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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天佑,我知道最近你很痛苦,很累,但是你别担心,还有我呢。你放心,无论你分到哪里,我都会爱你。我已经想好了,就是你回宾县的农村我也不变心。”微风吹着,张岚特有的香味传来,天佑贪婪的吸着,因为他知道,以后这种机会不多了。

天佑不看张岚,平静地说:“张岚,一旦你站在冰冷坚硬的现实面前,你就可能会手足无措,悲观失望,丧失信心。你知道吗?光明和黑暗都是太阳带来的。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永远只能存在于童话里。现实生活,不会让你永远幻想下去。”

张岚说:“天佑,我知道你以前不会这么悲观的,虽然这次你的毕业分配不会很好,但是,你为什么不能把人生看得乐观一点,光明一点?难道人生总是如此黑暗吗?你应该笑对生活,无论你的经历多么艰辛、坎坷,我都会在你身边!”

天佑说:“张岚,你有这么温暖的家庭,一帆风顺的生活,不应该跟我受这样的苦。我的苦难还没开始,我不想拉你一起去赴难。”

张岚说:“我从小就习惯了爸爸在劳改农场的生活,莫说你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就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怕。你信不信?”

天佑知道,此时再说别的都只能更加刺激张岚,于是,他找个借口说找杨成辉有事匆匆离开了。

不久,毕业分配结果出来了。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任品留校,这是全班同学谁也没有想到的。论学习成绩他一般,同时他也是参加过马克思主义学会的,在学校里也算挂了号的,怎么他会留校?不过,大家已经不再去议论了,大家关心的还是自己。

毛博思报名支边,到大兴安岭的图强林业局去了,其实大家知道他去支边,恐怕比他回拜泉还好一些。

姚可惠居然考研成功,师从刘国强继续读书。

王旭被分配到南岗一个中学,韦瑞兰被分配到汽轮机厂,不过不是学校而是后勤。

战玉书被分配到一个中专当老师,艾军也跟她分到了一起。大家都明白,这一定是战玉书的精细安排,以后艾军恐怕难逃魔爪。

张全被分配到省外贸公司,赵民青也到了这个单位。大家开玩笑说:“赵民青以后一定会嫁给张全!”但是,赵民青起誓说:“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女人!”而张全则反唇相讥说:“我也不会找个肉球当老婆!”

胡威因为早就被辽宁那个文物局看中,拿到毕业证就去报到了。

杨成辉被分配到了团市委,钱佩玲则去了省招生办。两个人丝毫不讳言这是钱佩玲爸爸找的工作。大家不禁感慨:原则上说是都得去学校,在人家这里,原则就不是个问题了。

王凤山被分到江北一个成人职工大学。

天佑出乎自己的预料,他并没有被分配回自己的老家宾县,而是被分配到离市区较远的道里区的一个郊区中学。后来他才听说,是因为上面有些人听了马泰的建议,怕放虎归山,所以才放在这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能叫他脱离了视线,又坚决地惩罚了他。本来他是想考研的,可是战玉书劝他:“这个学校你还有什么留恋的?趁早离开,也许还会创出一片新天地来。”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大家办理离校手续,本来王旭因为四级没有过关,拿不到学位证。天佑叫张岚找到英语共同课的老师好说歹说,才勉强给了他补考合格,最后拿到了学位证。

这段时间,大家整天就是喝酒。酒量很好的人屡屡醉倒;脾气很好的人常常暴躁;意志坚定的人时时毛躁。天佑明白,大家这是对离别的忧愁与伤感,对未来的恐慌与彷徨。

毕业会餐是每个毕业的人都要经历的。带着那份即将要失去和自己相处了四年的同学的伤感,有的可能这一分开就是永别。当故事不会再现的时候,人都会下意识的去珍惜。

那天,会餐时在教室里面,并邀请辅导员、班主任、任课老师参加。既是毕业宴,也是谢师宴。大家开怀畅饮,就连平时不能喝酒的张岚也喝了几杯啤酒。结束后,大家三五成群或两两相对,又是拥抱,又是握手,又是抹眼泪、擦鼻涕。毛博思可能压抑太久,又是砸玻璃,又是抛掷热水瓶,最后用火烧掉了所有的教科书。艾军喝醉了,拎着酒瓶子要给任品脑袋开瓢,但是,任品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王旭一人就干掉一箱啤酒还喊:“我没醉,别扶我!”气得韦瑞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成辉跟天佑干了三杯以后说:“天佑,我知道你委屈,我佩服你的才华,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站起来的。你在那边好好干,我一但是有机会升官,我一定把你从那个地方解救出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杯盘狼藉后,到了说再见的时间。到这时,大家都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分别。这一别,于很多人来说,恐怕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再聚首了。人们都知道了这次道别的意义。拥抱吧,在离开时大家都无言了,只剩拥抱。也许这是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时刻。到最后只剩下张岚,天佑没有跟张岚拥抱,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她永远在心里定格。

离校到报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天佑回到宾县老家。临回来之前,他搜集了一下宿舍里同学剩下的饭票,到食堂换了几袋面粉带回家。父亲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的细粮,高兴得很,马上叫母亲做烙饼。天佑看着心里很痛,觉得自己本来是父母的希望,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辜负了他们。但是,他没有把自己在学校的遭遇告诉自己的父母,他不想他们替自己担心。

他把这学期拿到的一等奖学金120块和100多块稿费买了许多木料,求胡威爸爸给打了一套家具。天佑父母这么多年日子过得一直很紧,家里也没什么家具,突然间屋里有了沙发、大衣柜、桌子、矮柜,乐得简直合不拢嘴,逢人就讲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可是,他们越这么说,天佑的心里越不是滋味,内疚感就越强。

看到自己家的房子很小,天佑想着是不是能再帮家里盖一栋大一点的,可是,钱怎么办?他苦思冥想两天忽然想出一个办法,他以每天两块钱的价格雇村里的一些半大孩子到山上采药,然后晒干再运到县城里卖掉,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个假期他居然赚了七百多块钱。而这些钱又差不多是家里大半年的收入。见这样可以赚钱,他又如此这般,派自己在乡上中学读书的妹妹发动同学采药,等他到时候来收购。

于是,他暂时放弃了给家里换个新房子的想法,他决定以后上班以后,每周回来一次收购药材,带到市里卖掉,这样既能贴补家用,又能锻炼自己。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不经意间的想法,居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本来,张岚是打算这个假期到天佑家里看看,顺便看看自己未来的公婆的。可是,天佑因为答应了张岚父母要跟张岚分手的,所以就借口说自己这个假期要到伊春去看亲戚,拒绝了张岚的要求。

这个假期,天佑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久违了的胡杨。因为家庭困难,胡杨在四年的大学期间只回来过一次。那时天佑在哈尔滨的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所以,只是在她临走时见了一面,是在火车站。天佑用自己刚发的三十块钱给胡杨买了一些小肚和红肠。因为有胡威在,胡杨没说什么。不过,从她的眼神里,天佑明白她的意思。

见到胡杨那天,天佑正好从宾州城里卖药材回来,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猪头肉和粉肠什么的,还给妹妹买了一个新书包。他一进门,见家里没人,但是缝纫机上放着一顶大毡帽,觉得很奇怪。转身走出门,走到后园子,发现一个身穿国防绿军装的女兵正跟妈妈在地里摘豆角。天佑叫了一声妈,那女兵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天佑。”正是胡杨。

两年没见,穿了一身很合身的军装,肩上的肩章是没有军衔那种,配上一双黑色的露出脚弓的制式中根皮鞋。虽然没有张岚那样时髦、漂亮,但她那一点也不逊色的牛奶般嫩白的脸色,加上那挺拔的双峰,还有那收缩着的细腰,以及那修长的大腿,还是叫天佑有些心跳。另外一种让人受不了的性感,完全不同于张岚的那种性感。这种性感更加含蓄,更加自然。

“你怎么啦?”胡杨的问话提醒天佑不要失态。

他点头说道:“没想到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胡杨挎着一个筐,天佑看到里面有一些豆角、茄子和土豆什么的。

天佑问妈妈:“爸爸和妹妹呢?”

母亲说:“这不是嘛,胡杨回来了,你爸说邀请你胡大爷和胡大娘来家吃饭,他叫你妹妹天骄到乡上买肉去了,他自己去供销社打酒去了。”

天佑说:“我买了一些下酒菜。”

说话间,胡杨父母和天佑父亲也回来了。天佑父亲见有下酒菜,就招呼胡伯先喝着。

天佑在一旁看着胡杨做菜,一边看一边问她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因为胡杨是学医,还有一年才毕业,天佑就问她有什么打算。

胡杨笑着说:“那要看组织分配,不过呢,要是我有了男朋友,我可以要求分到离男朋友最近的军队医院。”

天佑笑道:“那你就赶紧找个男朋友嘛。”

胡杨头也不回,说:“那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天佑说:“你这么好的女孩,找个对象还不容易?”

胡杨把土豆炖茄子盛上,把大米饭放在锅叉上蒸上,在灶下填把火,站起身来,说:“容易?看上我的我没看上,我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我。”

这时,正好父亲在屋里叫天佑,天佑走进屋子。父亲说:“你赶紧的,跟你胡大爷喝两杯。”

胡伯喝得有点多,他看着天佑,又看看父亲,说,“老弟,我跟你说个事,你看孩子们都大了,你看咱们做个亲家行不行啊?”

父亲说:“这咱得看孩子们的意思,咱们不敢给做主啊。”

胡伯说:“你看,我这姑娘长得也不错,配你家儿子是富富有余,今儿咱就给定下来算了。”

这话正叫端着一盘派黄瓜进门的胡杨听见,她说:“爸,你瞎说什么呢?”

因为胡杨的假期跟天佑的假期时间差不多,所以,他们相约一起到哈尔滨。

那天一大早,两个人坐车到了三棵树,然后再转车到哈尔滨车站。那时,哈尔滨到西安只有一班车,是到兰州的,可当天没有车票,只能买到第二天的。买完票,天佑问胡杨:“怎么办,是不是把你送到哪个部队的招待所去?”

胡杨说:“这样吧,我把行李存到车站,我跟你去你单位报到,看看你那里的环境怎么样?”

天佑前几天到过一次那个学校,把行李放在那里了。他想了想说:“也好,看看我未来要奉献的地方吧。”

天佑工作的学校在道里区,是距离市区最远的一个学校,学校不大,还是个初中。天佑和胡杨下了公共汽车,拎着大包小包往学校方向走。

胡杨问天佑:“你行李不是早就送来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东西?都是些什么?这么重?”

天佑说:“那些都是晒干的山菜什么的,这个学校没有食堂,以后我得自己起火。”

胡杨问:“没有其他老师一起住宿吗?”

天佑笑了:“这个学校到目前为止,连一个正规的大学生都没有呢,只有几个是公办老师,其余的都是民办的。人家都住在附近屯子里,哪有住宿的啊?”

胡杨说:“那还不如把你分到咱们乡上的中学呢,好歹离家近一些。”

屯子里的孩子大概很少见到女军官,于是就跟在后面看,还喊着儿歌:“新媳妇上花轿,想丈夫不害臊。”天佑回头做出要打他们的样子,孩子没跑的很远,等会儿又跟上来。胡杨笑着说:“别理他们了,越理他们越来劲。”

进入学校,映入两人眼前的是一片长满杂草的泥泞草场和两排破烂不堪的砖质教室,教室的墙上的白灰已经剥落,上面还隐约看到“宁长社会主义的草”等字样。

天佑和胡杨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很干练。见到天佑带着胡杨,一愣,问天佑:“天佑,这位是?”

天佑对胡杨说:“胡杨,这位是罗校长,这位是我表姐。”

罗校长上前握住胡杨的手,说:“没想到你有这么漂亮的表姐,我叫罗坤才。”

学校的其他老师听说新来的大学生到了,都涌到校长室门口围观,并且开始小声议论。罗坤才挥挥手叫教大家散开,回头说:“不好意思,小地方大家见识少,别见怪。咱们去看看你的宿舍,怎么样?”

天佑的宿舍其实就是一间教室,看起来在天佑来之前已经作了准备,新刷的墙还没干,地上是新铺的红砖,上面还有新鲜的砂子。墙角搭了一铺炕,上面铺着人造革,上面还透露出浓重的塑料味。炕头时一个锅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靠窗的地方摆了两张课桌,和一张明显看出来是学生用的椅子。

罗坤才双手不停地搓着,脸红红的说:“天佑老师,不好意思,这是学校能给你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了,你知道,我们是农村学校,没什么经费。”

天佑诚恳地说:“罗校长,这已经很不错了,有了这个条件,我一定好好工作,争取把教学质量抓上去。”

罗坤才激动地说:“太好了,天佑老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学校已经有两年连一个区重点都没考上了,就不要说市重点了。”

天佑说:“罗校长,我一个人能做什么?要想把整个学校的教学成绩搞上去,还是要靠大家的努力,至于我自己,只能说尽力而为罢了。”

罗坤才用赞许的眼光看看天佑,说:“你这位老师还是很谦虚的嘛,没有其他年轻人的狂妄,这样,我带你去老师办公室看看,叫你表姐在这里待一会儿?”

胡杨大方地说:“罗校长,有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