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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玉箫断2

不喜欢成吗?现在开始,不再喜欢他,好吧?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刻工拙劣,却不失张狂的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不稀罕的。扁贝般的齿陷进柔嫩的唇瓣里,燕九用手帕将碎玉层层包好,然后揣入怀中,拿起破箫,步子略显急促地走回了房里。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再次滴落。

她从来没想到,十四岁后便再没哭过的她会因为他数度落泪,原来自己不是不会哭的,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这样痛苦。

如果能不喜欢他,就好了。

这一夜,燕九眼睛虽然痛得不想睁开,脑子却清醒得不得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浮起与阴九幽相处的点点滴滴,每当想起他说他喜欢她的时候,就会无端重忆起白日的一幕,然后痛得不敢再想下去。

实在难受,便坐了起来,来到院子中。此时正值八月上旬,天空中半轮弦月挂着,清华悄洒,夜风中隐隐有桂香浮动。

燕九靠着廊柱而立,几次将箫放至唇边,却又放下。那箫,已经不能再吹了。

阴九幽的那一掌只是让她心血沸腾,并没造成内伤,显然手下大大地留了情。她知道他不想她死,却无关爱恨。

咬咬下唇,她仰头看向天上的弯月。突然觉得,那个人还是隔着远远地喜欢比较好,不能近了,否则便会像优昙罗花一样致命。只是看到那样的美丽,那样温柔专注的目光,凡是女子都会无法控制地扑上去吧,即便明知那是一团可让人焚灭的烈焰。

摇了摇头,她笑自己的傻气。如果再一直这样想下去,只怕会越来越想念,想念看着他的感觉,想念他那样的温柔,然后会如同其他被他抛弃的女子一样不顾自尊地去乞求他一点点的怜爱。所以,还是不要再想的好。

缓步走入院中,然后在石桌边坐下,在白日的影像浮起前,强自压下。

夜风很清。这样的夜色,让她想起在九合楼的夜晚,她整夜整夜地吹箫,三姐姐则坐在屋顶整夜整夜地听,彼此却不会说上一句话。那个时候的三姐姐,心中定然和她现在一般苦吧。爱而不得,弃之不能,当她曾经是局外人的时候,只会觉得可笑可怜,像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一脚踢开就好。但是,如今她方知……

不自觉,燕九将箫再次放至唇边。

无声的旋律在秋夜中回荡,她半阖上眼,手指轻按,如同素日吹箫时的样子。是一曲月回还,曲子是轻缓低沉的,适合在深秋的夜中吹。那几个月,她一直反复吹的便是这首曲子。三姐喜欢,她也喜欢。因为这曲子,听着就算痛到极处,也不会让人掉泪。女儿楼的人,是不应该像她那样窝囊的。她以前其实也不会这样……

“没想到九姑娘还有如此雅兴。”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带着冷冷的嘲讽。

燕九仍保持吹箫的姿势,没有动,更不会回应。在人进入院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是不想理会。

那人走到她面前,一撩衣摆在石桌对面坐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容貌极英俊,也穿着一身华丽的红衣,只是头发高高地束成英雄髻。按理说,这人的五官比阴极皇好看许多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燕九看到他也穿着红衣就觉得无比的讨厌。虽然她明知阴极皇朝的人,衣饰大多艳丽无比,而敢穿红衣的,地位定然也是极高。

垂下眼,她不再理会此人。

“如此良夜,九姑娘却坐在此处把玩一管破箫,是孤枕难眠,还是因为在想念那个不知在哪个女人怀中的负心人?”男人的话字字如针,直刺别人的痛处,很显然是来挑衅的。

燕九放下箫,直到此时才正眼看向他。

“与你何干?”她淡淡问,并不显露出任何怒气以及伤痛。

男人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眸中透出一抹利光,“九姑娘被谁抛弃自然与在下无关。不过,如果说九姑娘想得到这个男人,又或者毁掉他,在下倒是很乐意伸手助上姑娘一助。”

燕九心中一震,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显露出丝毫神色波动。

男人并不急着催她,只是温和地笑着,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良久,燕九移开目光,看着一树花影,幽幽道:“心不在此,要来何用?阁下请吧。”她下逐客令,对于他的提议并不心动。对于她来说,喜欢一定要发自真心,如果是耍手段或者强迫得来的,就算要来也是折磨自己。

见她无动于衷,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仍然笑意吟吟。

“那如果说,我能帮九姑娘你离开此地呢?”说到这,他顿了一顿,再补上一句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同时答应让阴极皇朝退出围剿黑宇殿……”

“你要我做什么?”冷冷地,燕九打断了他。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施恩,想要得到好处,就得付出代价,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

夜色中,男人眸光一闪,爆出让人心寒的光芒,“杀了阴九幽。”他低沉而缓慢地道,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楚,清楚到让人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燕九脸色一变,月光照射下,惨白得吓人,好半会儿她才轻轻道:“我没那个能力。”若她能,她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境况。

“你能。”男人步步紧逼,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只要你能练成寒月第九式,就能杀他。何况到时我们还会有高手牵制住他……你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娶别的女人为妻吧。”说到后面,他仍然不忘再刺激她一句。

燕九咬紧下唇,放在石桌上的手无法控制地发着抖,既无法开口拒绝,却也不能立刻答应,秀美的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处于痛苦的挣扎当中。

“他那样对你,你难道就不恨?”男人见状,再接再厉地游说,“你可知他曾经玩弄过多少女人?如果你不主动出手,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像扔烂鞋一样扔掉……何况,也不是非要你亲手杀了他,只要你射中他一箭就够了,咱们的约定就算达成。”既威胁,又引诱,此人可算是使尽了手段,根本不会容许人拒绝。

“你是谁?”突然,一直低垂着眼默默听着的燕九突然抬起头问,青蒙蒙的月光映出一张苍白却坚定的小脸。

男人见状,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黑黝的深眸中掠过一丝得意。

“楚江王历南。”

“我要如何相信你不是在欺我?”燕九别开眼,冷冷道。

“除了相信,你别无选择。那个男人野心太大,是绝对不会放弃黑宇殿的,除非让人取而代之。”男人长身而起,显示出谈话到此为止,离开前,不忘丢下一句,“好好练功,我会再找你。”

华殿之上,宫灯映照,玉榻托着一袭绯衣,艳丽得惊人。

“她答应了?”阴九幽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问。

曼珠一身素色青衣站在榻前,面色沉静如水,殿内,除她和他,再无其他人。

“是。”她应。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又何必再多此一问,无非是仍抱着一丝期待罢了。只是以他那样的做法,又有几个女子能不怨不恨?

很久,殿内一片安静,直到一声轻微的烛芯开花声响起,屋内光线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那支箫,你给她送去,不必说是我让拿的……”阴九幽阖着眼,显得眼线更加的长而飞扬。

曼珠没动。等了半晌,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那一瞬间,黑眸中光华流转,竟然妩媚得惊人,即使是早已习惯了的曼珠也不禁心口微微一跳。

“还有事?”他问。

“此次事了,小叔叔可否随曼珠回王府见祖父母一面?”曼珠神色一整,突然换了称呼。

没想到她会在此刻旧事重提,阴九幽定定瞪着眼前的女子,然后蓦然笑开,“何妨?若是小曼珠的意思,本尊走一趟便是。”

曼珠本来被瞪得忐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露出隐隐的笑意。

“去吧,我累了。”阴九幽挥手,又阖上了眼。

“曼珠还有一事不解。”或许是心情大好的原因,曼珠一反素日的沉着,显出了些许女子的好奇心。

“嗯?”阴九幽没睁眼,懒洋洋地问。

“主上如何肯定他们一定会去找九姑娘?”曼珠看到他的样子,暗骂一声妖孽,无比庆幸自己是他的侄女。

阴九幽像是睡过去了,没有立即回答,呼吸悠长而匀净。但是曼珠知道他没有,并不相催,只是安静而耐心地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开了口:“因为她曾经射过我一箭。还因为,他们以为,她之于我,不同一般。”那一路走来,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始终是在别人的监视下。那些人岂止是想他死,还想着让他生不如死,而被自己所在乎的人背叛,自然是最有趣的一招。

提起那一箭,曼珠不由沉了脸。自从她跟着阴九幽之后,就没见过他受伤,更何况是要命的伤。那一次,她吓坏了,他却仍然笑得满不在乎,气得她差点把他强送回京。谁料,没过多久,他收到三少的信,竟然拖着带伤的身体独自跑去了竟阳。每当提及此事,她就控制不住脾气,也无心再去探问其他事,当下抓起案上的竹箫,转身便走。

“曼珠,护她周全。”身后传来男人淡淡的叮嘱,虽然没加重语气,但是却让人知道那必须做到。

曼珠冷笑,没有回头,“既然在意,那又何必利用?”吱呀一声推开殿门,她跨步而出,看到站在外面的沙华,不由顿了一下。

“不是在意……”阴九幽慵懒地扬起眼睫低语,看着曼珠的背影笑得有些无奈,但也没继续解释下去。

在意?他连自己都不在意了,还会在意谁?只是那丫头,让他想到当初的自己,仅此而已。

翠绿的手绢轻轻擦拭着寒月弓,烛光下,弓臂发出森森的寒光。

寒月弓是由万年寒铁所造,通体漆黑乌沉,一眼看去,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说比一般的弓更重更不方便。说到燕九得到这弓的过程,其实颇有些传奇色彩。

刚进黑宇殿的时候,她年纪幼小,还没开始学功夫,除了拿着绿色的箫玩耍,什么都不会。至于那箫,那时其实是不会吹的,就是爱它的绿,便一直带在身边。

当时带她到黑宇殿的人让她一人走过一道山涧上的吊桥到对面去见宇主子。那桥很窄,高高地挂在两座山涯之间,桥下怒涛滚滚,却因太高而听不到声音,站在山崖上甚至可以看到吊桥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她很害怕,可是带她的那个人威胁着要把她丢下山谷,迫得她不得不爬上桥。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个人并不是说假话吓她。因为如果她连过那桥的勇气也没有,就会被淘汰,而但凡进入过黑宇殿的人,被淘汰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她边哭边爬,眼泪模糊了眼睛,没看清前面,竟然一下子爬出了桥外,然后掉了下去。那一瞬间,她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

然而奇怪的是,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并没掉进那可怕的大江之中,而是被挂在半空。眼前的景物也不是什么高崖绝壁,而是一座美丽而奇异的大花园。天空挂着圆月,园中回廊曲折娇花吐艳,水榭楼台高阁飞檐鳞次栉比,都是让人惊叹的奇瑰壮丽,看得她甚至忘记了害怕,更忘记了明明还是正午为什么会一下子变成夜晚。

正在她怔愣的当儿,园中突然响起幽噎的箫声,被带着花香的风吹到她耳中。然后,她便看到了宇主子。

他一身曳地的黑袍站在水榭边的长廊上,长发及地,正按箫而吹。当时只能看到背影,便是那背影,便足以夺去人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再也不想去看周围的一切。

一曲奏罢,他执箫负手,月光下,她赫然发现,那箫竟是她的。

“既然你与寒月有缘,以后便用它做武器吧。”极清冷的声音,既不温和,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淡漠,只是没有感情,像极吹过樱花林的风。

他说完,便缓缓地顺着廊道而去,长袍逶迤,黑发如墨,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优雅美丽得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好久,她才回过神。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挂在屋檐翘起的一角之上,而那一角,便是寒月弓露在外的一角。

她始终不明白寒月弓为什么会在那里,不过后来发现黑宇殿的神秘和不合常理之处实在太多,相较之下,那个疑惑早就不再成为疑惑。

轻轻叹口气,她从回忆中抽离,手指轻轻抚过寒月弓的黑弦。

寒月九式,却只有八支箭。第九式的箭在哪里?她不相信那会是宇主子少拿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