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即是价值。
有些智慧与教育无关,有些财富与奋斗无关,有些情与爱无关,只是因为时间的存在。
时间刻画了爱情的脸。
田静是我的同学,记得当年初见面,她踏入寝室的那一刻,全体女生都惊叹她的皮肤完美得如书上形容:肤若凝脂,两腮淡淡的红晕如三月桃花,真是吹弹可破。什么叫芙蓉如面柳如眉,田静如是。
她的铅笔盒里有一张军官的小照,是她爸爸当年在部队里照的,长方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英气逼人。田静和父亲很像,不过就这样她还是有点遗憾,说就只皮肤像妈妈,要脸型五官像妈妈就更美了。
20世纪60年代末,俊男美女的结合,这不是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吗,羡煞了当年青春懵懂的我们。
然而,这样的结合并不是因为爱情。
田静的父亲是军官,在部队里甚少接触女性,年近三十,依然不曾谈过恋爱。当年组织要管生产还要管生活,让田静父亲去女生扎堆的护士学校挑一个学生做老婆。
见过田静就知道她妈妈有多美了,想必当年田静父亲也是一见钟情,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军官是姑娘结婚对象的最佳选择。组织上出面,为田静的爸爸、妈妈搭起了红线,原以为都是水到渠成,不想田静妈妈那时才二十出头,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幻想,没想到梦还没有开始,就要接受如此直接、如此现实的安排。一个素不相识年长10岁的男子就要成为自己的丈夫,心中别扭,偏偏不乐意。
组织出面表面为商量,其实就是铁板钉钉,乐意也得结婚,不乐意还是得结。温婉沉静的妈妈在自己父母亲和学校领导的轮流做工作十余天的情况下,终于答应嫁给爸爸。
这一段多么像《激情燃烧的岁月》石光荣和葛琴的结合。
即便你貌比潘安,即便你位高权重,这爱情怎能说来就来?不过那个年代,爱情是个太奢侈的东西,奢侈得没有人会觉得它是必需的。家庭只要平安和顺,夫妻俩不吵不闹,安安生生过日子就一切OK。
婚后,应该说,田静的妈妈尽到了贤惠妻子的本分,生了四个孩子,都爱若掌上明珠,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更烧得一手好菜,每次田静从家返校带来妈妈亲手做的牛肉干、咕噜肉、花生酱,总是在最短时间里被我们瓜分干净。
在田静的口里,爸爸给妈妈做了什么,而妈妈就只有给儿女做了什么,甚少听到妈妈为爸爸做了什么。曾经我们去她家玩,饭桌上,只听得筷子碰碗的声音,气氛沉闷,全然不似普通人家吃饭那般喧闹。即便是这么偶然一次的感受,我们都能觉得爸爸的爱远多于妈妈的爱。
田静妈妈对爸爸态度的客气和疏离,在30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如一层薄薄的云雾让人看不到婚姻中的爱情,也让家庭生活有些沉闷和黯淡——有时能感觉到田静有超越年龄的深沉和成熟。
爸爸把妈妈珍藏在心里,自己有什么不快和伤痛能不告诉妈妈的尽量不告诉,爸爸退二线在家,世态炎凉一夕尝尽,心情郁闷却无处可说。渐渐地反酸、反胃、呕吐这些症状出现了。妈妈还在上班,爸爸不想让妈妈知道,总是躲着妈妈,到阳台上呕吐,以致后来邻居都知道了爸爸呕吐,但是妈妈却不知道。
身为厂医的妈妈,直到爸爸开始吐血时,才知道他忍着病痛很久了。此时,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晚期,生命只有几个月。
以为没有爱情时,其实爱情已经在一箪饭、一瓢饮间生根发芽、郁郁葱葱,30多年的相濡以沫,亲情和爱情早已分不清了。只有在失去时,才发觉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年竟不自知。
此时的妈妈痛彻心扉,原来爱情一直都在身边,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可偏偏就被自己放在了一边。
时间模糊了记忆,也把爱情一点一滴地积累,只是时间也残酷,当我们以为还有很多未来时,其实时间已经不给机会了,
爸爸最后的人生路,妈妈尽全力去弥补,短短3个月,弥补30多年来的夫妻情重。
田静的爸爸是含笑离开人世的,30多年,终于知道妈妈还是喜欢他的,只不过很多事情掩盖了人心真正的喜欢。
温暖熨帖的亲情。
十分想生二胎,甚至经常在百度搜寻如何生二胎而又能逃避计划生育政策,实在是因为饭碗问题而把自己这般疯狂的念头掐灭。
我本来是一胎生育政策的忠实拥护者,想当初老爸、老妈响应党的号召,我就是根独苗苗,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想干吗干吗。多了个弟弟后,老爸老妈工资降级不说,有人分吃我的苹果,抢我的玩具,还要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偏偏打架打赢了他都没用,回头他向爸妈一哭,还得有顿“竹笋炒肉”。
虽然爸妈对姐弟俩是一样的,但我一直就深恨,为何要多生个弟弟。
和弟弟吵吵闹闹一直到了读大学,只是担心寡居的妈妈不高兴,于是在她下班之前,各自打扫战场,以免她看到了伤心。某次堂姐到我家做客,见两人打架,劝架不住,先是担心,后见我们两个自动停了,赶在妈妈回家前收拾残局,忍不住暗笑。直到今天还翻出来笑话我们姐弟二人。
别看姐弟俩小时候闹得不可开交,可感情却不一般。每年清明,妈妈都要给爸爸扫墓,只留下姐弟俩在家。一次,弟弟猛然发高烧,十二三岁的我惊慌失措,非常害怕失去弟弟,坐在床头给他编故事直到他睡着,而我整晚整晚不敢睡觉。
十多年的共同成长,吵吵闹闹之中,亲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蔓延,有血脉相连的亲缘在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浸润中变得深厚,就算长大分别高飞后,也无法割舍淡忘。
妈妈去世后,猛然生活重担就压在我身上,经过这10年的艰辛打拼,姐弟二人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稳了脚跟,工作、生活、家庭,日子虽平淡,但是和睦温暖。我很庆幸当时在那么难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肩头的责任,所以才有今天的欣慰和满足,更深深感谢爸爸、妈妈给了我一个弟弟——这世间到底还有一个人血管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内心因此就不那么薄凉和空寂,亲情永远是心底里最深厚、最温暖的慰藉。
曾经我很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辈们不管时间有多忙,兄弟姊妹每年都要聚一聚,或者你家或者我家。招待的那家头两天就开始准备,买鱼买肉,杀鸡宰鹅,忙得是人仰马翻。去做客的那家,为送的礼物费尽心思,既要好看还要实用。而聚在一起了,吃饭就是那么个把小时,剩下又是杯盘狼藉,收拾碗筷又要忙得直不起腰。少年时代的我,非常不理解,待客的和做客的都累得不行,饭桌上不过东家长西家短地随便聊聊,不见任何效益,可为何父辈们又乐此不疲呢?
十岁不理解,二十岁不理解,逢年过节去看看叔伯姑婶、舅舅姨娘亲戚有点像例行公事,他们絮絮叨叨的话语,也知道他们殷殷关注我们姐弟俩的那份心意,只是觉得太过啰唆、太过小心了,总是嗯嗯啊啊地胡乱应过就算了。
对亲情的理解和感悟,需要时间。成了家,有了孩子后,三十岁的我也开始有了对亲情强烈的渴盼。只要有回家乡的机会,总要特意留些时间和叔伯姑婶舅舅姨娘们多聊会儿天,喜欢一桌饭菜腾腾地冒着热气,氤氲了每个人的面容,虽然这些都不及酒店那样灯光璀璨、菜色精致,但饭桌上那种简朴热闹的氛围最令人陶醉,温暖熨帖我的内心。孩子就像二十年前的我在桌下和兄弟姐妹们一边抢吃的一边玩儿,而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成为了父辈母辈。现在是叔伯舅舅们听我们这一代人说说笑笑,他们已经老了,看着我们眼光里满是慈爱。这一刻,感觉就是那么安心,仿佛身上所有的重担都被一双大手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