姑娘见面?”江陌吟突然问。
“想呀,”封落荻也不瞒着,“只是刚刚去戚府的时候,管家话里都带针,我连右丞相的面都见不到,没法说服他,呃,我也没那个信心能说服他。”
“你我自然无法说服,”江陌吟慢悠悠的说,“但是瑶妃可以,我这几日都会进宫的,让人传个话给瑶妃不是问题,怀有龙胎的瑶妃安抚右丞相,自然不在话下。”
“好办法。”封落荻双眼一亮。
既然能让戚剪秋出来,封落荻便也不再有心,而是感叹右丞相的作风。
“右丞相居然在这汹涌的夺嫡之中还要保持中立,真的对皇上忠心耿耿啊,如果他效忠的是皇上,那不管下一任皇上是谁他也会效忠的吧。”
对于这句话,江陌吟笑而不语。
“朝堂之中像右丞相这样一直明哲保身的还很多吧?”封落荻试探的问,虽然内心里她是想问司徒是不是和右丞相一样,但是那个名字一时说不出口。
“也许吧。”江陌吟又饮了一口茶,“朝堂之上,向来真真假假,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已经很难分清楚了。”
“为官者便是如此吧。”封落荻也顺着他的话说,“能说幸好我只是一位小女子吗?这些弯弯绕绕我是一点都不懂。”
“不是不懂,是不想懂。”江陌吟笑着看她,“不想懂也没事,兄长会护着你的。”
“兄长如此操心,我还是应该自己把自己护好不惹兄长烦心。”封落荻俏皮一笑。
“这儿风大了些,再坐一会我们就回去吧,我送兄长回府。”
“依你。”江陌吟还是挂着霁月清风的笑,心里却是在叹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对于已经受到惊吓的她而言,再吓的话怕是就要缩回自己的小阁里不再出门了。
不要忧思多虑,以免寒气郁结于心,造成体内乏虚。
这是每日府里的郎中劝他的话。
他忧落荻之心,之安危,之喜怒哀乐。他虑太子之能,太子之抱负,太子之民生。
每每如此,怎可安心。
“兄长,在想什么?该走了。”
抬眼处,是那人。
“想着该如何委婉的告诉瑶妃戚姑娘之事。”江陌吟起身,走到封落荻身边。
“剪秋要是真的出来了,一定得做一桌子好菜犒劳你。”封落荻与他一起往外走。
“那我真就有口福了。”江陌吟笑道。
“我也可以顺便蹭点。”
安平侯府书房内。
司徒正在擦拭自己的鸿鸣刀,暗卫亿出现了。
“将军,刚刚肆让尔传话过来,封姑娘与太傅去了十里画廊,出来后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说到这事,暗卫亿也不由得苦了脸,他们这些安平侯府的精锐,跟着司徒上过战场,也在四处搅弄过风云,可这还是第一次要随时把一个女子的举动喜悦一一汇报。
“嗯,继续让肆跟着她。”
“将军…卑职以为,”暗卫亿忍了忍还是说,“之前封姑娘因为跟着她的事和您争执,你确定还要肆保护封姑娘吗?如果封姑娘再发现的话,那您?”
司徒停下手上的动作,良久才说,“无妨。”
“那卑职马上去传话。”暗卫亿低着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