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深圳市长梁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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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风雨之路 (2)

春节。赵紫阳来广东过年。梁湘向赵紫阳提及邹尔康的调动。“你是不是很需要邹尔康过去?”他点点头答道:“很需要。”不久,邹尔康任海南副省长的调令下来了。

邹尔康调来海南后,主持洋浦开发区的工作。不久,三亚市市长程浩也调来任开发区办公室主任。看来梁湘开发洋浦,是要破釜沉舟,一干到底了。由于报告仍未批下来,规模性的开发当然无法进行。洋浦小敲小打,辛辛苦苦地只铺开了个小摊子。邹尔康虽说有深圳的经验,但也力不从心。唯有作单项的引进,以便等待时机。他们非常焦急,因为他们都明白,国际机遇是稍纵即逝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们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上头的批复。

天有不测风云。

1989年夏,北京学潮越闹越汹涌了。反官僚反贪污反腐败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海南大学的学生也上街示威游行,要求省领导接见,回答问题。梁湘便照着《人民日报》的口径,认为学生的出发点是爱国的,但不赞成学生上街闹事的举动。消息也见报了。没想到后来传闻不断,事态的发展已是众所周知,实在变得复杂多了。

梁湘神迷心窍,还是一心在想着开发洋浦的事。7月11日,北京的一架三叉戟专机飞到海口机场,说是要接许士杰、梁湘到北京汇报洋浦开发计划,三天就回来。梁湘一时兴高采烈起来。可不是吗!日盼夜盼,翘首以待,终于盼来了中央正式讨论决定洋浦开发计划,海南从此可以施展拳脚,加速发展经济,造福全省人民了。他这个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很乐观的。唉,汇报洋浦开发计划用得着派专机吗?临行时他只带了两件衣服,够三天用了。

首都机场。他们下了飞机,当晚就汇报了工作情况。梁湘简明扼要地谈了五点情况:一、让外商成片开发洋浦的基本依据;二、洋浦开发区建设方式的基本设想;三、对有关洋浦开发的几个问题的说明;四、当前洋浦开发区建设的准备情况;五,对党中央、国务院的几点要求。在此汇报中,梁湘作些解释:

“洋浦开发区的开发方式得到国内各界人士的普遍支持,但也有一些同志由于对情况不了解,出于对洋浦开发区的关心,也提出了一些问题,特别是在今年政协会议前后,比较集中地反映了一些不同意见。在此,我想作以简单的说明:

1、关于主权问题。我们在设计时充分考虑到了如何既能调动外商的积极性,又能切实维护我国的主权问题。我们设想了几条原则:第一,外国投资者和开发区的一切外籍人员,都必须遵守中国的有关法律、法规。第二,属于国家主权的政府职能的部门,如公安、边防、外事、税务、工商行政、海关等全部由海南省负责,并建立精简的政府机构。第三,区内地下资源仍属国家所有,如需开发,应按国家有关法律规定办事,并报政府批准。第四,对外引进的项目,按照规划和政策,分别规定鼓励的、限制的、禁止的内容,外商不能违法办企业。做到上述几条,就可以确保我国主权,不存在沦为殖民地和租界的问题。

2、关于土地价格问题。洋浦地区是未经开发的荒芜之地,大部分是石头和仙人掌,不宜种农作物,它的使用费不能与海口等已经开发过的土地费相提并论,更不能与上海大城市中心的地价相比。国外一些地区在开发初期地价都是很低的,所以洋浦30平方公里土地每亩定为2000元。以低地价赢来地面上的高投资和高效益是合算的,因为每亩地带来的投资高达2000多万元。深圳开发初期有些地方的地价比洋浦还低。据了解,泰国为了吸引外资,地价也是相当低的,甚至不要钱。

3、关于土地面积大的问题。洋浦规划100平方公里,第一期只给熊谷组开发30平方公里。之所以给这么大的面积,主要是将来这地区要建大型企业,占地面积大,比如一座45万吨的乙烯联合企业,占地就达15平方公里,300万吨的炼油厂也要几平方公里,再加上配套设施、居民住宅,总人口要达几十万人,没有几十平方公里是不行的。

4、关于土地转让期问题。有人对土地转让七十年的期限很有议论,认为时间太长。实际上,七十年是国务院在24号、26号文件中规定的,我们是严格按照国务院文件办事的。另外,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回收期长,在土地转让期限上,也应给予优惠……”

梁湘越讲越兴奋,嗓音越来越宏亮,脸上泛红霞。他满怀着憧憬和希望,这次汇报会关乎海南进一步开发的前景与命运,阴霾即将消散,旭日就要高升了。

汇报会从晚上9时许开始,谈到了夜深。当时中央领导并没有做出批复,梁湘以为第二天得要继续开会的。不料翌晨,他却被带走了,押到西山一个部队招待所里接受隔离审查了。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最清楚的,问心无愧。

随后,报上消息,梁湘停职检查。

梁湘心里依然平静,黑是黑,白是白,混淆不了。只不过对这种先隔离后找罪证的做法,在开放的提倡民主法制的今日深感遗憾。

在禁闭期间,大抵是审查两个主要问题:一是“六四电文”的事,说梁湘在“六四”问题上,发了电文公开支持学生闹事;二是洋浦开发计划是“丧权卖国”的计划。沸沸扬扬,杯弓蛇影。派调查组到海南、深圳、广州,还到梁湘家乡开平月山,明查暗访,足足翻腾了三个月。问讯三千,掘地三尺,还是查无实据。

梁湘静坐在北京西山招待所里,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他只能面壁等待,无可奈何。

后来有人透露内情:省领导人与学生代表对话的活动是省委领导组织的,开会当天,梁湘才被告知随同去会见学生代表。所谓发公开电文,梁湘也是被告知“不须用省委名义,只署省政府的名”。

洋浦开发区的“卖国”计划也弄清楚了。海南省重新向中央、国务院写了报告。王震说报告已送去给邓小平。1989年5月29日,邓小平在报告上批示:“我最近了解情况后,认为海南省委的决策是正确的,机会难得不宜拖延,但须向党外不同意见者说清楚。手续要迅速周全。”这一下天都光了。邓小平也有批示,还有什么可追究呢!

就这样,梁湘在西山招待所里被软禁了足足两个月,独自面壁,与世隔绝,到了9月11日才被送回海口市。一进一出,梁湘自己也没弄得明白。

梁湘回海南后被监护在军区里面,独居一室,清寂极了,除了看报就是读书。他没有多想自己的命运,年届古稀,去留无意,对名利之事向来淡泊。然而,眼见着这开放的阳光,灿烂炫目,几片乌云也不外是过眼烟雾,但愿洋浦开发计划有朝一日批下来,则海南有望矣!顿然,一种壮志未酬的悲酸涌上心头。难道自己想把有限的日子奉献给祖国改革开放大业,也难以如愿?他郁郁不乐。从广州到延安,又从延安到广州,经历了几多风风雨雨!晚年报国艰难的凄怆,使人心痛欲绝。然而,南渡河水清又清,五指山林碧又翠,洋浦的声音是捂不住的,海南要求改革开放的声音是淹没不了的啊!

邝辉军离休之后,一直住在深圳的家里。她相信丈夫的清白,让她担心的是他的耿直脾气。有一段日子他没个音信回来,从北京回海南之后,也只通过电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北京的事只字不提,只说他有空闲,请给他寄些书来读,什么样的书都好。她听了,也就稍稍放心了。

不久,报上公布:梁湘以权谋私,撤销省长职务。列举了几条罪状:利用职权批准儿子去了香港;用公款买了一套西装出访欧洲;纵容家属搞房地产买卖……梁湘被撤职了。人们大吃一惊,连个谋私的数字也拿不出来,这个省长置不起一套因公出访的西装!

事实是这样的,梁湘的儿子作为一个外派干部出港经营公司,是经北京部门批准外派的。1989年初梁湘出访欧洲多国,经香港转机,春寒料峭,海南驻香港的海华公司董事长甄锡培接待梁湘,发现梁湘只带一套西装出访,没得替换,有失国体,劝他在香港买一套好了。梁湘说家里已有一套。甄锡培笑道,来不及去拿了。当即去量身做回来。西装款亦由梁湘的儿子给付了,并无挪用公款之事。至于炒房地产的事,邝辉军离休后仍住在深圳,没来海南炒买炒卖,只好一笑了之。梁湘的事见了报,人们心里倒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困惑。

不过,在中国忠实地贯彻执行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的开路先锋——梁湘,在海南岛上中箭下马了,跟他一起下马的还有他梦寐以求的洋浦经济开发区。在梁湘下马之前,海南省已经制定了洋浦开发区管理条例(第四稿),初拟了与外商承包的协定等项工作,还建成了到洋浦的港外60公里的公路,基本完成了主干线一、二、三号公路工程,已竣工一座2万吨级深水码头,另一座2万吨级深水码头约在三个月后又可建成,3万平方米的生活区宿舍群也已完成了一半工程,合计总投资达1.8亿元。此外,还连续打了一批水井,供施工初期使用。

外商方面,熊谷组也已投入相当大的财力和人力,做出了洋浦规划,完成了电厂设计,并已经准备把施工机械运到洋浦来,做好了全面施工的准备,原定于是年6月份破土动工,却因时局未能实现。7月上旬,熊谷组表示,仍然愿意继续来洋浦开发建设。

这些都可以说洋浦开发区的动工条件,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就是国务院正式批准海南省的报告。

梁湘这棵大树一倒,外商心惊胆战,风声鹤唳,马上从洋浦撤资撤人。过去,机声隆隆人头攒动,热火朝天准备开发的洋浦,顿时又回复到沉睡的状态了。洋浦依然故我——石头遍野,仙人掌漫山,人烟稀少,土地荒芜。

时不我待,机不可失!洋浦错失了一个发展腾飞的大好时机,海南也错失了一个发展腾飞的大好时机,实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梁湘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在北京西山清静。他被禁闭在海口市郊一个海军招待所里,铁皮房子,周围是一片空地。屋外有岗哨守着,他半步也不准离开住地。不过,也许该问的都问过了,专案组来的次数也少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意识到自己只能给挂起来了,无限期地挂着。看来开发洋浦的希望甚微,自己也没指望恢复自由。

他开始想家了。那回半夜突然发高烧,没个人照应,也没车子送去医院。躺在床上,面壁忍受,幸而捱到天亮,总算不幸中之大幸,大难不死。他很想吃点白粥咸菜,尝点家乡味。要是妻子邝辉军有幸能来照顾煮点白粥吃上一口就好了。也许折磨了有些时日,人又上了年纪,他身子也日见衰弱了,不时在发高烧。此时此地此境,看个病也不容易啊!梁湘也只好认命了。唉,去留无意。

晴空上云卷云舒。他深悟自由的可贵。他想得很多:从珠江到延河,又从延安到广州,之后又开拓了深圳,绿翠了羊台山,双脚就这样的一步一步走过来,留下了一步一个脚印。眼前停下来,关在铁皮屋里面壁反思。

他真的想家了,仿佛头一回这样清静安闲地想自己的家。最疼爱他的祖母在他去延安时便离开了,父母也双亡了,大儿子在延安生下来便送给了农民,养不起呀!后来养了只母羊才又把儿子接了回来,喂羊奶活了下来。二儿子毕业于哈军工大学,分配在造船厂工作,之后又外派出港经营公司,这一回却把他也株连了。三儿子是航空兵,转业后去了国外经商。四儿子外派到法国从事商务开发。大儿子早年病殁广州。二儿子上了口岸黑名单,不准入境。剩下来只有妻子和二儿媳在此见面。他也够孤单了,凄然的孤独。唉,是在阳光下的孤独啊!孤独得连个影子也消失了。

他感到一阵阵因铁皮屋顶反压下来的难以忍受的闷热,宛如置身在一个烘炉里。满身是汗,也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这冷冷热热不就是他人生的经历吗?他是在热汗冷汗中活过来的。

他躺在床上,感到身上阵冷阵热,又发烧了。屋里死静。

铁皮屋薄壁的裂缝透进来一缕阳光。也许梁湘的问题不外如是了,也许出于人道主义,专案组同意邝辉军的请求,准许她来照顾丈夫。梁湘喜出望外。接到通知,邝辉军连夜收拾行装,带上一些书本、小食、咸菜、萝卜干、茶酱,匆匆地渡海去了。

他喜出望外,妻子来了。他吃了几顿热粥热饭热汤,人也有力气了,说话也大声了点。他望着门外遍地的黄色小野菊花,朝妻子说:“你来了,看看我还是死不去的。多活几天,看看这已经好起来的世界。”他无限感慨地说。

他们等待的是一个无产者的世界,一个变得越来越光明的世界。此外还有什么呢?

每天清晨,她一个人到圩集上买点青菜鸡蛋或小鱼。这已算是额外开恩了。也许邻近的村民看见了她,也知道铁皮房里住着的那个老人是梁湘省长,都把自己竹箩里最新鲜的青菜给了她。后来人们悄悄地把瓜菜鲜鱼挂在他屋外的木瓜树上,慰问梁湘省长。物轻情义重。他俩过的日子是苦,但心里仍是甜的。

岛上的农民是惦记着梁湘的,都管他叫高速公路省长。他当上省长就立刻动手兴建一道环岛高速公路,日夜动工,风雨不停,一下子把整个岛上的贫困偏僻的乡村都串通了起来。路通人通财通,贫穷的海南岛开始活起来了。梁湘呀,你一下子给海岛农民流淌送来清甜的泉水!

梁湘省长,你知道海南人民多么不愿意把青菜挂在你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