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盛世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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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把戏切莫揭穿

我每天早上在人民南路散步,近来总看到有一群人站在人行道上,走拢一看,是几个青年男女围着一个穿着标准藏服的藏族女青年,那位藏胞(或者“准藏胞”)的手里拎着一件看似豹皮的短大衣,结结巴巴地好像汉话都说不来的样子在兜售她的那件豹皮大衣。旁边围着的青年正在拉来扯去地又摸又看,有的口里发出赞不绝口的声音:“是真的豹皮。”另外一个女青年发出异议:“看来好像是真的,价钱卖得也还便宜呢。”第三个青年说:“嘿,你没有听懂她说的话?她是出来跑滩,遇到难处了,才这么拿来贱卖的。”第四个女青年好像是从这里过路的,她止步听了一下,用手抓住那件皮衣,看了一下又捏了一下,点一下头,问道“多少钱?”那个藏族女青年说:“五百”。那个青年说:“贷倒是真资格的,可惜要价高了一点。好了,我出二百块钱拿走。”说罢从身上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就要拿走那件皮衣。那藏胞抓住皮衣不放,直摇头。旁边一个青年打帮腔:“你这位大姐识货,就是心狠一点,把价杀得太低了。好了,我来说句公道话,照说还不只值五百,你诚心要买,就给她四百吧。这位藏胞看来也是出门在外,遇到难处,莫奈何了。”那位狠心大姐说:“好了,你说得好,可怜她,我给三百,一分钱也不能加了。”那藏胞摇头说:“不行,四百也不行。”

他们这一群人在那里拉来扯去讲生意,一直没有讲好,却招来了许多看客,有的在用手摸,有的在问价钱,十分热闹。我到得早,在里圈,有兴趣地看他们表演。那个说公道话的青年看上了我,对我说:“这位老干部,你说个公道,这么好的真豹皮,她想三百块钱就捡走,这不是在街上捡便宜吗?”我这个自然不应该属于他们那一类公道人的老干部,未置可否。另外一个青年便自告奋勇地向我推荐:“老同志,你就行个好事,救这位藏胞的急,三百五,捡个便宜吧。”

我这个“老同志”偏不想行好,也不想检那个便宜,更不想去充当他们想拉进去的“客串配角”说公道话,转身走了。我从人堆里挤出来,看到很有几个想捡便宜的买主,在争着讲价钱,看样子可能给三百五,就能成交。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条街的别一个地方,我发现同样的一幕戏在上演,也是一个藏族或者“准”藏族的女青年,在充当这幕戏的主角,主要的道具也还是一件豹皮大衣。也有相似的一群配角演员,也是一个主持公道的人在作总导演。也同样围首一群傻头傻脑地望着、总以为有什么便宜可检的青年男女。更叫我吃惊的是,这样拙劣的演出,竟然有时天天早上出现在那条街上,有时隔几天上演一次,有时又在另外一条街上演出了。看起来那个藏族女青年家里一定是养豹的吧,不然她哪来那么多的豹皮大衣?从他们的连台演出还看得出,他们的生意大概还不坏。这么大的城市,几百万人,并且还有从外地来的几十万过路客人,哪里找不到几个四川话叫“老坎”上海话叫“阿木林”和喜欢捡便宜的人?

我不只一次地看这幕戏的演出,以致那位公道人把我认出来了,对我再也没有兴趣,甚至对我有几分防备的样子。其实我绝无意去揭穿他们的把戏和骗局,看他们这一群六七个无业流民,就是靠这么一个小骗局过日子,每天每人能骗到手的钱,恐怕也只能勉强糊口。看他们那么小心翼翼地认真演出,而且随时用眼睛在四面逡巡,深怕被警察抓到,或者被看客揭穿,也怪可怜的。比他们玩的这种小把戏小骗局大得不知多少倍的大把戏大骗局,不是天天在稠人广众之中,生、末、净、旦、丑,七进八出地公开演出吗?不是大家天天津津有味地在欣赏、而且心向往之的也想去当一个角色吗?既然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经济和政治市场中的大骗局,尚且没有人去揭穿,我又何苦斤斤于这些小人物的小骗局呢?

大小把戏天天在玩,大小骗局天天在演,为了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为了看那些生、末、净、旦、丑演得更加煞有介事,千万不要去揭穿那些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