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赐福悄悄找到了今天第二批进村由自家款待的一位中央军长官,方才在酒桌上两人相谈甚欢,还私下谈成了一笔生意让护院队多出了四支汉阳造步枪,可谓有了深厚交情在内。
以有要事商量为名招呼这位中央军连长来到内室,周赐福不作声色拿出了3包大洋放在桌上,每包一打12个共是36个大洋。
虽然政府进行了币制改革回收大洋推行法币流通,但伴随战事吃紧大洋又紧俏起来,相比法币而言更能保值属于硬通货。
尽管国民政府一再回收大洋推广法币,但像周家这样的地主还是私下储藏了大量大洋,因为金银器物比纸币更合适藏在地下做传家宝。
看到3包大洋,这位连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身为上尉军衔,月薪50法币,眼前大洋的购买力超过自己一个月薪水了。
“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在下能帮上忙的?只要能办到一定帮忙。”
无功不受禄,这名连长知道钱不能白拿,周家肯定是有求于己。
“我只买一个消息,劳烦老总如实告知——”
拉长了语调,周赐福不着痕迹将大洋往前一推,接下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不到三分钟时间,双方就各取所需,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集合军队挖掘黄河大堤,肯定逃不过附近村民的眼睛,自己只不过是把事实提前告知一声,还积了功德让不知内情的村民们赶紧搬离逃生。
军令要求就地抵抗不准撤退,政府军还不是一样节节败退没有人为此负责;掘挖黄河大堤以水代兵策略也要求保密,估计也一样只是做做样子,迟早被天下人所知。
手中拿着沉甸甸的大洋,连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合理解释。
而周赐福听完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他实在被刚才的消息震住了。
“上峰要求不顾一切代价挖开黄河大堤,用‘以水代兵’之策来阻挡来势汹汹的日军,赵口堤段就是被选定的位置。我们是执行该策略的直接部队,外面还携带了大量炸药,根据情报我估计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顺利放出黄河水……”
连长的话依旧清晰回荡在他脑海之中,看来中央军挖开黄河大堤是必然之举,用不了多久周家庄就会形成一片菏泽,现在的周家大院也将化为一堆碎瓦乱石。
一拍脑袋,周赐福赶紧跑去寻找父亲,将刚探知的惊人消息相告。
“果真如此?”
得知挖开黄河大堤的消息被确认,老地主周天鸣如丧考妣般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周家庄可是他们的根,全家大部分资产都位于此,黄水一来的话,几代人努力都化成了灰烬。
“快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去郑州,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只有人还在,将来黄水退了,土地还是咱们周家所有——”
利弊权衡之下,周天鸣做出了壮士断臂的抉择。
省会开封是去不了,据说老日正在步步逼近,势必要拿下该地作为战略支点。而郑州是距离周家庄最近的城市,还可以直接从此处入陕,远离前线战场,是撤离最佳的选择。
很快周家大院一派鸡飞狗跳,纷纷将值钱财物搬上马车准备撤离。由周天鸣指引,在后院银杏树下,周家核心成员挖出了6口瓦缸,上面都装满了大洋,是周家地主历经几代人储备下来的窖藏宝物。
除了家主和极少数长辈知晓外,这笔传家宝一直埋在院子深处。如果不是黄水到来,周天鸣是断然不会将其掘出。
一口瓦缸装满了1000枚大洋,外加4个50两重银元宝。6口瓦缸的话,就是合计6000大洋和24个银元宝,折算下来接近10000块大洋的现金资产,放到豫东地区看都是大户人家。
“你先带人护卫车队前往郑州,我留下来争取最后一搏!行的话,功德无量;不行的话,我随后就到。”
眼看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周天鸣打算让家眷和财物连夜就走,赶往郑州自家宅子避祸。幸好有先见之明在大城市购置了房产,这次大祸来临前派上了用场。
忙完了搬家的私事,才轮到掘堤的公事。
他自己和几个仆从留下,打算将中央军挖堤放水的消息连夜放出去,并且派人联络附近村镇的乡绅、族长,集合力量一起去抗争斡旋。
“偌大的家业在此,不能啥都不做就走,必须要给老祖宗一个交代。”
当赵口大堤上的中央军以为挖掘行动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时,殊不知早被附近的乡绅知晓,正准备集合起来前来讨说法。
为了证明自己的情报没有错,周天鸣在村里选了两个精明的小伙带上粮食以劳军为名,悄悄接近赵口大堤实地探查一番。
跟地主老财家可以轻松携带人和钱跑去城市避难,周大坤家全部家当都在周家庄,兴建5间大瓦房耗尽了多年积蓄还欠了一些债,唯一值钱的就是祖上留下来的8亩田了。
真要撤离的话,只能两手空空逃难,去了外地杀猪无门种地无田,不知道能做什么。
虽然看到了中央军在挖堤,但听闻族长会出面斡旋反对,周东宝原本担忧的情绪平复许多。不过回到家后,他总感觉眼皮跳,觉得心里不踏实。
“爹,要不俺们也走吧,到黄河对岸大姑家避避。如果没事的话,咱家到时再一起回来。”
面对儿子的劝告,周大坤一时拿不定主意,搬家的牛车又被征用走了,他打算看看情况再决定。
“先看看族长怎么说吧,他们总不会置之不理。”
次日一大早(即中央军到来后的第三日),周家父子就来到族长家,发现原本热闹的大宅子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族长和几个仆从坐镇。
很快陆续有周姓族人到来,甚至还有陈姓之中德高望重之辈,看来今天聚会规格上升到整个周家庄范围。
派去打探消息的两个小伙,昨晚半夜就跑回了村,说劳军卸下粮食时亲眼看见村里第二波中央军跑去赵口大堤汇合。还看清了他们确实在炸大堤,三班倒不间断挖开缺口。
“挖堤放水”的消息一经传播,立即引发轩然大波,大伙都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的咬牙切齿要去找人算账。
“承蒙乡里乡亲看得起,鄙人已经派人四处联络周围村庄代表,定于正午时分到赵口大堤汇合。
吾儿因急事先行离开,但老朽决心留下和大家一起,共同向中央军讨个说法。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周天鸣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宣布了应对之策。
他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群情激奋,有了带头人之后原本一盘散沙的乡民们胆子也肥了起来。
至于地主家提前搬离撤走,大家在此时也没有了追究到底的心思,注意力都放在了黄河大堤之上。
挖大堤可是犯民愤的大事,一旦民愤四起,就算中央军也得退避三尺。
果然,陆续有相邻村庄接到消息的乡绅心急如焚赶来周家庄,跟周天鸣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而一呼百应前来护堤的村民也蜂拥而至,仅在周家庄村外,就不下上千人数。
看着人山人海的乡邻,周东宝也拿着鱼叉跟随父亲的脚步加入了队伍之中,共同向赵口大堤进发。
半路上不断有人加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到了岸堤边人数已经突破三千人大关。
锄头、鱼叉、长矛、大刀等彼彼皆是,还有不少背着土枪的村民,至于汉阳造步枪也有一些,他们都是各村护院队的壮丁,跟随在乡绅代表之后以壮势头。
这样的战斗力,就算中央军见了也得退避三分。
“不好了,赵营长,乡民们拿着武器前来讨要说法!”
率先发现不对劲的哨兵,赶紧跑到临时指挥部向长官报告。
这番话立即引发指挥部一阵骚动,谁都知道自己在干着不得民心的事,本以为悄悄执行没想到还是被附近村民发现了。
“慌什么!我们执行的是紧急军令,谁敢阻挠都可以就地格杀勿论。
你们继续手上工作,我出面去安抚乡民,谁都不要乱!”
赵营长就是给了周东宝一个烙饼的中央军长官,也是决堤部队的前线指挥官。
原本预定在昨天下午6点前完工的任务被迫延迟,因为大堤的坚固程度超出想象。
不得已之下经过昨夜三班倒连续施工,今天一大早终于挖通了上宽10米下宽1米的V字型的放水通道,黄河水也顺利从中流了一小部分出来。本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掘开通道的侧壁过于陡峭在河水冲刷下纷纷倒塌,加上不断经水侵泡,落下的砂石又把水给堵住了。
刚给上头报告了出水的喜讯,没想到半个时辰后缺口又堵了,让赵营长被上头一顿猛训。召集手下临时开会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却遇到了乡民聚众前来讨要说法。
“警卫排拿上武器跟我走,另外通知部队紧急戒备!”
心知以水代兵是最高层下达的指令,任何人都无法阻挡,赵营长不惜亮出强硬姿态。
走到外面,看到河堤外面黑压压一大片人头,无数如同刀子般锋利的目光落在身上,饶是久经战阵的赵营长都感觉到一阵胆怯。
只见前方站着七八个乡绅之类的老人,一看就是聚集乡民推选而出的代表。
清了清嗓门,朝对面作揖后,赵营长准备直接同乡民们对话。
“父老乡亲们,我军准备扒堤放水,是为了阻挡日本鬼子的进攻……”
没想到,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其中一位乡绅打断。
“要靠放水就能阻挡老日的进攻,还要你们军队干什么!”
该乡绅听闻中央军直接承认了要挖开黄河大堤,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言不讳开骂。
场面随即变僵,此时周天鸣见状,主动站出来接话。
“我们世世代代在此居住,为修筑黄河大堤不知道耗费多少代人心血。一旦放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老百姓要家破人亡!
恳请长官收回扒堤成命,放万千老百姓们一条生路!如果可行,我们愿意为长官立活人碑传颂千年。”
要达目的必须软硬兼施,周天鸣打算先从软的方面开始。
“这是上峰直接下达的命令,任何人都无法终止执行!军令如山,敢阻挠掘堤就是阻挠抗战,可以就地枪毙。”
赵营长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也都举枪上膛。
”我若是你们,趁决堤还有一两日之际,赶紧搬家撤离才是首选。下午还会有大部队前来帮忙,你们这样做无异于螳臂当车,对抗战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是亲者痛仇者快!”
强硬状态摆出来后,为了避免激起民变,赵营长还是打算以劝告为主。
“呸——到时你们拍了拍屁股走了,留下我们这些老百姓遭殃,这到底有没有天理!”
“要我们搬离,政府得给合理补偿才行。”
“说得对,你们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给你们一个说法!”
……
乡民这边群情激奋,开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就连打头之人周天鸣也插不上话。
这导致现场火药味逐渐升级,大有遇到一点火星就要爆炸之势。
“砰—砰—”
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现场情况突变,引发围观人群阵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