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放下心中的尺子:《庄子》哲学50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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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们不一样

《齐物论》的齐物,是讲万物平等,不是讲万物没有差别,“齐”不是相同的意思,而是平齐、平等的意思。万物各有样态、个性,这个恰恰是不能抹杀的,是庄子最为看重的。齐,是打通表面上的各种矛盾,看到万物的相通性,动态地、长远地、多角度地看问题。

都说王菲的声音是天籁,大家可能因为她才熟悉了“天籁”这个词。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歌手,因为她不装,不戴面具,做真实的自己,唱歌也好听。她的身上就有庄子的洒脱。爱你,我就嫁给你,跟你生孩子;不爱了,就离开;兜兜转转还爱的,就继续在一起。就像她的演唱会一样,从头到尾就说个“谢谢”。经历各种情感与家庭的破碎,没有抱怨,没有恶语,没有消极,该干什么干什么。可以在娱乐圈叱咤风云,也可以吃斋念佛。心干净,歌就干净。心空下来了,声音就空灵。这就是天籁在人身上投射的影子。

《庄子》中的天籁是大块之音。大块就是大风,不过它是宇宙的大风,是一切事物得以产生的原始动力。在大地上表现为地籁,在人身上表现为人籁。天籁,相当于《老子》的道,但庄子没有直说,庄子说:“怒者其谁?”谁生了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出来的我们各各不同,就像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

《齐物论》一开头就借南郭子綦这个人物,他是楚昭王庶弟,住城郭南端,因此为名。其人为楚庄王司马,据说也是德行高洁的抱道之士。讲了天籁、地籁、人籁这几个词,整个宇宙就这三个层面,全都概括完了。庄子说,大风要么不发作,要发作,就万窍怒号,发出各种声音。那时候的树也是奇形怪状,大树上的洞也是千姿百态。树上的洞有的像鼻子、嘴巴、耳朵,有的像梁柱子上的孔,有的像农村用的捣粮食的臼。它们发出的声音就更神奇了,有的像湍急的流水,有的像箭发射的声音,有的像叱责声,有的像咄咄逼人的声音,有的像呼吸声、呼叫声、嚎哭声,有的像深谷发出的声音,有的像哀切的声音。看起来很杂乱,大哭小叫,此起彼伏,事实上是有同一韵律的,前后相继,非常和谐,大风停下,突然无声,只剩下枝叶在轻轻摇曳。

大自然的美就在于各各不同,而又整体和谐。庄子以此隐喻道创生的这个世界,也应该是这样的。人的社会也是这样的,应该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活法,不同的人生观,不应该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体制犹如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比如考公务员,很多人都是看别人考了,就去考了。大家觉得公务员稳定,就去考,根本没有想清楚自己适不适合。

庄子讲天籁、地籁,就是要人了解自己的天性,了解自己的不同,顺其自然地活着。人籁是人演奏乐器的声音,是丝竹之声。人的声音是各各不同的。同样的乐器,同样的乐谱,每个人演奏出来的感觉都不同,尤其是中国传统乐器,比如古琴、古筝,乐器简单,谱子也简单,但轻重缓急、速度快慢都是自己把握的。同样一首古琴曲《酒狂》,每个人弹得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狂劲不一样。所以,《红楼梦》中妙玉听到黛玉弹琴,说:“恐不能持久。”琴弦断了,她听出了谶音、悲音,觉得情况不妙,就走了,还说:“日后自知”。那是黛玉弹出的琴声。

音乐的本质就是个体性,是每个人独特的情感、独特的阅历的一种表达。《礼记·乐记》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音乐的声音来自人心,是因为人心对外物有所感触。注意,是有所感触,而不是无病呻吟。就像很多歌手唱歌,特别费劲,没有感情,在那拼命要挤出感情来,就像本不想笑,却要拼命说段子在那儿逗人笑一样,这就不是音乐了。

《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歌也是个人性情的体现,是真性情,高兴就手舞足蹈,悲伤就痛哭流涕。

这些艺术观都与庄子的人籁有关,庄子对人的个性的推崇是到达了极致。到了陶渊明,就完全做到了,这就是他的无弦琴,一张没有弦的琴,来表达他的琴意。陶渊明为了衣食之需,不得不离家去做官,但因受不了官场的恶习拘束,即拂袖而去。他曾经人荐举做了彭泽县令,但为官仅八十多天,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他,便辞官回家了。从此,陶渊明在僻静的乡村坚持躬耕,直到终老。陶渊明喜欢以琴来陶冶性情,以酒来怡养心神,但饮酒没有限量,琴也没有丝弦。他家琴桌上长年摆着一张琴,这琴上不安弦,也没有作为音阶标记的徽。

沈约《宋书·隐逸传》记载:“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晋书·隐逸传》记载:“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他的个性一目了然。这是庄子讲天籁、地籁、人籁的目的,人为什么失去个性了呢?失去真性情了呢?因为我们疲于奔命于一些具体的功利的目标。南郭子綦借天籁这个故事是为了讲人的身心如何修为,才能静下来,从外物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