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像花儿一样。落地窗,晚风里徐徐飘动的白纱帘。柚木地台的两侧一直延续着铺到墙壁的淡绿色带彩色鹅卵石的玻璃地砖上反射出远处霓虹的光彩,两只特制的鸭绒软垫套着绣满淡紫色勿忘我的白色套子。柳岩依着垫子,双手抱膝,看着窗外那如她一般孤独的冷月。耳边萦绕的是一曲王俊雄的《疏梅弄影》,脚下是一本精美插图的《诗经》。 悠悠笛萧声中,她低声吟诵着刚才看过的一首古诗: “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人傥欲我知,因君为羽翼。” 她一点点咀嚼品味着诗中意味,如嚼橄榄、似品话梅,愈发觉得这诗中人像煞了自己。 她不禁去拿了把小巧的化妆镜来,在幽暗的月光下审视着自己。面容依然姣好白皙,细细弯弯的双眉疏淡有致,狭长的丹凤眼虽不妖娆却也半含秋水,细挺的小鼻子鼻翼微张,窄而深直的人中纹,略显冷淡和理智。但其下一张如花瓣般舒展红润的嘴,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性感。 她又款款走到宽大的穿衣镜前,缓缓旋转着身体。
少妇的身体虽然不及少女时的青春窈窕,却丰润了许多,曲线凹凸毕现,依然是玲珑有致。她缓缓伸手举足,试着在《水月空禅心》乐声中轻歌曼舞,在幻想中曼舒广袖,婉转腰肢,如登广寒,如履浮云。她在镜中欣赏着自己的身影,一种满足自得从心底升起。 曲罢舞歇,登上地台,遥望薄云拢月半,几枝绿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首小词悄悄流出嘴边:“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她轻轻在自己小嘴上打了两下,模仿着小时候爸爸半笑半嗔的模样:“小丫头,读淫诗。” 百无聊赖,点起一只加长七星,静静欣赏着《行云流水》的安逸闲适,看城市的灯火霓虹与夜空的繁星万点争辉。一边,是人间;一边,是天上。 灯与星的距离,也许有几万年。灯,在人间;星,在天上。灯与星之间,是思念的无垠,是等待的期限。 等待,真的有期限吗? “新树兰蕙葩,杂用杜衡草。终朝采其华,日暮不盈抱。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馨香易消歇,繁华会枯槁;怅望何所言,临风送怀抱。
”她扔下那本《诗经》遥望河汉,心想: 古人的相思与今人何异?天上,还挂着古人眼里的那轮明月,可古人那厚重的情感,长长的相思,今人还能体会安守吗?听说,在那些最繁华的都市,繁星,已经敌不过霓虹炫影,灯火万千。寂寂长夜,只见灯火,不见繁星。霓虹下,坚贞的爱情早已不再,灯红酒绿浸润弥散了一杯清茶的宁静。谁,还在守望爱情? 耳边似乎响起某天不经意刮进耳里的一句嘲讽:谁他妈现在还给谁立贞节牌坊啊?有地位没情人走出去都被人笑话!那是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女强人,是个敢和老公对嚷“你敢养鸡我就敢养鸭”的女人。圈子里的人都赞赏她“正事儿兜得转,玩儿时放得开”。柳岩想想她那样儿不禁摇摇头,鄙视地撇撇嘴,暗笑自己学不了。 安静,一切都真得很安静。连隔壁人家总是开得震天响的电视机也关了,寂静的夜里,不知谁家的女人传出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漫长、低幽、时断时续,仿佛在拼命咬着嘴唇。这声音听得柳岩耳热心跳,她跳起来关紧了窗户,手按着嗵嗵乱跳的心房。忽然,她狠狠地把一串烟圈浓浓地喷了出去,伸出白皙娇嫩的小脚把螺钿小桌上的一罐棋子扫到了地下。
她期待着听到些激越的声音,可是得到的依然是失望。那些飞溅出去的棋子,白色的棋子,像流星一样在她眼前四溅飞落,却无声无息地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只有那陶罐发出了一声并不响亮的闷咚声。 她的手无力垂下,弯腰把残烟碾碎在水晶烟缸里。 她眼望着那一地的棋子。“棋子,这就是我的命运!”她爬到一粒棋子前,拈起那白如玉的颗粒,在眼前端详。 月光下,它是那样寂寞、那样晶莹,透着星月的灵性。垂下头把它依然摆放在地毯上那朵美丽的牡丹花蕊间,那花儿忽然活了,棋子成了花儿的眼泪、花儿的露珠。 “这就是我。我的生命,我的生活,我的一生一世。美丽,美得令人羡慕,美得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我有了一切,却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活着,却活得没有一点活力。”她在地上慢慢地爬着,缓缓捡起那一粒粒棋子,一粒,又一粒。 对自己说:“这就是我,被人刻意摆在花蕊里的棋子。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自己。”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那些羊毛织成的花瓣上。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这断壁残垣。虽然这“断壁残垣”在别人眼里是那么值得艳羡。
月光,怜悯地撒在她真丝织成的睡衣上,点点绯红的樱花,半只蝴蝶,慵懒地张开翅膀。 她缓步走向睡床,默默对自己说:“睡吧,睡了也许就可以走进属于我的仲夏夜之梦,在梦里遇见前世的他,演绎一出梦里情缘。” 相思也好,单相思也罢,柳岩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白天依旧要打理学校那些事无巨细的行政事务,偶尔,在办公室的窗前遥望着沈浪活力四射的身影。周末要去看小婉和父母亲,他们,只要知道她在家里就好,其实没有更多要说的话。看似忙碌充实,其实夜里的寂寞自知。 这个周末在母亲家里,正百无聊赖,接到一个电话:“嗨,晚上干吗啊?一起出来玩!”是朋友李媛在召集聚会,她自从离婚以后就把自己淹没在各种聚会里,是解闷,也是期冀着再钓金龟婿。柳岩其实不太想参加那些喧闹无比的聚会,支吾着推辞,李媛口角便利地说:“知道你没事儿,就乖乖地给我出来吧。别把自己都憋成尼姑了,你冤不冤啊?” 这天晚上的聚会里,李媛说破了一句话刺伤了她。几个男女酒酣耳热之际,放肆调笑着,唯独柳岩还保持着淑女形象。
李媛揶揄道:“朋友一起玩儿,端着干吗?又不是在你学校里,装什么淑女啊?”柳岩借着酒嘲讽道:“不是淑女就是妓女了?”李媛依在旁边男子的臂弯里笑道:“中国的四大美女哪个是淑女?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四大名妓呢。你就闷骚吧~”满堂哄笑中柳岩被一个男人从身后搂住亲了一下,她浑身燥热之余只好告饶说要扶醉先归。 回得家来,酒醉的恍惚却让她更加不能入睡,又是习惯性的一杯咖啡、一支香烟。 “为什么是你?真的是你吗?”袅袅烟雾里,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咖啡深棕的香浓涟漪里微笑、大笑,渐渐清晰,渐渐幻化无影,渐渐吞噬她的思想、她的记忆。她的理智在这一刻恍惚退去,“真得想你,在梦里。” 在这个寂寞如水的夜晚。她在月光里舒展袒露着象牙般的酮体,纤纤玉指摩挲着高耸的、平坦的、隐秘的每一寸肌肤,问自己:“我该为谁保留你?”那姣好如玉的少妇胴体在微风里散发出幽幽甜香,腮边被陌生男人亲吻过的地方还保留着那一吻的余温,她眼前拂过两张笑脸——远在天边的刘诗、近在眼前的沈浪,心动之际生命之泉湿润膨胀,在喘息中清泉流淌。 茅屋旁,碧桃树儿开满了花,从深红的花蕾到浅红的花朵,层层叠叠、如火如荼地绽放着一冬一春积攒的活力。
树下一张塌塌米,一个白衣女子在黑色镶嵌螺钿的小桌前拈着一粒白色棋子,独自打着《梅花谱》,踌躇着,先打哪个劫? 清风,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呜呜咽咽、婉转悠扬,箫声里,落花飞舞,浅粉的花瓣沾上鬓角、白衣,飘洒在黑色的小桌、草黄色的塌塌米,那些落花转瞬把浅红、水红印在了那里。 她抬头望去,竹篱外,竹林里的蜿蜒小路上,隐约有人踏歌而来。 他如约来到她梦里,翠绿竹林里白衣飘飘,踏步吹箫。那是一只古曲,儿时父亲的吟诵复又响起。她随着箫音曼声吟道:“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与君为新妇,兔丝附女萝;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慧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知高洁,贱妾亦何为!” 曼吟声断,一声叹息,白衣女子珠泪滴滴。 竹篱外箫声顿转,丝丝缕缕,情意绵绵。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箫声丝丝入耳,袅袅情深,浸润伊人心,缠绕伊人情。她不禁抬头望去,随口吟诵: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