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顷,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1]之教。
万物作[2]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成而弗居[3]。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1]言:指教条的理论、道理。
[2]作:生长、成长、发展之意。
[3]居:停滞、懈怠。
在《老子》开篇首章就提出了道家思想的核心之一——“无有辩证”,而在第二章,就继续论述了这一辩证思想,并将这种辩证与统一的关系贯穿于全文始终。世间被人们广泛认知的美丑、善恶、难易、长短、高下等一系列相生相对的概念,都有着一致的辩证关系,这种辩证又包含了两大要素,对立与统一。两者之间既为对立,又统一而不可分割。失去了丑这个坐标,人们就无法定义美,失去了恶的标准,人们就无法定义善。而一切相对的概念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道”的规则下自然形成,《老子》谓之“恒也”。而自然的状态又是《老子》极力倡导的一种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方式,但需要注意的是,《老子》倡导的自然并非我们寻常理解的“自然界”这样狭隘的概念,而是一种在“道”的规则下顺势而为的观念。所谓“道法自然”,即玄之又玄的“道”也有其自己特定的发展方式和规律,因此“自然界”的一切万物都遵循“道”的规律而发展。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也应当回归质朴,以“道”的规律作为自身的行为规范。
关于“圣人”之意,在第五章中对《老子》的社会观进行了分析。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引领社会和文明顺应“道”的规律发展进步的人。人类社会所独有的、不同于自然界的行为和事物很多,伴随人类智慧而产生的各种学问和道理也很多,但《老子》眼中的“圣人”却要坚持以“道”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而不可肆意妄为,这就是“无为”;坚持以自觉自愿的态度去探索和认识“道”,以“道”的标准和法则为自身的指导思想,而非以世俗、狭隘和片面的教条和定论去教化世人,这就是《老子》所谓“不言之教”。况且先秦诸子除老庄之外,各家先师无不著书立说并极力向天下宣扬自己的思想主张。而老庄虽有阐述自身思想的文字流传后世,却从未主动向外界宣传推广,皆是以一种清静无为的态度淡然处之,任由后人自发学习和继承、领悟。
自然界万物生长、发展、发挥自身作用,都是自然而然顺应“道”的规律运动,生生不息,而非世俗观念中的某种带有明确主观目的性的因果关系。“道”本身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开端与终结,也就无所谓“因果”。例如,从数学的角度来讲,数学本身就是抽象和形而上的,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真正意义上的开端,但为了使其可以联系起我们人类文明可以认知的一切事物,于是我们假定数字是从0或1开始,由此来引出后面的数字以及一切用以定义宇宙万物的数学公式和定理。然而,尽管我们可以假定数字的开端,却永远无法计算出数学的尽头,也永远无法找到那个最小的数。而随着人类文明对数学的不断深入研究,数学家们逐渐发现其实宇宙万物都可以用数学语言来形容和定义,宇宙中一切宏观和微观的事物和现象都可以用数学方式来描述,已经发生的和尚未发生但将要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一切事物都可以通过数学计算得到结果和答案。故此我们可以说,数学其实就是一种用于描绘和定义“道”的方法。数学和“道”一样,既是本体论又是方法论。
而本章最后一句重点强调的“弗居”,就是《老子》对“道”的规律的明确与强调——“道”的法则和规律是永不停息的发展进步——只有始终跟随“道”的发展趋势保持不断前进——《周易》谓之“与时偕行”,才能不被淘汰,万物如此,人类社会和文明也是如此。一些版本的释义将该句联系上一句末尾部分的“功成而弗居”,合并解释成“人虽成功却不能居功自傲”,就略显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