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信步迈入信息化、高新技术产业化的深圳这座“世界花园”城市的时候,在人们兴高采烈、运筹构架深圳国际化大都市美好蓝图的时候,在人们豪情满怀,高擎“文化立市”大旗,为现代化深圳而纵横驰骋的时候……人们知否深圳经济特区初创时期,横亘在以梁湘为代表这一群拓荒者面前,有多少急流、险滩、难关和绳索?每前进一步,有多少棘手的挑战和强劲的阻挡?每做一件事情,要付出多少心血代价?
有了建设蓝图,还得有钱开发。钱是城市建设的“血液”。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呢?寸步难移。在国际经济贸易的环境里,不要说是破产倒台,只要碰上点儿风险,人们之间也会六亲不认。
做买卖当然得有本钱。
从今天看来,同外商老板合资、握手似乎平常得很,不再觉得是丢脸的事。可是在当年,这却几乎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事。
一个在市区圈内的原公社大队党支书感慨地说:“要在我手上把土地卖给老板建工厂、宾馆,用来剥削我们的同胞,我宁愿去跳深圳河!”
外省的一位老领导来深圳参观访问,回去后痛哭流涕:“没想到那儿已变成了资本主义世界。”
对这种完全可以理解的“左派幼稚病”能简单地加以责怪吗?
小数怕长计。梁湘算了一笔账:按罗湖小区每平方米土地开发费100元标准计算,开发建设特区118.6平方公里的土地,需要上百亿元人民币。这是一笔庞大的资金!出路何在?
当时中央对特区政策就是“只给政策不给钱”。
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说得更明白:特区要靠“对外伸手,对内手拉手”,建设特区“靠地皮、嘴皮和互不扯皮”!
他明白,事情也只能这样子。
然而,事情办起来是相当复杂的。许多事情都得考虑借鉴海外发达国家的做法,经常都得同外商碰酒杯,打交道。还有中国人自身的无穷忧虑和数不清的禁忌呢!这“三皮”又该怎么得体地使用以不失脸皮呢?
看来要建成一个技术的、知识的、管理的和对外政策的窗口,真有点像是第一次吃螃蟹。
梁湘的前任,中央答应过给他们7000万元人民币的特区开办费。大概是用于修建了由深圳到南头,沙井到松岗这段深广公路,由沙湾、横岗到龙岗这截深惠公路,以及去沙头角的一条蜿蜒起伏的公路,再添了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十数幢宿舍,这笔款移交到梁湘手上时,已经花销得所剩无几了。
梁湘手上实在没有几个钱。
他案头上放有一叠世界各个出口加工区的情报,新加坡、南朝鲜、台湾、斯里兰卡、墨西哥等地特区的发家史料。南朝鲜的地租便宜,近日颇具吸引力。香港是采取高价使用土地的政策,黄金地皮由政府公开投标拍卖,住宅楼宇高价租赁出售。新加坡施行的却是低价住宅楼宇政策。真是各施其法,各行其道。
他随手翻了几页又合上,这些情况、数字他几乎可以背得出来。资本主义国家的特区做法是一面镜子,借此可以看看自己的样儿。
翻开那本厚厚的《资本论》,马克思论述绝对地租和级差地租,剖析得颇详尽。然而对于特区地租,他老人家却来不及涉及了。不过对后人来说有一条原则是非常明确的:国有土地不容许自由买卖。
夜深了。窗外的荔枝树宽宽的圆叶儿纹丝不动,空气像是给热力凝结住了,透不过一丝儿清风。
他揩净脸上的汗水,目光仍然停留在书页上。黑色的铅字仿佛在蠕动,渐渐地模糊了,他这才感到眼睛有点累了。抬眼朝窗外望去,边境线上的灯光一片橙红,宛如枯黄了的草地燃着一抹火焰。明晃晃的灯光似乎烧灼了他饱经风霜的脸膛,他感到一阵热辣辣的。他觉得有些焦虑。作为特区市长,应该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对这新的挑战、新的问题给予理论上的回答。
一直以来,梁湘拥护、推崇邓小平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一名言,认为它是中国摆脱落后走向富强的法宝,他要在深圳这块热上上,竭尽全力去实践它,好为内地的发展探路。
经过深思熟虑,他认为“国有土地有偿使用”的论点是可以成立的。这不仅有利于特区的开发,而且对征用农民的土地可以付给合理的补偿,更有助于特区经济多元化的发展。这个论点付之实践后卓有成效。
梁湘设计的模式,是以房地产作为白手起家的本钱。起初拿出近郊12万平方米的地皮,经过“五通一平”招来客商投资2亿多港元。最早从罗湖桥南过来投资的,是经营竹园宾馆和翠竹苑住宅楼宇的港商刘天就,首批建起的楼宇房屋在香港销售一空。接着,又以此来滚雪球,开发罗湖小区80万平方米土地,兴造高层建筑群体,使每平方米土地引进外资比低层建筑高3.9倍。一年之间,国商、友谊、德兴、罗湖、海丰苑、金城等二三十层高的大厦,宛如树林般在深圳河畔崛起,展现出一派雄伟繁华的新貌。仅10个专案就收入土地使用费2.136亿港元。
市里还成立房地产公司,成为特区发展公司的一个子公司,策划向专业化发展,同时又使总公司蜕变成横向与纵向,多元化同专业化相结合的经济实体,把整个公司转上外向型企业的轨道,以便走向世界。
当来深圳的朋友驾驶着车子经过这宽阔平直的翠竹路的时候,映入你眼帘的是幽静美丽的怡景花园别墅。靠东面的大路旁的一大块绿茵茵的花园里,是一座座漂亮玲珑、雅洁清幽的西班牙式双层别墅,阳台栏栅、落地窗户、走廊花园、绿荫鸟语,宛如一首田园诗般的优雅。这片怡景花园别墅,拟建116幢,公寓42幢,可获得利润1亿港元。
八卦岭工业区整洁明亮的大片厂房可获利上亿元。
梁湘采用的“国有土地有偿使用”的办法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体,一下子吸收引进外资达80亿港元,利润达数亿港元。
值得人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是深圳道路?
梁湘走过的路子,也许可以使人们得到一些启示。
1982年春,天空蔚蓝,阳光灿烂,巍峨的梧桐山苍郁葱笼,湾湾的深圳河水流湍湍。
在市政府大楼的贵宾厅里,梁湘同第一批进入特区投资的客商一起座谈。他们都是抢先步入深圳的勇士,也是浮沉商场的老手,此刻来到这里心情却又异常复杂。他们那红润丰腴的脸膛上,呈现出一种带有尊敬钦佩的喜悦神色,感谢主人慷慨地赋予他们如许特殊的荣誉。同时他们心头又掠过了一缕淡淡的忧虑,显得有点惴惴不安。
梁湘宽厚随和地朝人们微微一笑,他鼓励客商畅所欲言。
“敝公司进口一台汽车,特区十几个部门都来收费。”一位光头的客商埋怨说。
“办一个工厂,光是征地跑了十几个单位,花了多少时间,还是纸上谈兵……”一位身材矮胖的客商显得有点沮丧的样子。
会后,梁湘对这些意见逐一核对。原因种种,根子还是在于我们的一些干部怕客商赚大钱,纷纷向外资企业乱伸手,乱收费,这无疑是“杀鸡取卵”。另外,也发现政府一些部门办事效率不高,手续繁琐,门槛颇高。梁湘很重视,认为这些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对第一批进入特区投资的勇士,应该给予支持、扶助和优待,使他们有利可图。这是一个新问题,老思想。他回想起有一次在北京开会,看了一份介绍新加坡裕廊工业区实行“蚂蚁政策”以吸引外商投资的材料,感到颇有道理,值得借鉴。他向干部们提出对待客商是“杀鸡取卵”好呢,还是“让第一只蚂蚁尝到甜头”好?
他说:“我们要清除‘左’的心理影响,贯彻平等互利原则,给‘勇敢分子’以优惠待遇,使他们获得合理利润。第一个‘蚂蚁’尝到了甜头,就会引来无数的‘蚂蚁’;如果第一个‘蚂蚁’吃了苦头,其他的‘蚂蚁’就会望而却步。”
“让第一个蚂蚁尝到甜头”的主张,很快就被广大官员所接受。有关部门对外资项目合理地减少税收,降低土地使用费和劳动工资,简化手续,提高效率,从各方面去积极扶助投资特区的客商,让他们有利可图。果然,第一个“蚂蚁”尝到甜头之后,一群群“蚂蚁”接踵而来。据当时对148个中外合资、客商独资企业作的调查,盈利企业占了八成以上,且利润高达两成。外商们看到了特区投资的光明前景,源源而来,投资金额也越来越大。
到1985年3月止,几年来特区与客商共签订协定3500多项,其中工业项目占了80%:协定投资总额185亿多港元,已经投入使用46亿多港元;引进各种设备3万多台、套,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比较先进的。
也许这个数目说不上巨大,然而,倘若你了解当时香港由于“前景问题”所掀起的经济风潮,便会明白这个数目包含的真正分量。当然也会了解梁湘在这次“风潮”的冲击中表现出来的冷静、机智和政治家的成熟,好像他已经预感到“让第一个蚂蚁尝到甜头”会引起一股超经济的感情的潮水。
不能不说说香蜜湖度假村脱胎的坎坷经过。
这是一座皇宫式的金碧辉煌、富丽豪华、风光旖旎的度假村,它以多姿多彩、气度不凡、景色秀美赢得了人们的称赞。
香蜜湖度假村原是由四家港商合伙与特区发展公司合资经营的,投资2.5亿港元。后来由于上述的经济“风潮”,三个客商中途退伙,只剩下冯志强一人。资金抽走了,留给冯志强的是一大片还未完全平整好的赤土秃岗,稀稀落落地植了两行高瘦的桉树。冯志强面临绝境,进退维谷。他自己的2000万港元已投进千亩地里去,要抽回来几乎是不可能了。血本无归确非己愿,而再筹资金已无人问津。他整日焦虑不安,四出奔走,周旋忙碌于亲朋好友之间。然而“风潮”所及,人们顾虑、观望,只是报以淡漠一笑。香港那边风传,冯某人要跳楼了。
冯志强毕竟是有眼光的,在此时此境中,他依靠祖国这座大山,仍旧坚定不移地从事自己正在开发的事业。
这事给梁湘知道了,他想了想,便请特区发展公司出面担保,向银行货款度过难关。
一时之间,推土机像甲虫般的铺满地上,相思垂柳依偎在道路两旁,茵茵青草轻轻地抹在池塘之畔,曲径拱桥也陆陆续续地浮现在赤土秃岭之间。深圳湾侧、笔架山下呈现出一片喧闹沸腾的繁忙景象。
1982年盛夏,凤凰吐火,柳丝垂金。香蜜湖度假村开张了。冯志强感激于怀,特意邀请梁湘市长来剪彩。他渴望梁市长屈驾光临,以表衷曲,也担心梁湘一时抽不出空来。
梁湘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请柬,微微一笑。他对在家的几个常委、副市长笑道:“我们一起去,给香蜜湖捧捧场,让他们更放心来深圳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