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云,在天空急剧地翻滚、冲撞;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发出巨响,划过天空,掠过云层,向四面八方传递着撼人心魄的恐怖气氛。时紧时慢的冷风,暴戾地蹂躏着树枝、花茎、草丛,把地上的枝叶、纸屑扬起来,抛洒到各个角落里去。铜钱大的雨滴,“吧嗒吧嗒”地打下来,顷刻间,又被肆虐的风吹散,摔碎。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俗话说: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直奉两系脆弱的“伙伴”关系,只艰难地维持了两年就彻底破裂了。
曹锟把自己锁在房内,寝食俱废,忧心如焚。他不许别人打搅他,在窗前——床铺上——地图旁,进行着三角循环。他不停地抽旱烟,吸大烟,喝浓茶,一会儿摩拳擦掌,表示要决一死战;一会儿又摇头叹息,连呼:“不可造次,不可造次!”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苦恼,感到步履维艰。
少顷,他又百无聊赖地跳下床,走到全国政区大地图前,看着自己用红铅笔做过的标记:直隶、江苏、江西、湖北、河南、陕西、甘肃分别画上“○”,表示这些省份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山西、山东画上“?”,表示其摇摆不定;把安徽、浙江、福建、上海、东三省画上“×”,表示奉、皖势力。
自上次直皖战争结束后,早有问鼎中原野心的张作霖,就跟残皖势力暗送秋波,百般迎合,现在,他们完全穿了连裆裤。假如战争一旦打响,安徽张文生、浙江卢永祥、福建李厚基、上海何丰林,都会跟奉张勾起手来,共同对付直系。山西阎锡山、山东田中玉,也会看风使舵,一旦直系失利,他们会跳出来打直系。这么一想,曹锟不禁不毛骨悚然,心怦怦直跳。
他拿着红铅笔,绕室徘徊,动作机械而僵硬,像一具木偶。他自问自答:河南、江苏就保险吗?也并非完全可靠啊!
直皖战后,张作霖的触角拼命向直系的势力范围延伸。他起劲地拉拢陕西陈树藩、河南赵倜、湖北王占元和江苏齐燮元。幸好,直系当机立断,赶走陈树藩,罢黜王占元,换上自己人。可张作霖并不死心,挑拨赵倜、齐燮元跟直系的关系。赵倜因吴佩孚占了他的地盘儿,一向图谋不轨;齐燮元早就心怀异向。一旦战争朝不利于直系的方面发展,他们都会反目为仇的。
“啊,不可造次,不可造次啊!”曹锟自言自语,踱到床前,颓然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彩绘天花板和枝形吊灯出神。
奉张有精兵三十万,直系只有他的一半儿。奉军装备精良,直军远不如它,靳云鹏、梁士诒两任总理,都偏袒奉张,一年多来给他筹款千万元以上,奉张还抢走皖系祸首们大量财物;直系军队普遍欠饷达十个月,连军装都不能按季更换。多年来,奉张偏居一隅,休养生息,又有日本人撑腰,而直系经过直皖、川鄂、湘鄂等多次战争,财力耗尽,元气大伤。奉张地处东北,无后顾之忧;直系地处中原,前后左右都有敌人包围。这种实力悬殊的战争能打赢吗?吴佩孚啊吴佩孚,你是怎么想的,为吗置严重后果于不顾啊?
自从直奉关系日趋紧张以来,曹锟一再约束吴佩孚的行动。他先后两次派王承斌前往沈阳请和,张作霖口头说得天花乱坠,背后却通过新旧交通系把握财政大权之便,积极为自己筹集军费,扩军备战。当这一丑行被吴佩孚拆穿后,张作霖恼羞成怒,公然扯下假面,大肆叫嚣,要发动战争。曹锟为缓和矛盾,又密派曹锐到沈阳求和,谁知奉张得寸进尺,公然以“换防”为名,把大量奉军调进关内。吴佩孚针锋相对,在京汉路上排兵布阵。这可吓坏曹氏兄弟。3月8日,以给张作霖“祝寿”为由,曹锐再次出关,张作霖竟不客气地提出三个无理要求,把战争推向一触即发的边缘。
曹锟赶忙下令,津浦路沿线直军,一律不得抵抗;沿线直军军营及德州兵工厂,悉数交奉军使用。曹锐闻奉军将至,忙不迭地卷走文件逃往保定,派警察厅长杨以德做代理省长,并把驻天津的直军撤走。驻马厂兵营的曹锳不甘落后,急急忙忙把第26师撤回保定。曹锟还把家眷送到汉口,准备下台鞠躬。
“大帅,开门吧,聘老来了。”王毓芝的喊声打断曹锟的深思。
“不见!曹锟死了,谁也不见!”曹锟没好气地叫嚷。
“好啊曹三儿,连我都不见吗?”门外一个人说,“吾乃救苦救难的菩萨是也!”
门“哗啦”一声开了,曹锟惊叫:“聘卿兄,你可来了!”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又是拍打,又是跳脚,手拉手进内室落座。王毓芝说收到几份电报,问曹锟看不看。曹锟问都是谁发的。王毓芝翻着电稿说:“有张作霖‘统一无期,国无宁日,障碍不去,统一难期’的皓电;有卢永祥、何丰林、李厚基、张文生对皓电的支持电;有吴佩孚、齐燮元、陈光远、萧耀南、冯玉祥等人的应战电;有直系将领们的请战电;还有英、美各国对直系的支持电……”
“好啦好啦,”曹锟不耐烦地说,“统统放下,抽时间我再看。你去吧,别让他们打搅我们。”
王毓芝出去后,曹锟急不可待地问:“聘卿兄,您回来了,结果如何?”
王士珍,直隶正定人,系北洋元老,与段祺瑞、冯国璋并称“北洋三杰”,曾担任过袁世凯的步兵协统、镇统、营务处督理,全国督练新兵处军政司公使,陆军总长,国务总理等职。此人淡泊名利,几次隐归故里,不问政事。他为人长厚,处处息事宁人,在军政界声誉较高,所以,各种势力都想拉他为己所用,却都以失望告终。但他骨子里是倾向直系的。
此时,京津地区战云密布,一夕数惊,人心惶惶。全国各地纷纷通电直奉两系,请求罢战弭兵。北京的朝野上下,都为调停谋和而倾心竭力。徐世昌对战争的惊忧更在国人之上。因为,他的总统地位是奉直两系支持的,一旦一方失败,他便会被另一方踢开。因此,徐世昌与朝野要人一再商榷,才推举出王士珍、王占元、张绍曾、孟恩远以及对张作霖有知遇之恩的前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和营务总办张锡銮等“六元老”前往调停。大家都认为此六人有排忧解难、一言九鼎之力。因为,王士珍、张绍曾都是直系元老,定会对曹、吴施加影响;赵尔巽、张锡銮把张作霖从草芥中提拔起来,做了东北王,至少在面子上过得去。
“聘兄,”曹锟急问,“张雨亭怎么说?你快讲,快讲呀。”
“唉,”王士珍气急败坏地说,“张作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决心要打这一仗。他提出四个条件:一、梁士诒复职;二、黜免吴佩孚;三、让段芝贵当直隶督军;四、京津地方完全划归奉军驻防。”
“王——八——蛋!”曹锟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是要我曹锟举手投降啊!”说罢,颓然仰在椅背上,流着凄怆的泪水问,“聘卿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士珍身子佝偻得像只大虾,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呼噜呼噜”抽水烟袋,许久,他把身子往靠背上一仰,抹一抹脏兮兮的嘴,慢条斯理地说:“我王士珍天天吃斋念佛,积德行善,早已断绝尘缘。对乡亲,对邻里,一向以和为本;对政争,对纠纷,一向息事宁人。我不该对你们说三道四,更不该挑拨你们的不和。还是不说为好啊。”
“聘兄啊,”曹锟情挚意笃地说,“咱们在北洋学堂就是好朋友,我们跟华甫兄都是直隶人,一向情同手足。那时,咱们最看不上段祺瑞的傲气,没少在背后议论他。眼下,兄弟有难,哥哥不帮谁帮?难道你忍心看兄弟丢盔弃甲,做人家的阶下囚吗?”
“咳,也罢,”王士珍哀叹道,“谁让我是直隶人,你我又是多年挚友的,我只说说个人看法,大主意你个人拿。你应该看出,奉张亡直之心蓄谋已久。你想想当年是谁勾结老段小徐带兵入关,逼华甫下台的?是谁与小徐在秦皇岛合伙劫持军火?是谁支持老段‘武力统一’积极出兵川陕的?是张作霖,张作霖哪!从那时起,他就跟皖系穿一条连裆裤,合伙整直系啦!”
“这我知道,可他毕竟跟我携手打败过皖系的呀。”
“我的好兄弟,那是因为他跟皖系争西北地盘儿闹僵了,才站到直系一边儿的呀!你再想想,惩办祸首时,他为什么总护着他们?他打了皖系,皖系又为何不恨他?这都说明他跟皖系一直比跟直系好啊。”
“对对,所以他们很快勾起手来。”曹锟连连点头。
“从皖系失败后,”王士珍慢吞吞地边装水烟袋边说,“你看他又干了些什么?他极力推荐张勋当苏皖赣巡阅使,极力跟直系争地盘儿、抢军资,极力把触角向长江流域延伸,他联络卢永祥、王占元、赵倜、陈树藩挖你的墙脚,他早就与日本人勾结,要与吴佩孚决一死战。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他一直亡直之心不死啊!”
曹锟见王士珍装好水烟袋,赶忙划根火柴帮他点上,而后附和说:“对对,倒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据我所知,他主要是跟吴子玉闹义气。”
“哈哈,”王士珍紧抽两口烟说,“你又错了,这正是他狡猾所在。你看不出吗,他在分化你们!如果没有子玉,他会跟你结亲,会叫你三哥,会对你这般客气吗?他恨子玉,正是怕子玉呀。”
“嗯,有道理。”曹锟由衷地说,“可我不愿打,不想打,也不敢打。我还是退避三舍。”
“你退得还少吗?天津你交了,津南大片领土你让了,整个直隶快成人家的了,你几次派人求和,还想下台鞠躬,可他并没有可怜你,反而得寸进尺。请问,你还往哪儿退?你退到河南,退到武汉,可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好过吗?”
“咳!”曹锟忧愤地说,“我能打赢吗?他武器比我好,人比我多,财力比我强,多年没打仗,又有日本人撑腰,还有皖系帮手,我……我怎么能跟他比?”
“可是,你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吴子玉,强他几个旅、几个师啊!怎么着,”王士珍站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生气地说,“我听说有人鼓动你在张、吴之间宣布独立,让张作霖打吴佩孚?这,这纯粹是老娘儿们的见识!不是别有用心,便是愚蠢透顶!你跟吴佩孚合则两兴,分则两亡。要是没有吴佩孚,嘿嘿,兄弟,是什么后果,你想一想吧。”
“嘿嘿,”曹锟红着脸,低着头,含混不清地说,“大哥,哪有那种事儿,那是小四儿、小七儿胡吣,我当场斥了他们!我哪能跟子玉分家?”
“我相信你不会糊涂至此。”王士珍接着说,“小四儿、小七儿能耐不大,毛病不小,你不能听他们的。连王承斌、王毓芝在内,都是只嫌自己官位低、权力小,妒忌吴子玉的才能。你心里要有底呀。”
“是是,这一点我心里有根。”
“至于战争,我想有三种后果,”王士珍边踱边说,“一是打赢了,当然无话可说;二是打个平手,大不了落眼下的局面;三是打输了,顶多把你赶出直隶,你可以在河南或湖北安营扎寨,也吃不了太大的亏,还可以积蓄力量,卷土重来。你曹锟便是输了,也是这一份的。”王士珍挑起大拇指,“可是不打,不仅你的地盘儿、禄位难保,恐怕还会落个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的下场,那可就惨了。”
曹锟听罢,霍地站起来,满面春风,信心百倍,一扫脸上愁云。“哗啦”拉开房门,高声喊道:“秘书,给吴子玉发报!”曹锟略一思索,道,“你就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亲戚虽亲,不如自己亲。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完了,发出去吧。”
“这,是不是改成文言发出?”秘书问。
“不必了,就用我的话给他发吧。”曹锟说,“还要通知大家,我要开一次军事会议。”
秘书领命而去。曹锟握住王士珍的手说:“聘兄,咱们好好喝两盅儿。”
“哈哈,我该告辞了。”
说来,这次直奉冲突的导火线,是由梁士诒组阁引起的。
梁士诒,号燕荪,广东三水人,前清举人、进士,后为翰林院编修,曾任北洋编书局总办,京汉、沪宁等铁路提调,邮传部副大臣等职。袁世凯窃取大总统后任总统府秘书长,参与机密,甚得袁世凯信赖。在梁士诒出任交通银行总理时,广结党羽,垄断交通,把持财政,成为交通系首脑,不遗余力地为袁筹措经费,并担任帝制筹备处长。袁世凯死后,梁士诒被列为帝制祸首之一,遭到通缉,逃往香港。1918年2月,段祺瑞撤销通缉,任命他为交通银行董事长,安福国会参议院议长,他死心塌地为皖系卖力。皖系失败后,又投靠在奉张门下。
1920年8月,靳云鹏当了总理,表面上与直奉两系保持平衡关系,内心却是亲奉的,给奉军财政上不少支持。但靳内阁的成员却以直系为核心,他们对帮助直系扩张出力不小,特别是在任命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上,起过很大作用。为此,引起奉张对靳内阁的不满,于是便与梁士诒等残皖势力结合起来,制造财政困难,进行倒阁运动。偏偏直系也因靳云鹏倾向奉系而不满,靳内阁混不下去,于1921年12月宣布总辞职。张作霖串通徐世昌,推荐梁士诒当总理。
梁士诒一上台,就下令赦免皖系祸首,重新任命曹汝霖、陆宗舆等,还准备向日本借款,扣直军军饷,死心塌地为奉张出力。此外,梁士诒还与日本驻华公使小幡秘密会谈,同意中国将胶济路赎回,改为中日合办,并电令出席华盛顿会议的中国代表对日做出让步。梁士诒的卖国行径,被直系抓住把柄。吴佩孚发动一场“电战”,揭露梁士诒“害莫过于卖国,奸莫甚于媚外”的罪行,吴佩孚还联合鲁豫陕苏鄂赣直将领发布联电,宣布与内阁脱离关系。1922年1月底,直系鼓动北京四十多个团体,联合指控梁士诒的十大罪状。在直系压力下,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梁士诒,便托病遁迹津门。这可惹恼了张作霖,决心发动一场战争,“教训教训吴佩孚”!直系的后台是美、英,奉系后台是日本,他们都使出通身解数,为自己的代理人撑腰打气。于是,直奉两系终于在1922年4月29日爆发了一场血肉大战!
5月4日下午,保定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小麦已经打苞,菜花一片鹅黄。响了几昼夜的远方炮声,忽然停顿下来,刚刚脱去破棉衣的庄稼人,赤背裸足又在田里干活了。战壕里,决心与保定共存亡的官兵们,有说有笑,一片悠然气氛。战争的硝烟,从上午开始,不知不觉地遁去,接送伤兵的汽车、官兵调动的场面,也近乎停止了。
忽然,三匹快马由东北飞驰而来。领头的士兵手里举着一面大黄旗,上写五个血红的大字:“直军胜利了!”
战壕里,不知谁嚷了一句,紧接着,成百上千的人“呼啦啦”从战壕里飞身跃出,朝三名骑士拥去。在地里干活的老百姓也好奇地挺直腰,举目观看。举旗士兵高喊:“弟兄们,我们打胜了!吴大帅把张作霖打跑了,从今往后再不打仗了,天下是咱们的了!老帅要当——总统——啦!”
官兵们振臂欢呼:“噢,我们胜利了!”“再也不打仗了!”“吴大帅——万岁!”
官兵们蜂拥而上,把三个骑士围绕起来,七手八脚抱下马,喊叫着向空中抛呀抛。就连田地里的老百姓,听说不打仗了,也都流下悲喜的眼泪……
这时,一个当官的分开众人,一看骑士中有一位长官,“啪”地一磕脚跟敬了个礼,嚷道:“哎呀,李参谋长,是你呀?”
“啊,刘团长!”吴佩孚的参谋长李济臣高兴地说,“我从前方司令部来,玉帅料事如神,我们真的胜利了!真棒呀!”
二人紧紧拥抱、拍打。
“好啦,我走了,”李济臣说,“我要向曹大帅报告战绩。刘团长,弟兄们,后会有期!”
士兵们高兴地让开一条通路,三个人飞身上马,向保定城飞驰而去。半小时后,李济臣出现在曹锟面前。
几天来,曹锟坐卧不安,备受煎熬,日夜守候在电报机前,密切关注前方战况。这次战争,比起上次的直皖战争,他付出的辛劳多,担的心也大。他被奉张的气势汹汹吓住了。这是决定他命运的背水一战,如果失败,他的一切全完了,做了大半辈子的总统梦也将成为泡影。
那天,他听了王士珍的话,虽然给吴佩孚发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电报,但心里七上八下。在军事会议上,曹锟一直担心两个问题:一是奉张的三角联盟,一是孙中山的北伐。对此,吴佩孚慷慨陈词,力陈主战理由,加之诸将纷纷要求应战,曹锟这才最后壮了胆子。果然,张作霖在大战前夕软了下来,发出举行和谈的电报。徐世昌也怕一方取胜遭到罢黜,极力从中斡旋。卢永祥、何丰林、张文生、田中玉等残皖势力,也极力倡议和谈。但吴佩孚岂肯罢止,一方面继续调兵遣将,一面发表通电,大肆揭露奉张罪行。
张作霖硬着头皮仓皇应战。4月28日他来到军粮城,自任镇威军总司令,孙翼臣任副司令。当天夜里,便下了总攻击令。
一见曹锟,李济臣赶忙行军礼。曹锟兴奋地说:“啊呀济臣,你辛苦了!快坐,坐。张作霖真的一败涂地了?”
“千真万确!”李济臣高兴地说,“东线、中线、西线我们都胜了,奉军仓皇逃出关外。”
“嗯,你扼要地说说。”曹锟招呼王毓芝、熊炳琦等人,“来,都坐下听听。”
李济臣走到大地图前,拿起教鞭,指着地图说:“这次战争,奉张投入十二万多人,我军不足十万人。战争分东、中、西三路展开。东路之战沿津浦路进行。奉张东路司令是张作相,在落垡指挥;我军是张国熔将军的第26师。战争一打响,奉军沿津浦路布兵,我军拦腰出击,攻其中路,奉军把兵力收缩在静海至马厂一线。开始,我军失败。这时,中路奉军失利的消息传到军旅,我军乘胜猛攻,奉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至昨日凌晨,我军进抵其大本营——军粮城。奉军三万人缴械投降。东路战事遂告结束。”
“好啊!”曹锟拍案而起,高兴得像个孩子,“真了不起,了不起呀!”
“中路战况是,”李济臣接着说,“奉军许兰洲、郭松龄和我军王承斌的第23师对峙。战争在京汉、津浦之间进行。奉军先占固安,我军退却,然而奉军误触我军埋设的地雷,死伤千余人。5月1日,吴大帅从涿州出发,渡永定河,占南许,克固安。奉军以大炮骑兵猛击。吴大帅避开锋芒,耗其实力,次日迂回反击,郭松龄受伤,率队仓皇逃至胜芳镇。吴大帅乘胜追击,很快攻克落垡、廊坊。”
“哈哈。”曹锟大笑,“常言说天燥有雨,人躁有祸。张作霖不可一世,才致今日大祸。济臣,你接着说。”
“最激烈者为西线。”李继续说,“战争在京汉路北段进行。奉军总司令张景惠驻长辛店,我方为第3师精锐。4月28日,奉军万炮齐发,我军伤亡甚重。我军旅长梁朝栋战死。这一仗,双方阵亡千余人。5月3日,两军在长辛店附近再战,我军败北。4日,吴大帅又派飞机两架,亲自督师三路反击。奉军渐感不支。由于我军的策反,奉军第16师倒戈,从而牵动全线,奉军迅速瓦解。当天,长辛店为我军所占,退到北京和原驻北京的奉军,悉数向我军投降,总人数达三万余人。”
“哈哈,好!”曹锟再次站进来,手舞足蹈,“老吴真是大英雄,了不起啊!”
熊炳琦、王毓芝一向妒忌吴佩孚的才能,对曹锟倚重吴佩孚颇感不快。熊炳琦说:“看来敌16师倒戈是成败之关键所在。”
“是啊,”王毓芝附和道,“16师是故总统冯河间的嫡系,被奉张收编后,把师长王廷桢赶跑,换上邹芬。官兵大部是直系,奉张处处外待他们,这次又让他们打头阵,结果,张作霖自食其果。”
“哈哈,”曹锟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赢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济臣,还有吗,接着说。”
李济臣对熊、王等人诋贬胜利感到不快,总结道:“奉军入关十二万多人,不到十天死于炮火者约两万人,战伤逃亡者一万余人,缴械投降者四万多人,军费损失不下三四千万元。损失甚为惨重!”李济臣介绍完便离开了。
李济臣走后,曹锐、曹锳来了,几个心腹围着曹锟,你一言我一语撺掇曹锟当机立断,把徐世昌赶下台,自己做总统。
当总统是曹锟多年梦寐以求的事,何乐而不为?说得他心里发痒,跃跃欲试。但他想到吴佩孚,心里凉了半截,怏怏地说:“这事暂且别提,待子玉回来后再说吧。”
今年冬天来得早,阳历12月已经相当冷了。花草凋零,朔风劲吹,瓦楞上、电杆上留下震慑心魄的足音。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抱胛缩肩,一路小跑,驱赶寒气。
1922年12月9日是曹锟六十大寿。他每遇寿辰拼命敛财,今年更多一项内容——为做总统拉票。早早地以督署名义发文,要各地方政府、军队官兵、商家店铺送礼,趁机敲诈勒索,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那些省外,乃至中央军政要员、达官显贵,为了巴结炙手可热的曹锟,不惜花血本,拼命迎筹。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保定街衢铺面,政府机关,扎松门,挂红灯,贴对联,营造喜庆气氛……
正日子这天,津保派人士,中央、各省军政大员,社会名流,政治掮客几百人,或派代表,或亲自登门,纷纷来到保定祝寿。“光园”内外张灯结彩,冠盖云集;光园豪华的大厅内,觥筹交错,温馨如春。曹锟身着绛紫色五福捧寿图案大棉袍,外套银狐皮黑缎马褂,下穿黑色礼服呢罩面胎羊皮裤,足蹬两片瓦直贡呢棉靴,满面春风,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接受中外来宾的拜贺。
总统秘书长金永炎首先走上来,代表大总统黎元洪鞠躬致意,宣读贺章。
一提到“总统”二字,曹锟的脸上立时掠过一丝阴云。
直奉战争结束后,吴佩孚来到保定。在直系文武官员参加的政治会议上,他一反少言寡语之常态,慷慨陈词,夸夸其谈,大谈“法统重光”,说什么要让黎元洪补足总统任期。说这样做有四大好处:一可驱逐安福系选出的伪总统徐世昌,二可解散南方护法政府,三可抵制西南诸省“联省自治”的潮流,四可使国会与总统置于直系控制之下……他的讲话,博得多数与会者的赞许,旧国会参众两院议长吴景濂、王家襄拍着胸脯表示,马上回天津组织“恢复旧国会筹备处”。吴佩孚用严肃的口吻对曹锟说:“直系兴衰在此一举了。如果老帅执意要做总统,那直系就完蛋了!”
1922年6月,徐世昌被赶下台,黎元洪复了职。其实,黎元洪已无职可复。按照旧约法规定:参众两院议员任期只有三年,从民国二年(1913年)选出议会,到民国十一年(1922年),已历时九年。总统任期为五年,袁世凯民国二年十月就职,其任期应止于民国七年十月。袁世凯死于民国五年六月,黎元洪和冯国璋已经补满五年。事隔多年,今天又把黎元洪搬出来,补什么“任期”,岂不荒诞可笑?曹锟每逢想起这件事,恨黎元洪,恨吴佩孚,恨给吴佩孚出主意的梁启超、蔡元培等人!
曹锟正胡思乱想,吴景濂的喊声响起:“汪大燮代总理驾到!”
话音过后,汪大燮手捧贺章,款步上前,鞠躬施礼。
提到总理,曹锟皱起眉头。
黎元洪复职的六个月中,北京政府已换过四届总理。单从这一点上看,已经够滑稽可笑了。第一次,黎元洪任命颜惠庆为总理,董康(财政总长)、高洪恩(交通总长)、孙丹林(公府副秘书长)都是吴佩孚的爪牙,而保派无一人入阁。董、高等人盛气凌人,事事只请示吴佩孚,对曹锟不屑一顾,从而引起保派不满,于是,他们发起倒阁活动,颜内阁只存在一个月零二十五天便垮了台。
第二次,黎元洪任命社会名流唐绍仪组阁。但曹、吴对唐素无好感,任命后未曾到任,便被吴佩孚一顿“排炮”打下去,这个短命内阁只存在一个月便告倒台。
第三次是王宠惠内阁。当时,胡适提出一个理论:中国之所以腐败落后,其原因是“好人”不曾掌权,只要好人出来组织政府,中国便会好起来。吴佩孚接受了这一主张,着手组织“好人政府”。总理王宠惠、外交顾维钧、财政罗文干、教育汤尔和,都是自命清高的无党派“好人”;其次,陆军张绍曾、海军李鼎新、司法徐谦都是保洛两派的“中间派”。其实,前者是英美派,也就是洛派;后者也并非中间,而是哪边风硬随哪边。交通高洪恩,内务孙丹林,更是吴的亲信。只有农商总长高凌霨是曹锟的心腹。显然,吴佩孚想造就洛派的一统天下。这样的内阁必然遭到保派疯狂反对,从而更加剧保洛两派间的矛盾。曹锟的心腹熊炳琦、王毓芝等人,天天在曹锟耳边吹风,挑拨离间。一时期,保派怂恿众议院正副议长吴景濂、张伯烈,以财长罗文干多为洛派筹饷为由,胁迫黎元洪下令逮捕了罗。紧接着,曹锟发出“漾”电,痛斥罗的罪行,要求“严加刑讯”。随后,各省直系军阀,包括吴佩孚的亲信,纷纷响应漾电,倒向曹锟,终于迫使吴佩孚低头认输,方才了事。这样,王内阁只存在两个月零八天,即行倒台。现在的内阁总理是汪大燮。他一上台就遭到保洛两派的攻击。因此,他在上台之前便声明只代十日。
曹锟之所以一再拆内阁的台,其真正用意是想给黎元洪制造麻烦,把他挤下台,自己取而代之。
吴景濂喊:“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将军到!”
冯玉祥,字焕章,原籍安徽巢县,生于河北省青县。自幼家境贫寒,十几岁便随父在淮军当兵,从正目、棚长、队官,一直熬到旅长、师长、督军。他原任陕督,直奉战争中被吴佩孚调到河南,他为稳固直系后方,为直系胜利起了关键作用。河南督军赵倜下台后,曹锟爱将心切,发表冯玉祥为河南督军。因为吴、冯政见不和,吴佩孚常用职权刁难他。结果,冯玉祥督豫半年,就被吴佩孚挤出河南。冯玉祥走投无路,到保定去晋谒曹锟。听说冯玉祥到,曹锟特派自己的金漆朱轮马车去车站迎接,保派文武大员悉数前往迎迓。冯玉祥深受感动,一直弃车步行到督署。一见曹锟的面,便跪伏在地,失声痛哭,说:“老帅呀,玉帅要缴我的械,玉祥成没娘的孩子了!”曹锟将冯玉祥扶起来,安慰道:“这个子玉也太……那个了,他怎敢缴你的械?以后你就躲在我的身后,看他还敢惹你?”当即因人设职,封他个陆军检阅使。
从此,冯玉祥死心塌地拜倒在曹锟脚下。他的到来,无疑在保、洛斗争的天平上,给曹锟增加了一颗重要砝码。
“张学良、卢小嘉二公子到!”
话音刚落,两个翩翩青年大步上前,口称“三伯父”,倒头便拜。与会者闻名观形无不震惊,会场一阵轻微骚动。曹锟见到他们一时蒙了,在最初几秒钟里,他几乎不知所措。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把他们扶起,亲热、讨好地附耳问道:“你们的父亲都好吧?”
“托三伯父的福,都好。”二公子齐声回答。
“你们来了我很高兴!回去告诉你们的父亲,我们亲如一家,不分彼此,有机会请他们来做客。”
“谢谢三伯父。”二公子同声说。张学良接着补充道:“直奉一家,我爸爸也常这样说。”
“对对。”曹锟马上接言,“以前与亲家发生不快,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孙中山的儿子孙科,段祺瑞的儿子段宏业并称“四大公子”。他们能“捐弃前嫌”来给曹锟拜寿,曹锟感到既光彩又感激。但是,吴佩孚为什么不来?难道他真的忘恩负义,反目为仇?难道他真想另起炉灶,各自为政?曹锟伤心、愤懑,不由得叹了口气……
“吴大帅代表萧耀南督军到!”
吴景濂高声叫喊,他故意加上“吴大帅代表”,是为了出吴佩孚的洋相,当着众人寒碜吴佩孚。果然,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怎么,吴佩孚真的不来拜寿?”“是啊,太不像话了!”“吴佩孚好没良心,老帅一手把他栽培起来,竟这般忘恩负义!”“哼,不让老帅做总统,原来他自己想做。”“直系分化愈演愈烈,以后有好戏看了!”……
曹锟一见萧耀南,气不打一处来,但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见他脸若冰霜,牙关紧咬,直直地瞪着萧耀南。萧给曹锟拜完寿,凑到近前,在他耳边小声说:
“老帅,玉帅本打算亲来祝寿,只因老帅在气头儿上,怕一时面子不好看。所以改日再来‘补寿’。他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嗯,他还说吗?”曹锟冷冷地问。
“他还说,”萧耀南信口开河地说,“水大漫不过船。我是老帅一手栽培的,没有老帅岂能有我,我怎能忘恩负义?保、洛绝不能分家。以后,他绝对听你老人家的。”
曹锟本无派性,对吴佩孚一贯信任倚重,是周围的宵小天天挑拨离间,制造麻烦。经萧耀南如此这般一说,曹锟的气早消了大半儿。再说,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犯不着把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自己没有涵养。想着,他故意大声笑道:“哈哈,保、洛是铁一样的关系,如何分得开?子玉办错事,我不说谁说?以后再不许任何人提什么保派洛派!”
祝寿仪式持续几小时。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几百人,曹锟一一接见。在祝寿者中,国会议员来得最多,约占国会总人数的四分之三。他们大多是议长吴景濂、王家襄拉来的,为曹锟做总统摇旗呐喊。
与会者们在酒后茶余进行了有组织、有预谋的政治交易和幕后活动。其间,除了曹锐、王毓芝、熊炳琦等人四处活动外,曹锟还亲自大肆收买议员。
对两院议员,不管哪党哪派,能拉则拉,一律聘为直、鲁、豫巡阅使署顾问,每人每月领干薪二百元,从1923年1月起按月支取。由于吴景濂、张伯烈拉票有功,曹锟一次给吴送“炭敬”三万元、张一万元。当张伯烈得知正副议长待遇相差悬殊时,立时拉下脸表示不满。曹锟闻知,赶忙给张伯烈补发一千元,好说歹说才算了事。有的议员嫌薪金少,声言“选举时见”,王毓芝听到风言,赶忙偷偷捅上一个“红包”,堵住他们的嘴。
曹锟清楚地知道,今后他要做总统,掌大权,没有张作霖和卢永祥的默认是断然不行的。因此,张学良、卢小嘉一到保定,就对他们优礼相加,这天晚上,破例设家宴招待张卢二位公子。
曹锟得知二公子到,屈尊迎出二门,满脸堆笑,握住他们的手说:“哈哈,欢迎欢迎!二位贤侄快快进屋,进屋!”曹锟亲切地把他们拉进内室,分别介绍曹锐及其儿子曹少珊。三青年握手言欢,亲如家人。
“唉!”曹锟忽然叹息道,“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跟雨亭弟认识时,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精明强干的小伙子,我们相见恨晚,成了知心朋友,交往二十多年。唉,想不到闹了一场误会,我心里真是追悔莫及。”
“三伯父快别这样说,”张学良煞有介事地说,“我父亲也常为这事自责。他说‘罪在吴某一人,你三伯父和四伯父的良苦用心我是清楚的’。”
“啊,对对,”曹锟急忙掩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嘉,你父亲的身体好吧?”他拉着小嘉的手,一方面为岔开话题,一方面怕冷落了卢大公子。
“多谢伯父惦记。”卢小嘉说,“家父在繁忙政务外,唯知读书。一回到家便拿起书本儿,家务事一概不闻不问。我们常劝他锻炼身体,晚上决心很大,早晨忘得一干二净。”
“哈哈,”曹锟笑道:“是啊,那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哪!”
辛亥革命前后,卢永祥曾在曹锟的第3镇当旅长。卢永祥是草包,曹锟最看不上他。现在为了需要,只好硬着头皮恭维他。
下人请大家入席。曹锟兴致勃勃带大家步入小餐厅。
小餐厅精巧、典雅、别致。一张大理石镶面的红木方桌上摆满美味佳肴,几只大理石镶背红木漏花椅摆放四周,彩绘天花板吊着枝形吊灯,把室内渲染得绚丽多彩,给人以温馨舒适之感。地面是方形磨光大理石铺就,窗上挂着丝绒大窗幔,窗台上摆放着时令鲜花。
“孩子们,坐,坐下!”说着,曹锟坐在首位,指着酒菜说,“山珍海味你们都吃过,不会稀罕,所以,我独出心裁,决定用直隶名特产招待你们,你们一定会高兴的。”
“啊,太好了,还是伯父想得周到!”张学良拍手说。
“对对,换换口味更新鲜。”卢小嘉一旁帮腔。
“来来,”曹锟给每人夹了一块鸡肉,“你们先尝尝这个。”
二公子边尝边品,赞不绝口。曹锐笑道:“哈哈,这可不是一般的鸡,是闻名遐迩的马家老鸡铺的烧鸡,是保定特产,已有几百年历史了。是给你三伯父定做的,你三伯父每顿饭都离不开它。”
“哈哈,”曹锟拿起酒壶斟酒,“来,喝喝这酒,这是徐水产的‘刘伶醉’,素有小‘茅台’之称,可与杜康、汾酒媲美。”
几人干了第一杯。二公子又是一阵赞叹。曹锟一样样布菜,一样样介绍。有承德“山菜大王”——老蕨菜,肉肥味美的张家口口蘑,有白洋淀的鲑鱼、红鲤、虾蟹、野鸭、大雁,有大名县五百居香肠,还有保定府什锦酱菜……说到什锦酱菜,曹锟更是兴致勃勃:“保定酱菜以槐茂酱园产最好,相传开业于康熙十年(1671年),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了。产品驰名中外,远销日本、朝鲜、马来西亚诸国。光绪二十年,西太后和光绪帝谒西陵,在保定驻跸三日。直隶总督袁世凯以槐茂酱菜进献,西太后十分满意,赐名‘太平菜’,这么一来名声大振,每斤酱菜高达一两七钱银子……”
“啊,这么好,是怎么做的?”张学良夹了一根银条放在嘴里问。
“好就好在选料精良,做工精细。”曹锐帮腔说,“他们选用东郊的春不老、紫萝卜、荸荠,西郊的大萝卜,南大园的莴笋、苤蓝、小萝卜,清苑县罗候村的甘露、银条,满城县佃户庄的紫皮六瓣大蒜,辽宁锦州的酱刺乳黄瓜……”
“嗬,还有我们辽宁的产品?我得好好尝尝。”张学良夹起一块刺乳黄瓜,“嗯,是好,味道确实不一般,好!”
“腌制也不一般呢。”曹锐继续说,“先将菜洗净,下缸后勤倒缸,腌半年到一年后,把盐脱净,切成不同形状,装进布袋,再用上好特制伏天面酱腌三十到四十天。所以才这样色鲜味美,玲珑剔透,举在灯下一看,呈透明琥珀色,一看就想吃。”
“哈哈,”曹锟笑道,“闲言少叙,喝酒,喝酒!”
经过冗长的开场白之后,主人终于宣示了真意。曹锐说:“你们来时,雨、嘉二帅没对你们说什么吗?比如内阁、总统等问题?”
二公子来保前,父子们确曾反复斟酌、谋划。他们来祝寿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真实目的是来打听保定虚实,了解政治动向。他们知道曹锟早有觊觎总统之心,现在已到迫不及待、不择手段的地步;他们更知道曹锟一再倒阁的用意和保洛分家的内幕。奉张的策略是埋头整军经武,刻苦练兵,招贤纳士,卧薪尝胆,广交善结,团结同道,有朝一日雪失败之耻。卢永祥则是北结奉张,南联孙文,巩固阵脚,休养生息,以便勾结奉张东山再起。所以,你曹锟贿赂议员也罢,竞选总统也罢,他们一律听之任之,避免正面冲突;你折腾得越凶,完蛋越快,然后一总收拾你……二公子已暗中通气,听到曹锐提起,张学良爽然道:“侄儿来前,家父一再嘱咐,直奉本系一家,不应该有畛域之见;三伯父德高望重,又是北洋元勋,总统一职理应由三伯父担任,不应让与外人。”
“哈哈,”曹锟狂喜异常,扭头问卢公子,“你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是的。”卢小嘉说,“家父说,直奉皖好比三兄弟,兄弟之间闹矛盾,纯系家务事,不应因兄弟间闹别扭,就把家业让给外人。”
“哈哈,好,果然深明大义,深明大义!”曹氏兄弟同声赞誉。
“这样吧,”曹锐说,“告诉你们的父亲,如果他们不反对三哥做总统,事成之后,雨帅的‘上将军’和‘东三省巡阅使’之职衔均可恢复;子嘉兄也可任命浙闽巡阅使。”
“好的,我们一定转达。”二公子说。
曹锟这次六十大庆,规模之大、宾客之多、花钱之巨,在北洋军阀的寿庆史上也是空前的,寿庆不到三天,竟花去二百万元!