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八年(1869年)七月初,安德海的两只太平船沿京杭大运河扬帆南下,一路上以钦差大臣身份出现,沿途一些趋炎附势的地方官,得知赫赫有名的权阉过境,不但不告发,反而争先恐后前去逢迎巴结,讨好安德海一伙。安趁机大敲竹杠,中饱私囊。
七月二十日,太平船驶入山东境,抵鲁北古城德州,安德海令船靠岸,说明天是他生日,要在船上庆寿,差人们就忙了起来。次日挂起了他从宫中带出来的龙袍,船中舱并排放两把太师椅,一把摆着龙袍,翡翠朝珠一挂,一把坐着安德海。船上男男女女都给他磕头拜寿。而后,浓妆艳抹的女戏子,给安德海演了“八音联欢”,十分热闹。运河两岸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河堤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两道“人墙”。只见船头插一面三角形、镶牙边的旗子,旗中绘有一太阳,太阳中间一只三足乌鸦。船两旁两面大旗,一面写着“奉旨钦差”,另一面是“采办龙袍”,还有迎风招展的龙凤彩旗多面。安德海大开酒宴,过了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个生日。
安德海在德州停船庆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时轰动州城。德州知州赵新,字晴岚,天津人,咸丰癸卯举人,曾任长清县知县,政绩显著,同治四年(1865年)调补德州知州。钦差过境怎没接到“明降谕旨”呢(清朝派遣大臣出京,军机处外发公文,沿途地方官员按礼迎送)?差人下船买东西也没出示“勘合”(清朝奉命出京兵员由兵部签发身份证件,途经各地,不需花钱买东西,可凭证取得地方官府供应的物资),赵新心中十分纳闷。他便带上差人到城西侧的堤岸察看,见船已出了德州地界,便返回州衙。
赵新召集幕僚商议,问众人那日中三足乌小旗是何意。幕僚们回答不出来。赵知州说典故出自《史记》的《司马相如传》。文曰:“幸有三足乌为之使。”下注:三足乌青乌也,为西母取食,在昆墟之北。安德海挂那旗的意思是暗示人们他是奉西太后的懿旨来办事的。赵新令两名心腹随从,主仆三人直驰济南,直奔山东巡抚衙门(该衙门是明洪武年间齐王府)递上手本,通报德州知州有要事拜见抚台大人。山东巡抚丁宝桢把赵新让到西花厅叙谈。丁宝桢(1820—1886年),贵州平远州(今织金)人,字雅璜,咸丰进士,1867年升山东巡抚,是一位刚正激烈、一清如水、铁面无私、不喜趋奉的好官。他对安德海凭西太后之宠,种种不法,早已心中不满,立召抚院幕僚商议,决定一面拜密折,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北京;一面动用紧急公文,派快马分别下令东昌(现聊城)知府程绳武、驻东昌总兵王心安、济宁知州王锡麟、泰安知县何毓福及沿河各县,对安德海一伙跟踪准备缉拿。
此时,安德海船行到临清,因河水浅无法前行,让人用了20余辆大车,浩浩荡荡沿大道进了聊城。聊城东昌府署理知府程绳武,一向办事谨慎,担心安德海万一有懿旨,怕惹出麻烦,自己担当不起。于是,他便换上便装带精干兵员由聊城尾随跟踪,来到了汶上县。安德海又折道东行,直奔泰安。
知府程绳武、总兵王心安来到泰安县知县何毓福府上商量如何捉拿安德海一伙。泰安知县何毓福,字松亭,汉军镶红旗人,以名进士莅泰。他在京内任监察御史时,曾因参奏安德海而被安陷害入狱。后因证据不足,又因何的母亲是同治的乳娘,才得以释放,贬为泰安七品县令。何知县是跛脚,据说是当时受刑所致,所以何毓福痛恨安德海。他安排泰安参将姚绍修,率领泰安营士兵,把客栈包围起来。何知县同守备刘英魁带领马快、二壮、东西两班和补班(外班)冲进义兴客店,很快就把安德海随员逮捕,但就是不见安德海。何知县和守备刘英魁命士兵严加搜查。店内灯笼火把一片通明,屋内外、厕所、马棚全搜遍了,还是没有发现他。何知县又命士兵屋内院内仔细搜查,最后终于在院内水井中发现了他。原来他听到动静,见势不妙,自己便带着部分从皇宫盗出来和沿途搜刮来的金、银、珠宝等,悄悄溜进后院把它藏进水井里。士兵发现后,很快把他捉住。何毓福命人将井里藏的东西打捞上来,连人带东西连夜解省。王总兵等带骑兵夹车护卫,天明已达济南。
安德海被押交抚院。丁宝桢命标中军绪承参将、臬司潘蔚,把安寄押历城监狱。安德海是慈禧手下红得发紫的一个权监,何以被山东巡抚丁宝桢在济南智杀?事情总是有前因后果的。总之,究其原因可归结为四个方面:一是安德海为讨好慈禧伤人太多。二是受宠忘形有恃无恐。有一次,山东巡抚丁宝桢叩见慈禧太后,不慎顶戴失落。那时服装不整或佩戴有缺,为之不仪,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可当时,慈禧并没吭声怪罪,而安德海却站在一旁狗仗人势,装腔作势地大声说:“丁宝桢!你好大胆,竟敢在老佛爷面前失仪,你还要脑袋不?”丁赶紧捡冠要戴上,当时,安德海走近脚一抬就把丁的顶戴踢滚到一旁。三是财欲熏心利令智昏。四是连同治帝都不放在眼里,这是最要命的。
时机终于来了。同治得知安德海想出京为他置办龙袍,于是灵机一动,来了个“我不管那闲事”。这时宫廷上下都知安德海是要找死,却没有一个出来劝阻。
安德海离京,皇帝立即到长春宫绥寿殿去找慈安太后商量。慈安早知载淳有除掉安德海之意,同时也认为安的确是一大祸害,如不除掉后患无穷。但如何除掉他,确实费了一番心计:安德海离京期间,必有折子奏来,只要慈禧不知,事情就好办。于是慈安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以慈禧身体欠佳为由,建议让皇帝看奏折,学习处理政事。慈禧也同意,就传懿旨:内奏处的黄匣子先送给皇帝,让皇帝每天下了书房到自己的翊坤宫看奏折。这样一来,皇帝就有了剪除安德海的良机。
八月初五夜,丁宝桢亲审安德海。开始安德海傲然兀立,满不在乎不开口。丁便大声喝问:“安德海就是你吗?”安说:“丁宝桢!你连安老爷都不认得,做什么混账抚台?”这时,王心安伸手在安德海头上使劲一按,来了个“泰山压顶”。安德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才说是奉西太后懿旨出京。可地方既没见到明发上谕,安德海手中又没有奉准出京的勘合,丁宝桢当然不认可。安德海恼羞成怒,轻蔑地冷笑道:“丁大人,你想把我怎样?难道还要杀我不成?”丁宝桢厉声斥道:“你携带妇女,擅用龙凤旗,还有小旗子上那玩意儿;你一路招摇,惊扰地方,不要说是假冒钦差,就算果有其事,凌迟处死,亦不为过!”安德海这才软下来,求丁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丁宝桢为稳妥之见,先把安德海等人押历城县,并马上修书一封奏明皇上,等候朝旨。
小皇上终于盼来了丁宝桢关于安德海的折子。他瞒着慈禧立即召见了恭亲王奕和内务府大臣明善及其他有关大臣,决定一面由恭亲王立即到军机处,命军机大臣宝鋆执笔拟密旨,一面令地方将安德海就地正法。旨曰:“……览奏曷胜骇异,该太监擅离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若不从严惩处,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著丁宝桢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问,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讯折回直境,或潜往河南、江苏等地,即著曾国藩等饬属一体来拿正法。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著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倘有疏纵,唯该督抚是问。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钦此。”同时,命人抄了安德海的家。小皇上安排好一切,怕皇额娘闻讯生出变故,特别叮嘱,廷寄明天晚上一定得递到。兵部驿使接旨后,以六百里加急递往山东。
却说在泰安捉拿安德海时,因有几个上街玩耍的随从,漏网后连夜逃往北京,后由李莲英将情况禀告了慈禧。所以,小皇上的圣旨未到,慈禧太后的懿旨就先到了济南。何毓福等人建议丁抚台接旨不能开读,因为内容一定是赦安德海,如不遵照执行,便有欺君之罪;如开读,放回了安德海等于放虎归山,将来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按规定办没错,太后的懿旨应隆重开读,先供奉起来,盖皇亭接懿旨才行。于是,在院东修皇亭。这样争取皇上圣旨的到来。
慈禧得知安德海泰安被捉和他家被抄的消息后,非常生气,派人召见皇帝。慈禧得知是乘她有病而发难,怒不可遏。皇帝同治虽心中十分紧张和害怕,却强自镇静,从容地说:“小安子在外边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丁宝桢上了折子,怕您气得病更重了,不敢让皇额娘知道。”慈禧看了折子,问清了“日中三足乌”的意思,更加生气,便问明如何处置。当她得知就地正法,觉得惋惜心疼。心想,反正我的懿旨比皇上下得早,也许能保他一命。所以,慈禧就没有再追究。第二天晚上,廷寄到了正在焦灼等待的丁宝桢手中。皇上旨意“将钦犯安德海就地正法,以符祖制”。丁宝桢命臬司潘蔚立即批了斩标,由抚标中军绪承监斩。历城知县即刻命人到狱中将安德海提到巡抚衙门,验明正身,几个戈什哈(满语亲兵)架着被绑的安德海来到西门外刑场,随着号筒吹响,刽子手大刀一挥,安德海这颗罪恶累累的奸人脑袋便滚落在地上。
天亮后,丁抚台即拜折复奏。京中慈禧要落个贤明的名声,声言要振饬纲纪,接到奏折后,召见军机,除提出对其他人员处理意见外,还指示下一道明发上谕,严肃纲纪,再有类似情事,严惩不贷。处理结果是:其余五名太监“绞立决”,冒充前站官的以及镖客亦“就地正法”,安邦泰、马氏等充军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至此,安德海暴尸三日,尸骨扔在济南,未迁回故里。人亡家败。
事后,慈禧考虑,反正安德海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建皇亭接懿旨形式是尊重她;安德海出京犯了大清律,一路僭越无度罪不可赦;丁、何等人奉旨杀安德海名正言顺,做得对。不能为了一个奴才,怪罪皇上和大臣。心中虽有不满,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所以再也没有过问。丁宝桢、何毓福等官员杀安为民除害,朝野赞许,闻名于世。
丁宝桢处死安德海,在朝野上下引起一片轰动,天下一时交口称颂。李鸿章在读邸抄(相当于现在的政府公报)时,看到了关于安德海一案的上谕和奏折,不禁肃然起敬,激动地站起来,把邸抄传给幕僚们,说:“稚瑾(丁宝桢的字号)这下可出名了!”
这时曾国藩正在闹眼病,天天由幕僚给他读邸抄。当读到安德海被处死时,他对薛福成说:“我得眼病已有好几个月了,今天听到这个消息,眼中浮翳为之一开,眼睛好像一下子亮了。稚瑾真是豪杰之士!”
同治帝得知安德海伏诛,慈禧太后也没有怪罪他擅作主张,才放下心来,心情好极了。
阴历八月十二日起,师傅们发现同治帝一改十几天来心不在焉的状态,开始专心课业了,尤其是十三日那天,同治帝情绪特好。那天早晨,翁同龢因仆人看错了时间,连忙赶到弘德殿时,已迟到了好几分钟。但他看见同治帝早已端坐在书案前,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翁同龢这天给出了一道论题:“召试县令论”。同治帝下笔流畅,文思敏捷,一挥而就,翁师傅十分高兴,在日记中写道:“做论极速而爽畅,近来所无也!”
当然,师傅们也终于明白了这段时间同治帝不安心书房的究竟,他们对同治帝的这一举措十分赞赏。翁同龢得知真情后大声说道:“快哉!快哉!”
得力心腹安德海就这么死了,慈禧太后时而忆起咸丰在热河死后,安德海秘密奔走于京热之间,替她联系在京中的奕,密谋策划,成功发动一场“辛酉宫廷政变”的事,不禁涔涔泪下。不久,李莲英就替代了安德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