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那天,香蜜湖彩旗飘飘,锣鼓齐鸣,天蓝地绿,爆竹跃上蓝天一片脆响,碎红满地。梁湘迎着喜庆的硝烟,兴致勃勃地为香蜜湖度假村剪彩。接着,又偕同市委常委、副市长们,手握钢铲,在度假村巍峨的主楼前面植树。
梁湘率领在家的全体市委常委、副市长出席香蜜湖度假村剪彩仪式的消息,宛如一声春雷,震动了香港工商界。他们从这平常的而又不平常的鞭炮声中,感觉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频率,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热呼呼的归属感。
当晚,冯志强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心情兴奋不已。他觉得梁市长是了解他的,祖国是了解他的。他同太太下定了决心,把自己的事业搬回深圳。他们每周有五六天的时间待在度假村。一天劳累之后,夫妇俩倚在窗前,望着眼前点点灯火掩映下的湖光山色,仿佛头一回看到祖国山水的秀美,心里沉积着的深厚的感情,宛如抑制不住的喷泉涌流不止。清清的心泉轻盈地载着他俩,流过了他俩辛勤经营的大片土地,流回到他俩在台湾的日子……他俩周游了大半个世界,后来挑选在台湾举行婚礼,也许就因为他们不愿意忘却自己是中国人吧!他们结婚的纪念品有点奇特——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有数吨重。当时他们心里默默地想,这里大概就是自己存金镇宝之地了。
今天冯志强感慨殊深:这场风浪总算度过了。
冯太太也感触颇深:还是在深圳特区平安大吉!
冯太太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闯过了这段风险,一种莫以名状的归宿感强烈地在她心中涌动,仿佛世界刹那间广阔了许多,容许她选择的去处也更多了……
几经思忖,他俩亲自把那对心爱的巨大的石狮子,从台湾运到香港,又从香港载回深圳,端放在香蜜湖度假村富丽的主楼前面。
这座冯氏的镇财之物就在香蜜湖落户了。
这一对蹲在湖畔栩栩如生的石狮子,象征着冯志强伉俪对特区建设的一片诚意,表达着海外赤子对祖国建设的拳拳之心。
那回,冯志强因交通事故受了伤,梁湘闻讯赶到广州医院探望,祝他早日恢复健康。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伤愈一出院,就专程到深圳向梁市长道谢。
香蜜湖度假村经营有方,游客如云,生意兴隆,连年盈利。冯志强夫妇充满信心。他俩投资了0.98亿港元后,又组织新伙伴,增加投资2.1亿港元,进行度假村第二期工程建设,要把香蜜湖度假村扩建成为国外迪士尼乐园般的巨型游乐场。
1984年12月25日,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希波夫来香蜜湖参观。他一见梁湘就说:“到你们这里看了以后,获得了正确的观念。你们的做法是成功的。祝愿深圳特区繁荣,深圳人民幸福!”
停了一会,他还风趣地对梁湘说:“你是用党籍和脑袋担保来干的啊!”
临走时他又对冯志强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怕共产党没收你的财产?”
“我是中国人,我相信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冯志强把心底里的话掏了出来。稍停一下,他亲切地微笑道:“阁下,我热诚地邀请您到香蜜湖来度假。”
这位外国贵宾脸上绽出笑容,不无惊讶而又愉快地回答道:“谢谢,有机会我全家二十六口人,包括我的小孙子也来做客。”他转过脸,热情地望着梁湘,两人相视而笑。
周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爆出一阵友好的笑声。
梁湘爱好早起、散步、沉思、游泳、喝绿茶。
还有就是大半辈子革命生涯养成的老习惯:读书、思考。虽说现今是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世界已进入了电子信息的时代,世界在瞬息万变,日新月异,马克思著作中有的观点也许会随着历史的变迁而过时,正如超积体电路自然替代了重笨的电子管一样。然而,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却依然显示出时代的深沉的穿透力。
入夜,桌上的台灯亮着。灯光下放着那本已经翻皱了的《列宁选集》,书页在南风中轻微地抖动着。
窗外,夜空里,南面边境线上亮着一长串蜿蜒西去的橙红色的灯光。
梁湘蹙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冷静地思考着眼前事态的发展。事情好像是意外地突发,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有人在指责他:“深圳靠赚内地的钱!”
“姓梁的搞赤字实在太放肆了,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格!”
“让资本家拿国家的土地去发大财,岂有此理!”
“姓梁的把国土主权卖给外人,是20世纪80年代的李鸿章!”
“深圳除了九龙海关门口仍挂着五星红旗,一切都已资本主义化了。”
有人一把鼻涕两行眼泪:“流血牺牲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1982年3月29日,上海《文汇报》刊出题为《旧中国租界的由来》。4月8日《解放日报》又登出《痛哉,租地章程》。两篇来势汹汹的文章,警示和影射深圳经济特区即将变成“新租界”。
当年,在中央决定下发《打击走私贩私》的文件时,有位高层领导人就说:“在发这个文件时,我建议附上《旧中国租界的由来》有好处。”
一个是开放改革的试验,一个说《旧中国租界的由来》,南辕北辙!
有位卸下深圳市领导职务不久的老人,投书上京状告深圳特区。
梁湘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习以为常,所以泰然处之。他向来很少考虑个人得失,但这些过激的言词听起来总是不那么舒服。他得直面现实,迎着这些流言走去。
他最清楚,自己是一片好心肠。眼前的引进项目不少是“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料装配、来料种养和补偿贸易的“小打小闹”,搬进来的机器有些是过时的“跳楼货”。嚼人家吐掉的骨头,此路不通!去美国考察回来之后,他越发明白,必须办外向型的工业,否则是绝路一条。因此,要有战略眼光,从科技进步、经济效益着眼去开拓转轨的大量工作,从引进中小客商的小额投资转向引进大财团、跨国公司,从引进“三来一补”项目转向引进技术密集型、知识密集型的项目,从特区零星分散的开发,转向成片开发,连成一体。
这是一次以科技进步和经济效益为着眼点的外向型经济战略转轨的大行动。
梁湘的建议得到全体常委的支持。
又是蝉鸣荔枝熟的时节。梁湘邀请香港合和实业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胡应湘到深圳特区商洽投资事宜。
新园宾馆的会客厅里。
“欢迎,胡先生不辞炎热,如期而至,实在令人高兴!“梁湘穿着白衬衣,容光焕发,显得朝气勃勃。
“市长盛情,焉有负约之理。”胡应湘满面春风,感谢主人的盛情厚意。
他俩早在1979年于广州相识。梁湘清楚地记得,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中国实行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经济的政策后,第一批来穗洽谈生意的香港商人中就有胡应湘。在商谈交往和聚会中,梁湘看出这位年轻有为、学识渊博的总经理,是一个开拓型的实业家。他早年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土木工程系,后来在香港任工程师,干事业有一股韧劲,喜欢从事开拓型的具有规模的项目。他与香港几家富商合伙在广州曾先后签订了五项协定,包括合资兴建中国大酒店、高速公路、电梯厂、水泥厂等大项目。为了掌握世界建筑高速公路的第一手材料,他驾驶着汽车跑遍整个欧洲。到日本、新加坡工作时,也顺路跑到南朝鲜和马来西亚考察当地的高速公路。他把时间都花在事业上,就像科学家把精力放在实验上一样;他有时几个月没回家,惹得太太不满意地撅起了嘴。
他接到梁湘的邀请,便安排好了工作,来到深圳。对梁市长工作的魄力和瞻识他早有所闻,非常敬佩。他俩见面谈得颇投机,不约而同地迫切关心国家四化大业和加快特区交通、能源和电讯建设的速度。这几年的频繁来往使他们成了老朋友。
梁湘像接待老朋友般为胡应湘设宴洗尘,派秘书陪伴他去察看特区周围环境,提供一切方便。
胡应湘顶着烈日到处奔跑,以实业家的敏锐目光看中了一片低矮丘陵的福田。他在荒坡野岭上反复比划,来回察看,高兴地说:“这里地势开阔,头枕莲花山,面临深圳湾,是块宝地,很有灵气啊!”
回到宾馆,胡应湘并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的兴奋,未作休息就给梁湘拨电话:“您给我谈的项目,我本人很赞成。我要尽快回香港与敝公司的董事们商定。”
没想到这样一个大项目一下子就一锤定音了。
梁湘来给胡应湘送行,临别赠他两筐火红的南山糯米糍荔枝。
回去的路上,胡应湘坐在汽车上还考虑着梁湘的建议,以及该选择的工程项目。
他手提着荔枝兴致勃勃地走出罗湖桥边检站。前面就是悬挂着米字旗的英界罗湖火车站,在入境处前只见人山人海,排着弯弯曲曲的长龙,等候验证入关。他默默地跟在长龙的尾端。
时值晌午,烈日当空,火云如烧。胡应湘手拎两筐荔枝,挤在密不通风,热气腾腾的人群里,热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同行的朋友笑道:“荔枝这么重,太阳这么毒,扔掉算了。要吃到香港再买吧!”
他没做声,只默默地提着、站着,缓缓地向前蠕动着。他明白自己带回去的是梁市长的一片深情厚意啊!
这回汗流浃背,使胡应湘萌发了要改造罗湖火车站的计划。今天,罗湖火车站巍峨雄伟的联检大楼早已竣工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