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雾,宛如一群受惊疾飞的乌鸦,在闷热低矮的天空中穿行。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忽而簇成浓密昏暗的一团,忽而一丝丝一条条地扯碎。空气闷热,气压很低,盼风无风,盼雨无雨,只有令人心烦意乱的浮躁不安。
曹锟站在窗前,凝视天空,看着阴云,一动不动。他抽着雪茄烟,脸上有一丝忧郁、厌倦和莫可名状的烦恼。刚才部下报告,奉军违反协定,在北京查抄皖系十大祸首的财产,部下让他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他正在犹豫不决:针锋相对,还是忍让为先?
直皖战争从1920年7月14日到18日,只用了五天时间,便以“陈文运伤,曲同丰降,范尚品死,段芝贵逃,吴光新被捕于鄂,傅良佐拘留于津门,其他小徐、曾毓隽等人被判以祸国之罪”而告结束。从皖系失败之时起,直奉两系的明争暗斗便激烈地展开了。
炮声刚刚停歇,直、奉大军兵临北京城下。
此时,北京肮脏的街道上,破落的棚厦下,照样人来车往,混乱不堪。乞丐徜徉街头,流氓无赖横行于市,妓女在深巷内打情骂俏,洋车夫流着臭汗在大街上奔跑,赌局、妓院、酒楼、茶馆依然忙碌着。说书的、摆摊儿的、相面的、卖假药的,照旧可着嗓子吼叫。他们才不管什么谁胜谁败,什么张大帅、曹大帅呢。倒是那些达官贵人、巨商大贾害怕兵燹之祸,纷纷上书徐大总统,要求阻止直、奉联军入城。徐世昌更怕,派员向曹、张疏通,这才使双方军队分驻南苑、北苑及京郊兵营内,相约不入城。
这期间,直奉双方还没有坐下来开分赃会议,但各自在打着小算盘。吴佩孚开列了二十多人的祸首名单,把段祺瑞开列榜首;张作霖一直跟皖系关系较好,皖系失败后,他想网罗皖系势力,作为与直系抗衡的资本,则主张“手下留情”,把祸首名单减为十人,并把段祺瑞从名单中抹掉。张作霖在这方面宽容,在捞好处上可不含糊。他从奉天刚到天津,便派宪兵队长袁得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城去,分赴西安门大街、羊肉胡同、南池子、北池子、南坑沿及北坑沿等处,把十大祸首的私人财产,以及交通、银行安福系大部存款洗劫一空。光徐树铮动产及不动产就抄去一百多万元,李思浩一千多万,丁士源二百多万,曾毓隽三百多万,朱深五百多万。此外,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名人字画等不计其数,尽被大兵们抢掠一空……
安福祸首不甘心倾家荡产,人财两空。他们趁火打劫,这里丢了那里补。丁士源有京绥路局,一次拐走公款一千万元,李思浩带走财政部存款四百多万元,曾毓隽、姚国桢把财政部三百五十万元公款私分,其他安福系成员也都把公款、公物尽数抢掠,然后放火烧毁账目,远走高飞。本来,这些祸首完全可以缉拿归案,但因张作霖命令宪兵只许抢钱,不许抓人,结果,他们在宪兵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熊炳琦参谋长问曹锟:“是不是派军队把赃款夺回来?”
曹锟息事宁人地说:“算啦,还是忍为上吧。”
吴佩孚风尘仆仆走进来,曹锟上前拉住他的手,欣喜地说:“你回来得正好,天津善后会议就要召开,咱们商量一下。”
“好,我正有要事向大帅报告。”
二人坐下来,吴佩孚神情振奋地说:“大战之后,我军不失时机,一鼓作气,收编皖军三万余人。仅此一项,收缴武器逾万件,大大壮大了我军实力。还有,德州、河南两大兵工厂我已派人接管,这是一笔重大财富啊!”
“好,痛快!”曹锟拍着椅子扶手说,“子玉,你说下去!”
“好。”吴佩孚更是兴高采烈,接着说,“张敬尧残部已被吴新田接收,而吴新田又划归王子春(占元)节制。无疑,这又壮大了我们的势力。段祺瑞的小舅子吴光新已成王子春的阶下囚。
“吴光新任长江上游司令时,只有一个旅,不到三年发展到五个旅,两万多人。他的部队分驻宜昌、巴东、广水一带。直皖未开战前,吴光新奉段的密令,将沙市、宜昌的部队集中汉口,以便打响后出兵河南抄直军后路。佩孚命王占元针锋相对,派李奎之旅去信阳,刘佐龙、孙传芳旅去广水,监视豫南、鄂北之吴(光新)军;派赵荣华旅去潜江,会同冯玉祥旅监视鄂西吴军。这一切部署好后,于7月16日,王占元在武昌督署布下‘鸿门宴’,宴请吴光新。吴不听幕僚劝阻,只带三十名卫队赴宴。王占元把截获的吴光新调兵电文往桌上一摔:‘这是什么?’吴光新一向不把王占元放在眼里,怒道:‘我不归你管,调兵与你何干?’王占元冷笑道:‘我是鄂督,有维持地方治安之责,我就要管你!’吴光新迅速拔枪,岂料,王占元早埋伏下大批卫士,一拥而上,把吴光新擒拿,软禁在督署的后花园内。吴光新的部队除少数略作抵抗外,其余大部降服。结果,让王占元拣了个大便宜。”
“哈哈,好!”曹锟笑道,“王子春还有两下子。山东情况如何?”
“山东人对马良恨之入骨,”吴佩孚接着说,“纷纷要求严惩。奈因我们鞭长莫及,无法前往收编。结果,让鲁督田中玉捞了一把,把他的第2师接管了。”
“田中玉系亲皖分子,日后有可能跟安徽倪嗣冲、上海何丰林、浙江卢永祥以及福建李厚基勾起手来,令人担心。”
“是啊,我也为此事担忧。所以,我们一定要趁此良机,把残皖势力扫除,以免养虎遗患。”
“唉,难哪。徐世昌、张作霖,乃至靳云鹏,都主张对皖系采取绥靖政策。”
“我们一定要据理力争!”吴佩孚接着说,“张家口西北军李如璋旅,已由王廷桢遣散,只有驻库伦之褚其祥旅,因地处边远,尚无法顾及。”
“我们这样收编,会不会伤了盟军感情?”
曹锟一直对奉张抱有幻想,他既有疯狂贪婪的一面,又有性情懦弱的一面,因此,他怕张作霖,极力迎合张作霖,对奉张的态度强硬不起来。吴佩孚怕夜长梦多,才一鼓作气,大肆收编皖军。
“我的好大帅,”吴佩孚口气坚定地说,“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只能针锋相对,不能忍让迁就。您看不见吗?张作霖始终没闲着,他把小站龙济光的新振武军收编了,把宋子扬旅和段祺瑞及国务院卫队吃掉了,把小站、廊坊、团河、北京等大批军资、飞机、大炮全运到东北,拉了十几列火车;还把皖系十大祸首的财产全部查抄。在争夺地盘儿、收编败军、解散安福系、惩办祸首,乃至国会、议和等方面,都跟我们针锋相对。我们切不可书生气十足啊!”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尽量别搞坏关系。”
“这只是愿望,由不得我们。”
曹锟问祸首名单都有谁,吴佩孚一口气说出段祺瑞、徐树铮、曾毓隽、朱深、姚震、姚国桢、王郅隆、段芝贵、梁鸿志、李思浩、丁士源、王揖唐、曹汝霖、陆宗舆、曲同丰、陈文运、刘洵、魏宗瀚、张树元、傅良佐等二十人。
“有的人怕不好通过。”曹锟沉吟着说。
“通不过也得通过,除恶务尽,下手必须狠点儿!”
“你打算对段祺瑞怎么样?”
“起码要让他离开北京,可以软禁在汤山,与世隔绝。”吴佩孚态度坚决。
“好,这算一件事。关于解散国会,你有何想法?”
“新国会是安福系组合操纵的,必须解散!”
“徐世昌是新国会选出的,解散它便意味着徐世昌是非法总统,他甘心吗?”
“所以,我坚持召开国民大会,解决国是。”
“子玉呀,我看就别提这件事了。自从你跟英、美记者放了一通炮以后,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徐世昌、张作霖、靳云鹏反对,甚至各省督军、省长无不感到人人自危,就连西南派陆荣廷都打来电报质问我。老实说,我也不支持,要这么一选,咱们这些人能保证当选吗?这样吧,这事在会上我可以提,听听大家意见。还有吗?”
“我对奉军大批入关甚感不安,有必要提出‘双方撤军’的提案。奉军退出关外,第3师退驻洛阳,双方约定军人概不参政。奉张多次提出将热河、绥远、察哈尔三特区划归己有,竭力保举张勋为安徽督军,张景惠为山东督军,许兰洲为陕西督军,并一再调兵入关,这说明他有问鼎中原、称霸华夏的野心。我们要早做准备。”
“嗯,”曹锟连连点头,“对对,是有这种意图。只怕他不会答应啊。”
“他有什么资格?”吴佩孚火气攻心,慷慨陈词,“仗是咱们打的,皖系是咱们推倒的,他张作霖干了些什么?还不是两面讨好,作壁上观。等我们在松林居之战一决胜负,他才派28军入关,趁火打劫,坐收渔利。如果我们一战而败,他会参战吗?刘镇华、阎锡山都有助皖参战行动,还不是皖系一败,把脖子缩回去了吗?他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话不能这么说,奉张毕竟起了作用。”
“正因如此,我们才一再迁就嘛。”
“好好,我提一提。”
“大帅,不是提一提,是坚持!”
“对,坚持,坚持。”
曹吴二人把所有善后问题讨论一遍,基本取得一致意见。但吴佩孚还是担心……
经过一系列幕后活动,处理战争善后工作会议在天津召开。参加会议的有曹锟、张作霖、靳云鹏“三巨头”,其他只有部分省份派代表参加。照规定,各方只能派一名正式代表,所以,三巨头中的三个智囊——吴佩孚、杨宇霆、张志潭只能列席参加。
7月27日,会议正式开始。靳云鹏担任执行主席,他说:“二位大帅,诸位代表,经过充分酝酿协商,善后工作会议今天召开了。此会有四项议题:一、惩办战争祸首;二、解散安福国会;三、取消上海和会;四、内阁问题。下面讨论第一个议题,请代表发言。”
各省区代表大多只带来耳朵,没带嘴巴,多是看着曹张二人的眼色行事。所以,靳云鹏说后,这个低着头,那个仰着脸,一言不发。张作霖诡计多端,极善见风使舵。在这种场合,他从不首先宣示自己的真意。于是,他眯起小眼,慢条斯理地说:“嘻嘻,仲帅,你不是拟有祸首名单吗?还是你先说吧,啊?”
曹锟胸无城府,心直口快,张作霖一撺掇,便开口说道:“我,哈哈,说就说……”
于是,他把吴佩孚预先拟好的名单拿出来,照本宣读,念完后,又补充道:“老段是万恶之首,应当严办;小徐是有名的‘小扇子’,一肚子坏水;曾毓隽、傅良佐是四大金刚之一,朱深、段芝贵、梁鸿志、李思浩哪个是省油灯?王郅隆系安福系财政经纪人,贪污公款,曹汝霖、陆宗舆都是汉奸卖国贼……你们说,这些东西不重办行吗?”
“同意!”江苏代表附和说,“还应该把各省皖系头子都挖出来,以绝后患!”
“对这些人不能手软!”江西代表赞同说。
“拥护曹仲帅的提案。”湖北代表跟着喊。
但多数代表却缄口不言,毫无反应。他们的眼睛,在张作霖和靳云鹏的脸上游移,等着他们说话。这样闷了三五分钟,张作霖才把身子往红木雕花椅上一仰,捋捋胡子,撇撇嘴,细语轻声地说:“嘿嘿,仲帅,亲家,这个名单的人是不是多了一点儿?常言说:多个朋友多炉香,少个仇人少堵墙,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咱们是胜利者,可以坐在这里谈惩办问题,要是失败了呢?怕也要站在被告席上听候判决吧?啊?哈哈,还是温和一点好啊!”
“雨帅,”江苏代表理直气壮地说,“您的说法,卑职不敢苟同。这些人都是罪魁祸首,干了大量坏事,全国民众恨之入骨,不惩办不足以平民愤,照您这样‘胜者王侯败者贼’的说法,就有点是非不分了。”
“唉,”靳云鹏叹口气道,“常言说:有容乃大。我们惩办的面越小,越说明我们墙大,越能分化他们嘛。”
代表们有的应和,有的反对。张作霖接着说:“比如段芝泉吧,既是北洋元老、国家元首,又是三度缔造共和的伟人,没有功劳有苦劳。咱们这些人大都是他的部下。过去说:刑不上大夫。难道我们共和多年,还不及过去吗?”
“对对。”靳云鹏帮腔道,“就说曹、陆吧,早已不在其位,曲、刘等人已是降服之将,不一定非要搞得一败涂地嘛。”
“不对!”曹锟说,“自从战争结束后,各省人民团体纷纷通电写信指明:段祺瑞乃卖国集团首领,国人皆曰曹、陆可杀,傅、曲、陈皆系战争罪魁,岂能置而不问?连康有为先生都有电报请诛段以谢天下。我们对这些人过分宽容,必会得罪国人的。”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想不到在第一个议题上就卡了壳儿。靳云鹏灵机一动,想起一个“拖刀计”,说:“敝人有个建议,这件事可否先放一放,下次再议,也要听听大总统的意见,如何?”
“好,那就放一放。”张作霖心领神会地说。
“不同意!”忽然,一个人大声说。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吴佩孚面红耳赤,形神激越,站在座位前,激愤地说:“夫差因放纵勾践,而有亡国之痛;项羽在‘鸿门宴’上优柔寡断,而致刎颈之灾。难道我们今天还要重复历史吗?什么‘有容乃大’,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全是无稽之谈!今天的姑息养奸,必招明日养虎遗患,我们将成千古罪人!”
吴佩孚的话钢板硬挣,铿锵有声,尤其是针对张作霖、靳云鹏而发,这无异于一声炸雷,更增加了威慑力,吓得与会者噤若寒蝉,目光在曹、张、靳、吴四人脸上流连,只见曹锟惊惶,靳云鹏尴尬,张作霖愤然,吴佩孚骄矜。大约过了半分钟,张作霖阴冷的黄面皮绽出一丝轻笑,以轻蔑的、阴阳怪气的语调,尖刻地说:“三哥,适才讲话者何人也?”
“我的师长吴子玉。”曹锟不知何意,随口答道。
“嗯,全国有几十位师长,我手下也有十几个,一个师长算什么?”
吴佩孚的脸一红一白,每根毛孔都收缩起来,发根竖老高,嘴唇紧努着,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努力压抑着,才没有跳起来。但张作霖话锋未尽,又说:“我们不是说过列席代表没有发言权吗?怎么吴师长也大言不惭地发起议论来了?”
“多蒙关照!”吴佩孚一板一眼地说,“张先生对我这个师长似乎特别感兴趣。多次提醒,多次告诫,甚至一下火车就对外国记者提到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师长。岂不知,我是最有权力在这儿说话的。是我打败段祺瑞的几万军队,是我结束了皖系的黑暗统治。请问张先生,你的十几个师长都干了什么?”
“子玉,你……”曹锟瞪了吴佩孚一眼。
这时,室内的气氛越发紧张,二三十人的会场鸦雀无声。张作霖气红了脸,奸笑道:“嘿嘿嘿嘿,吴佩孚,你休要猖狂,你乳臭未干,差得远哪。我干了些什么你应该明白,没有我张作霖的十万军队,你想打败皖军?做梦!”
“请问,”吴佩孚质问道,“为什么开战三天你才出兵?为什么我琉璃河一战胜你才参战?”
“你,你……信口雌黄!”张作霖叫喊起来。
“吴子玉,别说啦!”曹锟呵斥。
但吴佩孚我行我素,继续说道:“姓张的,别在这里吹嘘,你的师长们打仗不怎么样,可占地盘儿、抢东西倒挺在行。他们抢先查抄了十大祸首的财产,拉走几十列车飞机大炮,收编了京津皖军,抢占了西北大片领土……”
“你,你抢的占的还少吗?”张作霖吼道。
“我占我是理所应当,你占你是坐享其成。”吴佩孚理直气壮地说。
“吴子玉,住口!”曹锟嚷道。
“曹仲珊,”张作霖转向曹锟,“你有没有能力约束部下?如果没有,干脆把权力交给这位吴大人好了!”
“吴佩孚,”曹锟怕把事闹大,呵斥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好,我走,我走。”吴佩孚愤恼交加,眼含泪花说,“张作霖,咱们——走着瞧!”
说罢,扬长而去。会场上留下一片战栗的沉默。
在休息室。两个亲家让茶点烟,握手言欢,十分亲热。
“亲家,吴子玉年轻气盛不懂事,你别上心里去呀。”
“唉,哪里哪里,我岂能跟他上论,三哥,在会上我驳了你的面儿,不怪罪吧?”
“哈哈,亲家,哪里话。有关军国大事,岂容讲情面?”
“三哥,咱们永远携手共进,亲如一家。”
“那是那是,谁也休想分开我们。”
“三哥,你可得约束一下吴佩孚了。”
“是的,是的。”
张作霖把椅子移到曹锟跟前,脸凑近曹锟,一只手搭在曹的膝盖上,谦恭亲昵,语重心长地说:“三哥呀,有关解散安福国会的事,咱们再私下议议,心里先有个谱儿,再拿到会上去。”
“好,听贤弟的。”曹锟赶忙迎合。
“三哥你想,”张作霖又向前凑凑,“徐世昌是安福国会选出的,安福国会一解散,徐世昌的总统势必视为非法。徐世昌就得卷铺卷儿走人。他是咱们的老上司,又是北洋元勋,对咱们不错,咱忍心让他下去吗?选总统麻烦不说,很难选个称咱们心思的,你说呢?”
“嗯,嗯,有理有理。”曹锟唯唯诺诺。
“再说,这个总统不管从资历、名望、能力都是不错的,又没有军队,又听话。你说,当今中国除咱两人之外,谁还能做总统?可咱们又都无意于此,对吧?那咱就说定了:安福俱乐部作为一个机构可以解散,安福系国会咱不说取消,也不说保留,让它自消自灭,怎样?”
“好,自消自灭,可以。”
这时,靳云鹏推门进来,点头哈腰,满脸堆诚,简直不是泱泱大国总理,倒像一个专事谋财职利的商人。靳鞠躬道:“二位大帅,打搅了。时间已到,开会吗?”
“没见我们在谈话吗?”张作霖不客气地说,“上午休会,何时开,另行通知!你去吧。”
“是,是。”靳云鹏躬身退去。
“至于吴佩孚几次倡议召开国民大会一事,”张作霖愤然道,“不知三哥作何感想?”
“我、我也不甚赞成。”
“这简直是革咱的命啊!咱们说好,吴佩孚假如硬要坚持,我就通电反对。电文我都拟好了,休怪小弟不讲交情。哼,什么‘国民自决’?什么‘修改宪法’、‘选举法’?纯粹一派胡言!一个区区师长,妄谈国是,试问眼里还有我们吗?三哥呀,你太纵容他了!”
“贤弟放心,我一定约束他。”
靳云鹏又进来说,有十几位外国记者,请求见雨帅。张作霖欣然答应。他全副戎装,挺胸叠肚,来到小客厅。记者们纷纷站起相迎。张作霖眯着笑,微举手臂,径直坐到主席台上:“诸位,请提问。”
记者:“请问大帅,吴佩孚将军为什么不参加这次会议?”
张:“官职太小,没有资格。”
记者:“可是,他打败了皖军。”
张:“没有奉军参加,战争胜利是不可能的。”
记者:“为什么战争打响三天之后,奉军才出兵?”
张:“造谣!我的军队早在关内。”
(笑声)
记者:“这次会议是否讨论吴将军提的关于国民大会议案?”
张:“不。”
记者:“为什么?”
张:“没有必要。我所合作的是曹锟经略使,吴佩孚小小一师长,全国有几十个,我手下就有十几个。我已建议曹大帅约束吴的行动,不许他再胡闹。”
记者:“你认为吴将军提议是胡闹吗?”
张:“是的。”
记者:“No、No,非常遗憾!我们美国,还有英国、法国……都认为他的提议是救中国的唯一良药,我们支持他!”
张:“先生,那是你们的事。”
记者:“张将军,你有多少军队?”
张:“三十万。”
记者:“啊,不可思议,竟比美国军队还多十多万人。你要这些军队干什么?”
张:“保卫总统,保卫共和,抵御敌人,事情多着哪。”
张作霖放了一顿炮,记者会不欢而散。
天津善后会议拖拖拉拉开了半个多月。曹张二人一会儿好,一会儿恼;一会儿分,一会儿合;一会儿争吵不休,一会儿亲如手足。他们台上握手,台下踢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白天开亮会,晚上开黑会,耍尽阴谋诡计。他们在惩办祸首、解散国会、内阁人选、瓜分地盘、收编遣散“定国军”等方面,进行了全面较量。三个曹锟不及一个张作霖。张作霖的举措谋划总是略胜曹锟一筹,曹锟少不得要吃一些亏,背后还要吴佩孚为他点破;等他气势汹汹赤膊上阵,张作霖又变换新花样,到头来还是曹锟败北。靳云鹏则接二连三地跑北京,向徐世昌通风报信。原来,徐世昌有一个婆婆,现在成了两个。害得他像一名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天天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稍有不慎便有翻身跌落的危险。靳云鹏更不好受,他同时看三个人的眼色行事。
最后,直奉两系在徐世昌、靳云鹏苦苦劝说下,总算达成如下分赃协议:
一、撤销曹锟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改任直、鲁、豫三省巡阅使;吴佩孚为副使。
二、任命李纯为苏、皖、赣巡阅使,齐燮元为副使。
三、王廷桢调任祯威将军,改任张景惠为察哈尔都统兼第16师师长。
四、提升直军第2混成旅阎相文继范国璋为第20师师长,第1混成旅旅长王承斌为第23师师长,第3师第6旅旅长张福来为第24师师长,第3混成旅旅长萧耀南为第25师师长,第4混成旅旅长曹锳为第26师师长,第3师第5旅旅长董政国为第13混成旅旅长,直军新编第3旅旅长彭寿莘为第14混成旅旅长。
五、晋授张作霖为镇威上将军,晋授李纯为英威上将军,王占元、陈光远、靳云鹏、赵倜晋授陆军上将,吴佩孚、王承斌均授勋二位。曹锟在历年奖叙中,已经得过勋一位、陆军上将、虎威上将军、一等文虎章、一等大绶嘉禾章,无以复加,因此,由徐大总统“特令嘉奖,以彰功绩”。
六、任命陆军第1师师长兼绥远都统蔡成勋为甘肃督军,宁夏护军使马福祥任绥远都统。
吴佩孚鸡孵鸭子——白忙一场,什么也没有得到。
8月14日,曹锟、张作霖率领幕僚,乘专列到达北京。但见车站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鼓乐齐鸣。政府要员、社会贤达、各界代表几千人前来迎候。车站上黄土铺地,以迎接帝王之礼迎接二位“功高望重”的大帅。从车站到曹、张的馆所,交通阻绝,戒备森严,沿途商家店铺门上,一律悬挂国旗,数以万计的市民或手执三角小旗,或敲锣打鼓,夹道欢迎,其场面甚为壮观。
当天晚上,曹、张各自收到徐世昌亲笔书写的大红烫金请柬,约他们到居仁堂出席宴会。届时,徐世昌亲到居仁堂门外迎候。三人见面,情挚意切,气氛十分热烈。徐世昌左手拉着曹锟,右手握着张作霖的手步入宴会大厅。一进门,三双手高高举起,与会者以掌声为迎,起立高呼,把气氛推向高潮。徐、曹、张分别致辞,频频举杯,直到深夜方散。
第二天上午,徐、曹、张在春耦斋举行会谈。徐世昌笑容可掬,先作开场:“今天,是家庭晤谈,没有外人,诸位尽可直抒胸臆,一吐为快。我们要开一个携手共进的先河,为国人做出表率。在下对二公在津研究的几件事谈点个人管见,不当之处,请二公佐正。关于组阁人选,仲珊公希望聘卿(王士珍)出面,雨亭公希望翼青(靳云鹏)维持。最后,二公同意翼青组阁。老夫也以为翼青为好。阁员嘛,经过反复商榷,最后确定如下名单:外交颜惠庆,内务张志潭,财政周自齐,陆军靳云鹏(兼),海军萨镇冰,司法董康,教育范源濂,农商王乃斌,交通叶恭绰。
“关于国会一事,二公想得很周到,我不多说,就按二公意思办吧。至于总统嘛,说来实在惭愧,老夫德薄能鲜,不堪造就,唯蒙二公不弃,鼎力成全,老夫感奋之情,铭记五内。老夫已过古稀之年,不久当一卸仔肩,解甲归里,总统一职让位于二公,以遂多年夙愿。”
说罢,徐世昌撩起眼皮,瞟了曹、张一眼,见二人表情冷漠,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接着说:“关于惩办祸首嘛,老朽斗胆限定十人。即徐树铮、曾毓隽、丁士源、姚震、朱深、段芝贵、李思浩、王郅隆、梁鸿志、姚国桢。将以总统命令的形式缉拿归案,并照会各国公使,不许窝藏,部分祸首逃匿日本使馆,可由外交部照会小幡公使要求引渡。此外,特补发下如下命令:一、批准段祺瑞辞职,裁撤督办边防事务处,撤销西北军名义,西北军由陆军部收束。二、解散安福俱乐部,其各省区倘有该部的支部一律解散。三、以‘甘心助乱,以致士伤亡,生灵荼炭’之罪,将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洵、张树元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遣派党徒,携带金钱、勾煽军警、多方图乱’之罪,严缉安福祸首王揖唐;以‘纵兵殃民,吞没军饷,近复有擅调军队、占据铁路、煽动军官、勾结匪类’之罪,将吴光新归案惩办……”说到这儿,徐世昌喘了口气,瞅着曹锟问道,“仲珊公,尊意如何?”
“嗯,就这样吧。”曹锟点头说。
“那就请仲珊公多维护了。”徐世昌笑道,“请跟子玉诸君多多美言。”
直奉两系分赃会议开过之后,曹锟声望日隆,实力大增,坐镇保定,控制北京,满足于一时苟安,终日胡吃闷睡,狂嫖滥赌。他又花十万元巨款,从天津妓院买来一个绝色美人——薛姣姣,比花蓓蓓还讨人喜欢。二人终日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他把军事大权交给熊炳琦,把政务交给王毓芝,自己吃喝玩乐。
为召开国民大会一事,他当着张作霖和靳云鹏的面严厉斥责了吴佩孚,逼他声明撤回召开国民大会的主张,吴佩孚碍于情面,忍气吞声,唯命是从,然后,声明今生今世“一不做督军,二不打内战,三不干政,四不扰民”,把第3师拉回洛阳,埋头练兵,曹锟身边少了个饶舌者,日子过得越发悠闲自在。
这天,他正跟姣姣调情,忽报靳云鹏总理从京来保,求见大帅,曹锟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在花厅接见了靳云鹏。
“三哥!”靳云鹏满脸堆笑,“小弟给您请安了!”
“翼青,有吗事坐下说。”曹锟不冷不热地说。
“三哥,”靳云鹏探着身子说,“是这样,北京有几个棘手的事,还得就教于二位大帅。”
“你们这些人哪,吗大不了的事,你们看着办不就行了。”话虽这么说,可什么事曹、张不点头也办不成。
“嘿嘿,”靳云鹏赔笑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第一件事是国会问题。半年多来,安福国会已自动停会,广州虽有旧国会,但我们岂能承认它?因此,北京政府既不能统一南方,又不能统一北方,而北方长期陷于无国会状态。这怎么行啊?政府希望二帅帮助解决各省改选国会问题。”
“唉,真麻烦!”曹锟不耐烦地说,“你们个人跟各省说吧。”
“哎呀,三哥,还是您说话灵啊!第二件还是内阁问题。三哥您哪里知道小弟的苦衷?财长周自齐,交长叶恭绰,一直掌控着银行和交通大权,他们都是旧交通系要员,总在鼓动该系首领梁士诒组阁,对现内阁经常无事生非,采取不合作态度,致使决议无法实现,工作难以进行。”
“齐、叶都是张作霖倚重的人,你撤得了吗?”
“不不,”靳云鹏怕担挑拨二帅之责,赶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请二帅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今年年初,北京及全国各地出现‘闹穷’浪潮,军费积欠八九个月,各省索饷电报纷至沓来;政府雇员普遍欠薪,他们纷纷组织‘索饷团’,向政府催薪;北京的教职员工,大专院校学生,发动‘同盟罢工’、‘倒阁运动’;赣西、宜昌、沙市等地接连发生兵变,外交使团提出抗议,要求在宜昌、沙市开辟租界,驻扎外国军队……三哥呀,我这个总理太难当啊,您、您得帮帮我呀!”说着,竟伤心地哭起来。
这一时期,由于交通系采取“财政倒阁”手段,使靳云鹏内阁危机四伏,难以为继。旧交通系不仅与奉系早有勾结,连徐世昌也暗中支持他们拆内阁的台。所以,靳的“智多星”张志潭给他出主意:邀请曹、张帮助改组内阁。
“他妈的!”曹锟恶狠狠地骂道,“吃饱饭没事撑的!还有吗?”
“再有是关于‘援库’问题。3月4日,外蒙古第二次宣布独立,褚其祥旅、高在田团突围退出库伦。北京政府希望雨帅派兵援库,雨帅借口积欠军饷不肯出兵。此事急需面商解决。”
“不是给他拨了军费吗,怎么还不出兵?”
“唉,是啊。要不说得商量一下呢。第四件事是地域分配问题。李纯去世后,雨帅竭力保荐张勋为苏、皖、赣巡阅使。”
“不行!”曹锟面红耳热地说,“张勋是什么东西,也配当巡阅使?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是啊。苏、皖、赣三省民众也极力反对。于是,雨帅改荐张勋为察、热、绥巡阅使,并保荐奉军28师师长汲金纯继任热河都统。还有,雨帅希望孙烈臣代鲍贵卿为吉林督军,吴俊升为黑龙江督军……”
“这个老张,干脆换成奉系算了。”
“三哥,咱们是把兄弟,你我又都是雨帅的儿女亲家,这些事儿你老哥俩儿慢慢协商,别因我伤了和气。还有就是和平问题……”
“行啦行啦,”曹锟挥手道,“和平个蛋!和平的口号打老袁时就喊,喊了十几年,也没喊来和平。这种事由它去吧,用不着绞咱的脑汁儿。翼青啊,开什么会?我看这就不错了,得过且过吧。”
“别别,三哥无论如何帮小弟一把。不然,我这个总理实在没法当了。小弟求您了!”说罢,深鞠一躬,“三哥,您不就是离不开姣姣吗,您愿意带去就带去,不愿带去小弟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这回咱多来点实惠,一天一万,两万也行,多搞点……新花样儿,好吗?”
曹锟虽然答应参会,但推三阻四,扭扭捏捏,还想端架子。等劝驾电报频频发来,并有天津专使来保定迎迓,他才欣然就道。他清楚此次会议关系重大,因此,不惜花重金拼命摆谱儿。先遣副官去天津布置行辕,然后率参谋、干事、秘书、承启、副官、监印和两连卫队充任扈从。行前,煞有介事地约见鲁、豫、赣、鄂、湘、苏、云、贵等省驻直代表咨询意见,找来各部门心腹布置工作,召见社会名流、政客及商贾代表,大谈什么救国之道及此行的意义,尤其跟吴佩孚反复切磋谋划……
4月23日上午,曹锟率众登上专列,车到丰台车站时,月台上早已排好迎送队伍。总统、总理代表,各部部长,京兆尹(北京市长),以及仪仗队、军乐队,吹吹打打举行迎送仪式。
午后一点列车到达天津总站。曹锟弟弟曹锐、张作霖的把兄弟张景惠、警察市长杨以德等四五十人,早等在月台上。车站上冠盖云集,吹吹打打,又是一番热闹。曹锟受此殊荣,大有飘然欲仙之感,切切实实地感到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一场接风宴等着曹锟。一见面,张作霖笑道:“好啊三哥,你姗姗来迟,让我们好等,你说,认打认罚吧?”
王占元说:“老三叫小媳妇绊住腿儿了,离不开吧?”
曹锟笑道:“认罚认罚,咱们上‘鸭子楼’吃烤鸭。”
靳云鹏说:“要罚罚我,这客我请。”
曹锟伸着大拇指说:“吃喝玩乐我最在行,天津卫犄角旮旯我没有不熟的,我让你们见识见识。”
“好好,听三哥的。”众人异口同声起哄。
“咱们先到全聚德吃烤鸭,”曹锟如历数家珍地说,“后去先得月品尝宫廷佳肴,再到什锦斋吃‘八大碗’。”
“你先说说怎么个‘八大碗’?”张作霖故意问。
“你考不倒我。”曹锟得意洋洋,“有元宝肉、烩三丝、独面筋、海杂拌、拆全鸡、溜鱼片、烩虾仁、清汤肉丝。菜不怎么珍贵,主要吃个味儿。”
“哈哈。真行真行,说下去。”众人说道。
“如果诸位愿意接着吃,可以上登瀛楼、同福楼、泰华楼、泰丰楼、太白楼、天和玉。永元德的涮羊肉、京式馅饼不可不吃,可与北京东来顺媲美。还有溥仪的舅舅良揆办的伍华楼也别具风味,吃完饭还可点一出王又宸、谭小培的京戏。嘿,美极了!”
“哎,别光吃啊,咱得来点……别的。”有人提议。
“好啊,吃完饭可以到玉清池雅屋洗个澡儿,挑个漂亮姐儿给你搓搓,还可以亲热一番,睡上一觉儿。”
“哈哈,妙,甚妙!”
“洗完澡儿到鸿义栈或东方饭店,那里有烟馆、赌场,找个浪妞儿给你烧上一泡儿,美美地抽上一口儿,完事儿就着美劲儿干一场。愿意玩日本娘儿们,可以上日租界的新旅社、德义楼、乐利旅馆,领略一下异国情趣,别有一番风味儿!”
“哈哈,真过瘾!可我还想听戏。”
“好啊。从烟馆出来,可以上大舞台、广和楼或丹桂、燕乐、开平大剧院,听一出尚和玉、李桂春、杨小楼、梅兰芳的京剧,也可去李纯建的群英戏院,听一出妓女清唱。有荡调、时调、靠山调、莲花落、拾不闲儿。你看哪个好,就把她叫到包厢陪陪你。群英戏院舞台前有一副雕木泥金对联。上联是:‘好景日中收,观不尽麝月祥云,莺歌燕舞。’下联是:‘春风怀内抱,领略些温香软玉,桂馥芬芳。’嘿,哏儿透了!”
“啊呀呀,三哥,你真是天津通啊!”
“你想看电影吗?上权仙、上平安电影院最好。外国片有《美墨大血战》、《红眼盗》、《巴林女》,中国片有《火烧红莲寺》、《关东大侠》、《荒江女侠》等等。影院里有女招待,灯一关,随便儿……”
“嘿,真他妈的有意思!”
“天黑了,”曹锟接着说,“该找个地方睡觉了。好,你上华林后、富春楼,这都是最好的妓院。不过,还是天宝班最好,你可以去找小李妈——这个不用我介绍,雨亭、子春最清楚。”
……天宝班是天津规模、势力最大的一家妓院,坐落在南市广兴里。掌班的老鸨子曹李氏,天津南郊人。因和吉林督军孟恩远是同乡,本人曾在孟家当上房老妈,为人精明,极善钻营,其夫曹某也是孟家佣人。后来,二人辞职返津开起妓院,借着孟恩远的关系,结识了张作霖、曹锟、鲍贵卿、张景惠、张宗昌、倪嗣冲等大军阀。小李妈为迎合军阀心理,特意从苏州、扬州等地,花重金买来绝色美女,逼良为娼,供他们蹂躏。张作霖、曹锟、张宗昌等军阀,大多从这里领过妓女做姨太太。张作霖、曹锟最喜欢“斗十和”(纸牌),每来津,住在河北恒聚德军衣庄,经常把小李妈叫去斗牌。这样一来,小李妈名声大噪,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奔走于小李妈门下,借“口角春风”,求得一官半职。如安福系财政总长王郅隆、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直隶公署督查员曹安,都是经她推荐而飞黄腾达的……
曹锟历数一遍之后,靳云鹏说:“好吧,就依三哥所言,我们都去体验一遍儿。”
“对!”王占元狠狠心说,“在天津的一切花销我兜着。”
靳云鹏说:“说是说,笑是笑,咱们为国宣劳,决定军国大计,还能让自己花钱?我来时支款三十万元作会务费,不够再去支。一切花销全记在公家账上。”
“还有,”曹锟建议说,“这次开会,以玩乐为主,不可搞得太紧张。”
“放心吧,三哥,”靳云鹏说,“开会不过两天,咱们玩儿它十天半月。”
张作霖跟曹锟小声说:“三哥呀,吴佩孚把你的主力拉到洛阳,在那里招兵买马,积草囤粮,分明是另立山头嘛。听说他建了参谋、政务、执法、军械、教育、交际、承启、军需八大处,参谋处下设海军、交通、通讯等课,还有什么三场、两局、两所、两院、一楼、一房;还有什么咨议局,聘有中外顾问、咨议、随办营务几百人。这是一个小朝廷啊!你想想,他翅膀一硬,还能听你的吗?”
这种流言早飞进过曹锟耳朵,他对此想过、怕过、猜疑过,但他想起吴佩孚过去的一切,还是信任他。何况,他的江山是吴佩孚打来的,局面是靠吴佩孚支撑的,没有吴佩孚便没有他曹锟的今天。以后,曹锟要往上爬,要当总统,没有吴佩孚保驾,他将一事无成。再说,张作霖的用心他非常清楚。因此他只是嘻嘻哈哈地搪塞。
4月27日,算是正式会议。地点在黄纬路曹家花园内。第一个问题是讨论如何对付孙中山和“援库”事宜。张作霖首先说:“桂系声言要讨伐孙中山,这是好事儿,我们应该支援一下。”
“可是,我们力不从心哪,谁能出军队?”曹锟懒洋洋地说。
“怎么力不从心?”张作霖说,“苏皖两省有绍轩(张勋)两万多旧安武军,何不拿来一用?可以让绍轩当苏皖赣巡阅使,叫他负起责任,岂不两全其美?”
靳云鹏、王占元不做声。曹锟明白张作霖的用心,他是想把触角伸向长江流域——直系势力范围。因涉及私己利益,不能不做出反应,他不软不硬地说:“嗯,让绍轩出山我无成见,我看当务之急不是‘讨伐’孙中山,而是‘援库’问题。不妨先请绍轩任‘援库’总司令,把库伦拿下来再说。”
张作霖的脸一红一白,很不自在。
“这……绍轩怕不会同意吧?”
“绍轩不同意?”曹锟冷笑道,“哼,怕是苏皖赣民众不会见容于他吧?”
一句话,说得张作霖哑口无言。因为,张作霖每次举荐张勋,消息一传出,立刻招致三省民众一致反对。
于是,“授库”问题陷入僵局,曹、张都不想出兵,也不说话。
“援库一事我包了!”忽然,王占元自告奋勇。
“你……”三人惊而视之,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出两个师!”王占元拍着胸脯说,“前不久,本人响应政府号召,把吴光新、张敬尧的几万军队遣散,为政府减轻了负担,为裁军做出表率。这次,我再把第7、8两师供出去援库,以解燃眉之急。如何?”
“好啊,子春兄真够朋友!”靳云鹏高叫。
但曹、张反应依然冷淡。他们知道,王占元早就在全国报刊大唱裁军高调,其实都是谎言。实际是:直皖战后,各系争相改编皖军,军队数不但未减,反有增加。王占元所谓“贡献”两师也是事出有因:第7、8两师是吴光新和张敬尧的军队,改编后经常制造兵变,动摇王占元的统治地位。所以,他想利用援库之机,排除异己。
这件事没费口舌,很快通过。
“还有,”靳云鹏接着说,“去年元旦,孙中山公然与北京政府分庭抗礼,公然在广州组织大元帅府,自任大元帅。消息传出,海外华侨及国民党人纷纷通电响应。紧接着,今年1月召开国民党代表大会,做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使我们大借款计划告吹。对此,我们必须做出反应!”
“对,不能置之不问!”曹锟气咻咻地说。
“这是违法行为!”王占元随声附和,“我们发联电,坚决反对!”
“好,联电我拟,看看都有哪些人列名?”靳云鹏说。
“当然是三哥领衔。”张作霖屈指道,“下面有我、王占元、陆荣廷、谭浩明、陈光远、齐燮元、田中玉、赵倜、陈树藩、姜桂题、张景惠、马福祥、吴佩孚。”
“干脆把卢永祥、何丰林、李厚基也加上。”曹锟提议。
“他们是皖系残余,跟孙中山有联系,他们未必同意。”王占元说。
“管他呢,”张作霖说,“写上再说。你们把省长也列上。”
“好,这一来阵容够壮大了。”王占元兴致勃勃地说。
“我今天就发出去!”靳云鹏说,“下面谈谈……裁军问题。”
“不谈!”曹锟摆手阻止。
“对,不谈!”张作霖响应。
“同意。”王占元立即附和。
“这……好吧。”靳云鹏无可奈何地说,“那么,和平统一问题呢?由谁出面做西南诸省的工作?”
“当然是王子春喽。”张作霖不凉不酸地说。因这事无油水可捞,也是水中捞月的事,他当然不感兴趣。
“对,”靳云鹏说,“子春兄责无旁贷,仲帅从中协助,如何?”
“同——意——”张作霖阴阳怪气地说。
“下面是否谈谈内阁改组问题?”靳云鹏试探地问,他最关心此事。
“你先提个谱儿吧。”曹锟懒懒地说。
“这……”靳云鹏瞅瞅张作霖,怯生生地说,“好吧,我说的不合适请老帅指正。新内阁名单拟由下列人员组成:外交颜惠庆,内务齐耀珊,财政李士伟,陆军蔡成勋,海军李鼎新,司法董康,教育范源濂,农商王乃斌,交通张志潭。”
靳云鹏的心腹大患是旧交通系周自齐和叶恭绰。此二人接近奉系,撤掉怕张作霖通不过,他巧妙地换上另外两个接近奉系的官僚——齐耀珊和王乃斌。又怕曹锟不满,把曹锟的把兄弟蔡成勋拉上来当陆军总长。这件事,靳云鹏已跟奉张、直曹渗透过几次,加上曹、张对靳尚无恶感,因此,没费多大周折即被通过。靳云鹏心中一阵窃喜,想趁二帅高兴,提出财政问题,以图轻易通过。
不料,曹锟正对北京政府的军费分配颇感不满,自己又不便直接提出,想拉几个打手上阵,好细谈这个问题。此刻自然不是时机,于是一挥手说:“行啦翼青,事情办得不少了,还是留待下次再议吧。”
“可以可以。”张作霖也觉得财力吃亏,也想“好生谈谈”,便转换话题说,“咱们该去哪儿啦?”
“富春楼,富春楼!”王占元跳起来,“玩儿它个通宵!”
“同意,就他娘的这么办啦!”曹、张手舞足蹈,抬起屁股领先出门。靳、王跟在后面,坐上汽车直奔富春楼而去。
次日,继续开会,首先讨论财政问题。曹锐、张景惠列席参加。曹锐抱怨道:“不错,我承认财政吃紧,但内阁在分配军费上未必公平。比如:直军欠饷半年以上,而奉军则不足两个月。前不久,奉军借口‘援库’,先后领到军费二百万元,开拔费一百万元;而直军只领到五十万元。可‘援库’只是画饼,并未行动。我建议,今后内阁再分配军费,尽量公平合理。”
听着这话,张作霖很不是滋味儿,但事实俱在,无可辩驳,只好装聋作哑。靳云鹏吃不住劲儿了,你曹锐身为直隶省长,仗恃曹锟势力为所欲为,还谈什么公平?听到他点名批评内阁,无异于火上浇油,冷笑道:“各省全不体谅中央困难,一味索要军饷,截留国税,这个家叫人怎么当?最好请督军、省长来当当财政部长或国务总理,也来尝尝当家人的酸甜苦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曹锐仰仗权势,一向不把靳云鹏放在眼里。听靳云鹏这一通牢骚,马上沉下脸道:“哎,靳云鹏,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提提军费分配不公,管你什么困难不困难?不困难要你这个总理干什么?”
“我这个总理怎么啦?我还不愿意当呢!”
“不愿当正好,你滚蛋!”曹锐跳起来嚷道。
“你,你才滚蛋呢!”靳云鹏骂道,也噌地站起来。
“呸,你个浑蛋,你不配当总理!”
说着,曹锐抓起一只茶杯向靳云鹏掷去,幸好靳云鹏一歪头,未被击中,茶杯摔在墙上撞得粉碎。碎玻璃、茶水溅了人们一身,把桌上文件也弄脏了,还灌了王占元和张景惠一脖子。靳云鹏哪里能忍,跳着脚说:“谁再当总理是王八蛋!”
“你就是王八蛋!”
“你王八蛋!”
曹锟紧努嘴唇不说话。张作霖气白了脸,跳着脚喊:“给我备车,我回东北!”张景惠甩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王占元站在两人中间,左一拱,右一揖地苦苦解劝。靳云鹏跑到外间去打电话,叫张志潭、王乃斌快来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